所以,看著辦的結果,就是把她從鳥不拉屎的後花園,換到了鳥不拉屎的大別院,跟著工作在此的春兒同甘共苦?她還以為,看在彼此攤牌了一回的緣分上,避開丞相的追究,他能把她往人煙多的地方調動呢,好歹也可以去見識見識樓府風情啊。
可是眼下,看了看荒涼的遍生雜草的角落,華裳只得恨恨的揪下一棵草來。
「花姐姐,你又拔錯了,這個不是雜草,是椿樹。」
已經不知這是第幾次了,春兒一面洗著衣服,一面無奈出聲提醒。
華裳呆呆的看著手上拇指粗細的苗子︰「就這小模樣,還能叫椿樹?」
春兒莞爾一笑︰「花姐姐難道不知道嗎?這椿樹要不了幾天就長大了,長大之後葉子還可以做調料呢。」
心虛的別開頭,慢騰騰的把手里的小苗塞回坑里,華裳幾乎要害羞起來,作為花娘,竟然在外行面前丟了臉。
訕笑著夸了春兒兩句,華裳揚著頭看了看隔壁的院牆,輕聲問道︰「春兒,那一片屋子住的是誰?」
「哪一片?」
「綠瓦紅牆的那一片。」
春兒聞言轉過頭看了看,才說︰「那兒住的就是二少爺了,听說門里門外都有人把守,除了伺候二少爺的人,誰也進不去。」
這麼嚴?華裳興起的苗頭滅了一堆,剛才還想著從這里翻牆進去看一眼呢。
無意識的伸手又拔了一棵小草,心疼的春兒直嚷嚷︰「花姐姐,那是幸福樹,幸福樹啊!你怎麼把它也拔了?」
幸福樹?皺眉看了看掌心里半開不開的幾片葉子,華裳差點罵出聲,幸福個屁啊!
想她堂堂一個華府四小姐,跑到這兒來給人家當牛做馬,斗得了管家,傷不起小三,一門心思想看看未來的夫婿,都得琢磨著爬樹還是上牆。
這會子還敢跟她提幸福?
不行,再這麼下去,一個月時間都白浪費了。
抬腳在春兒目瞪口呆里將那株幸福樹踩個半死,華裳利索的拍拍手,豪言萬丈︰「我決定了,要自願照顧二少爺去!」
「啊?」春兒掉落的下巴幾乎合不起,在府里,誰不知道二少爺難伺候,人人都避之不及?她還要自願照顧二少爺?
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春兒想也不想的貼上華裳的額頭,嗯,沒有高溫也沒有低溫,到底是哪里出了錯,讓她要去當苦差啊?
「你干嘛?」躲閃著避開春兒的觸模,華裳直覺奇怪。
白女敕的面龐皺了皺,春兒小聲問道︰「花姐姐,你今天沒吃錯藥吧?」
「你才吃錯藥呢。」
什麼人啊,開口就這麼不中听。
「沒吃錯藥,你干嘛自己往火坑里跳?」
不耐煩的揉揉耳朵,華裳直直朝著春兒伸出手︰「你別管那麼多,快,掐我一把。」
「什麼掐你一把?」
「讓你掐,你就掐,哪兒來那麼多廢話?快,使勁掐。」
「哦。」懵懂的春兒顫顫伸出手。
嗷!一聲慘叫從雜役房的院子里傳出來。
華裳眼眶紅紅的奔出來,闖翻一路的人馬,直沖到樓刃瓷面前︰「樓管家,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去伺候二少爺吧,他太可憐了。」
可憐?斜飛入鬢的長眉輕挑,樓刃瓷擺手揮退前來匯報的一眾嬤嬤,閑撐著桌子問︰「二少爺怎麼可憐了?」
胡亂抹了一把淚,輕揉了一下剛才被掐痛的地方。,華裳才嗚咽著開口︰「我……我听說,二少爺臥病在床好多年了,連個陽光都見不到,每天吃的喝的都由別人喂著。現如今,就想娶個老婆,還得問問算命先生的意思。他太可憐了,身旁說話的人兒都沒一個,樓管家,請你看在我也是從小無人照看的份上,就讓我去照顧二少爺吧。」
「你無人照看?」轉身從書架上抽下一幅卷軸,樓刃瓷一點一點展開,「我怎麼听說,你家里還有一位爹爹呢?」
呃?華裳眨了眨眼,繼續哭道︰「可我爹從小就沒怎麼對我好過,又是打又是罵的,長到了十歲就到處把我賣去大戶人家里灑掃,補貼家用,所以有爹跟沒爹都一樣了。樓管家,我知道你心眼好,那一日若不是你站出來為樓府征召丫鬟,我也不會從之前那家火坑里逃出來,奔著樓府來了。是你和相爺給了我機會,就讓我報答一二吧。」
毫無波瀾的聲音沉沉響起,偶有一絲譏笑從唇角滑過︰「那麼,你打算怎麼報答?以身相許?」
華裳愣了一愣︰「相許給誰?」
「給誰?」樓刃瓷低眉,在桌上繞著手指畫圈圈,「當然是許給二少爺了。」
「嗯?」
奮勇直前的念頭消下去幾分,想著前些日子在簪花小築偷听到的那些話,眼下還模不清楚情況就要她以身相許,痴人說夢吧?
狠狠的自己出手掐了一把大腿,停住的眼淚再次滾滾而落︰「樓管家,奴婢相貌粗鄙,能為二少爺當牛做馬就無比知足了,哪里敢祈求攀上高枝呢?還望樓管家成全。」
她說的那樣真誠,樓刃瓷幾乎都錯覺那是發自肺腑的了。然而看著她無意揉亂的眉梢,與哭花了妝容,又止不住想笑。
腦海里響過樓丞相與他說過的話,華府四小姐,若是不嫁便罷,若是嫁,終其一生都要守寡。
那個時候,他在昏暗的書房里,回了丞相什麼呢?
腦海里有剎那的失神,他早該算到她會這樣進入樓府,只是沒有算到,她會自願去照顧二少爺。
指尖輕輕拍打著桌案,一聲高一聲低,猶如他微現混亂的心神。
若有似的笑了笑,修長的手最終拍案定奪︰「你那麼想去的話,就去吧。」
華裳揪著領口憋住氣,從踏出簪花小築的那刻起,她就忍不住想要雀躍。
沒想到,原本想象中難于上青天的事情,最後竟會這麼簡單。
笑嘻嘻的攥緊手中的銀月腰牌,那可是出入二少爺西廂的通行證啊!
快速的趕去雜役房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裳,對鏡理了容裝,把花掉的厚粉重新補上,華裳才興致高昂的往西廂而去。
這一去不要緊,華裳擦了把汗,多虧自己當初听了春兒的話,沒能亂來。西廂里外何止是重兵把守,靠牆的一邊還撒了成排的釘子,看來樓丞相對這個二少爺真是心疼到了家了。
低頭默默的奉上銀月牌,看護角門的護衛冷著臉開門放她進去。
華裳拎著食盒,沒敢到處張望,順著護衛們指出的方向,就直直走去。
別看四方四正的院落里蓋了那麼多樓宇,其實多數是擺設。從抄手游廊里轉過彎來,華裳順手在朱漆欄桿上抹了一把,灰塵滿地,指月復成泥,不知多少天沒人打掃的樣子。
樓二少的房間在游廊左拐的盡頭,朱門扇,紗窗洞開。一個小丫頭正從房間里端了水出來,潑落一地藥渣。
華裳躲閃了兩步,才凝眉問她︰「二少爺可在里頭?」
小丫頭淡淡抬頭看了她一眼,默不吭聲點頭。
華裳舉了舉食盒︰「我來給他送飯。」
小丫頭蹙眉,又瞄了一眼她掛在腕子上的銀月牌,終究退了半步,做出請的姿勢。
華裳看她不言語,連帶著自己也添了幾分小心,雙手緊握食盒的上頭,腳步輕緩的進了屋里。
或許是常年臥病的原因,一進屋子華裳就聞見了陣陣藥香,混合著燻染屋子的檀香,撲人心脾。
左手邊就是樓二少就寢的內閣,問過了剛才領她進來的丫頭,見她點頭,華裳才舉足進去。
檀香的氣息更加濃郁,輕輕掩了口鼻,避開當中碩大的獸首香爐,華裳拎著食盒邊走邊輕聲的問︰「二少爺,二少爺,奴婢給您送飯來了。」
月牙白的帳子里,微微可見一道瘦弱的身影撐著雙臂坐起身來,低聲淺語︰「拿過來吧。」
脆聲應了一句,華裳吸口氣,伸手掀開帳子。
慘白的一張面孔緩緩轉到她的面前,趁在帳子里幾乎分不出區別,兩灣黑似暗夜的眸子,昏沉如妖魅。而他身側瘦如骨柴的手,似乎還有些體力不支的簌簌發抖。
這個二少爺……這個二少爺……豈止是比樓管家差了一截!
壓根,他就沒個人樣好不好?
生生憋住一口氣,顫顫的將食盒放下,華裳只來及說了一句︰「鬼啊!」
就徹底的墜入了迷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