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眼見緋荷連珠都被方才的事情嚇得不成樣子,只得僭越一步,揚聲代為答道︰「回皇上的話,那里頭的是桂圓蓮子羹。夫人早先因為沒有胃口,故奴婢等人將冷掉的羹湯端了回去,後來夫人醒了,說是想吃一點子,就讓奴婢又端了來。方才陪同夫人去院子里轉悠,一時還沒有伺候夫人用膳,就權且擱放在桌子上了。」
難得她在這會子還回的齊全,唐明皇淡笑著點頭,伸手道︰「那就把那個羹端給朕,你們都退下吧。」
華裳聞言,在帳子里愣住,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紅杏遵旨站起身,小心的將湯羹與銀勺端到了帳子前,由馮德祿接了過去,方遞到唐明煌手上。
幾個女婢謝了恩自行退下去,馮德祿出來的最晚,蓋嚴了簾子,驅趕了閑人,自己只管束手站在外頭听候使喚。
眼瞅著四下無人,唐明煌便空開一只手去將那帳子撩起來,一點一點露出里頭女敕如青柳的素顏。
「皇上?」華裳看著他的動作,不知為何只是心慌,下意識的將身子往後退了一退,腿月復幾乎蹭著後頭的粉壁。
唐明煌看她謹慎如此,不免苦笑︰「容兒莫怕,朕只是听說你還未用膳,故而想陪著容兒一塊吃些。來,你往這兒來。」
說罷,含笑招了招手,拍著自己的身側。
華裳越發惶惑,然而他金口一開就比同聖旨,想著自己這次是有求于人,她也只能吞咽不安,磨磨蹭蹭的靠過去。
烏青若綢緞的秀發隨著她的一舉一動,皆從從鬢間耳畔滑落開來,鋪陳一背,燦若玄錦。唐明煌看的興起,不免掬了一把耐心把玩,忍住笑等著華裳爬到了自己身側。
粉黛不施的秀顏側仰過來,華裳已然坐到了他身側,抬頭看去,卻見唐明煌然仍在怔忡。
無奈,她只得低聲叫了一句︰「皇上。」
唐明煌這才醒悟,繞在她發間的手指垂落至腰際,只輕輕用力,就將不設防的華裳帶入了懷里。
無端一聲驚呼,華裳欲要掙扎,卻听得他在耳畔嘀咕︰「別動,朕手里還端著羹呢,當心灑了燙著你。」
一句話,說的華裳登時老實下來,乖乖偎在他懷里,看他一手端碗,一手執羹勺,從她頸側繞下來,輕舀了一勺蓮子遞到她嘴邊。
「怎麼不吃?」
大概見華裳許久不開口,唐明煌不覺疑惑,湊在她頰邊問道。
溫熱的鼻息噴薄在頸側,華裳只覺面龐逐漸發熱,只好尷尬的謝恩,張開了嘴,任由唐明煌不合規矩的喂了她用膳。
由于滿月復心思都放在了提防與不安上,華裳頓感這頓飯不僅吃的時間長,還吃得胃里極為難受,然而當著那位樂此不疲喂人喂上癮的九五至尊的面,還不得不擺出一副聖主隆恩非常好吃的樣子來。若真要挑幾個字形容,也只能說是痛苦非常了。
匆忙扯著帕子擦了擦嘴,她正要起身從唐明煌懷里爬出來,不成想外頭馮德祿又掀了簾子進來稟報,說是太後聞听華夫人受了傷,特派了近前的貼身宮女春兒前來探望。
唐明煌看她逃開的念頭更重,竟有些不耐,伸手撈她回來嘟囔一聲︰「你急什麼,是她來給你請安,又不是你去給她請安,老實坐著吧。」
華裳被他箍的都覺得腰疼,叵耐寄人籬下,又是一介女流,再怎麼也斗不過他去,只好皺了一張臉,瞪著春兒跟在馮德祿後頭亦步亦趨的過來,跪拜道︰「奴婢春兒給皇上請安,給夫人請安。」
「免了。」
唐明煌收緊了手臂,也不怕春兒看見,徑自將華裳摟得更緊,問道︰「太後近日可好?」
春兒含笑謝恩起身,秀麗芙容淡掃向他二人道︰「謝皇上惦念,太後娘娘身體大安了,今日早間還吃了兩碗碧梗粥。」
「哦?太後這倒是好胃口。」唐明煌似是訝然,笑了一笑,又道,「她老人家叫了你來,可有什麼話說?」
春兒道︰「皇上英明,太後派了奴婢來正有幾句話要對夫人說,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問的小心,唐明煌覷了一眼華裳,方道︰「準奏。」
「是。」春兒頷首,這才緩緩將太後的原話說了一遍,「太後口諭,夫人是千金之軀,理當自己慎重對待,但凡有高處的低窪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小心傷著身子。只這些還是小事,倘或因此落了他人口實,說夫人好模好樣的進宮來,卻一瘸一拐的出去了,豈不是讓人誤會我們皇家沒能好好照顧夫人?一切事情不過隨緣,夫人只需靜心修養,自會有柳暗花明的時候,萬不可急沖莽撞,反倒亂了自己陣腳。」
春兒明面上說是貼身宮女,實則年紀甚小,因為初入宮的時候長的討喜又分外機靈,才討得太後歡心,換了連珠過來德安宮,而她卻堂堂正正留在了寧壽宮。故而這一番原本是訓誡的話,由她口中脆聲脆語的說出來,倒是無比詭異,听的華裳禁不住打個寒戰,也不知是被太後嚇的,還是被春兒嚇的。
唐明煌的掌心還在她腰間流連不去,自是察覺了她的變化,便斂了笑沖著春兒擺擺手道︰「你下去吧,就說華夫人已經接了口諭,謝太後恩典,改些日身子好了再去寧壽宮拜會太後。親自謝恩。」
話畢,不待春兒叩恩,又對著馮德祿吩咐道︰「另外,著朕旨意,德安宮周圈的廊檐亭子全部鋪上素錦毯子,但凡日後再摔了夫人,陪侍的人便提頭來見。」
「。」
「是。」
春兒與馮德祿同時吃了一驚,然而彼此都是宮中一等一精乖的人,自然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當下也就掩了錯愕之色,齊齊跪拜謝恩,方才轉身出了內室,自行復命去了。
華裳下意識揪住了唐明煌的衣領,湊在他下巴處呆愣了好一會兒,才被唐明煌拍醒,捏著她光滑的臉蛋笑問︰「容兒在想什麼?」
華裳讓他問住,遲疑了一下才道︰「皇上當真喜歡小女嗎?」。
英眉高揚,唐明煌不禁輕笑︰「容兒問這個做什麼?」
華裳勉力壓制住即將失態的神色,淺笑說道︰「因為皇上總是對小女這般好,讓小女受寵若驚罷了。只是,小女多日身居禁宮,著實想念家人,不知這兩日華府窩藏重犯一案可有進展了?」
這句話她問的極為低沉,一如她繚亂似炊煙的心情。唐明煌听候半晌無語,屋子里又是那樣靜,細密直上的檀香仿佛長了手腳,鑽在人的腦海與四肢里不住撩撥,分明是定人心神的良方,這會兒卻成了火上澆油的幫凶。
像有百足之蟲在心尖綿緩爬過,時間久到華裳都以為沒有答案的時候,才听得唐明煌開口,肅正如晨鐘暮鼓︰「容兒,你的三哥哥已經認罪伏法,自己費去了一身好本領,願為庶民,早已奔去他鄉。朕著人找過他,然而總沒有下落。」
自廢武功奔去他鄉?華裳霎時鼻尖一酸,心里活像被刀剜了一把,只含淚問下去︰「我三哥哥…我三哥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唐明煌嘆口氣,輕拍著她的肩膀︰「就在你入宮的第二天,不知是誰給他通風報信,讓他誤以為你在宮里受了委屈,雖未說華府窩藏重犯一事,然而卻承認從六品綠營判官一職確實是不正當得來。朕原本念及他的坦白,要從寬對待,哪知你那個哥哥性子委實剛烈,等不及聖旨到,就已經自決了。」
「呵呵…呵呵……」兩道清流順延而下,華裳笑的淒涼,也不去管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人,只顧自己發泄著憤懣,恨聲道,「你們開心了對不對?害的我三哥落魄遠走他鄉,你們就開心了對不對?你這個凶手,惡魔!」
「容兒。」唐明煌不得不出聲制止她不合禮數的言辭,皺了眉揉揉的額發,「你不要多想,這不過是個誤會。朕早兩日原要過來跟你說明白,但是朝堂之上樓相一直抓著你們華府的事情不放,待朕處理完這些,你又出了事。眼下,朕已經派人接著往江南一帶尋找了,再等些時日總會有你三哥消息的。」
「消息?」華裳冷聲反問,「皇上,你難道還認為我那個自尊自傲的三哥,在受了如此深重的冤仇之後,還能心平氣和的出現在世人眼中,任由你們發現嗎?」。
她這一問著實逼迫太深,唐明煌輕咳了一聲,松開手將碗放置一旁,起身拍了一拍,看著馮德祿躬身進來,才輕聲道︰「容兒說了這麼多,也該累了。朕還有事,等閑了再來看你。你在德安宮好生休養著吧。」
怒目瞧著唐明煌已經招手欲帶了馮德祿回去,華商想也不想的就拎起手邊的大紅金錢蟒緞的靠枕砸了過去,憤然有聲︰「休養?你害了我的三哥,你還說的出讓我休養?我要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