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去一趟?馮德祿只疑心自己听錯了,湊著耳朵又問一遍︰「萬歲爺,你說什麼?」
唐明煌默不作聲的瞅著他伸過來的腦殼,一抬腳就踩了過去,馮德祿頓時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的縮回腳,忍住痛一瘸一拐的退了幾步,叩首道︰「奴才明白了。」
「明白了?」唐明煌眉尖微揚,「那還不快去!」
「是,是,奴才這就去辦。」
含著滿月復的酸水,直到跳出了承德宮的門,馮德祿才抱著腳不住叫喚,你說這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哈,萬歲爺才跟那個華夫人接觸了幾回啊,什麼壞毛病都學了過來。踩奴才的腳?虧他想得出來,不就是一錯眼的功夫沒听仔細嘛!哎喲,這一下疼得,待會子回去指不定腫的多高呢。
門前的福廣福祿好奇地盯著他蹦來蹦去,忍不住圍上來輕聲問道︰「老仙兒,玩什麼把戲呢?也教教奴才唄。」
「教教你們是不是?」
馮德祿正在氣頭上,到處找不人出火呢,眼瞅著送上來倆傻哥們,想都不想的就一腳一下踩了過去,看著福廣福祿吃痛跳起,都抱著腳叫喚,才低聲啐道︰「這會子可都學會了?小兔崽子,看著咱家疼,不說上來伺候著,還敢取笑咱家,看咱家收拾不了你們了嗨!哎喲。」
一疊聲的呼著痛,馮德祿小心扶著牆,一步一挪的往外走,趕著吩咐下月初一的事情。
探身看他的身形拐過了長長的檐廊,福祿才敢低聲嘟囔︰「這都什麼事兒啊?我們倆好好的,怎麼就撞邪了呢?」
「嘶……」福廣還在抱腳亂跳,听了福祿的話,才趕緊攔住,「快別說了,沒看見總管都被踩了嗎?哎喲,快回來站著吧,省得他老人家回頭,又拿咱們出氣。」
福祿听罷,也只好縮回身子,一跳一跳著蹦回簾子前頭。
這兩日,若說長安大街上什麼事情最熱鬧,知情的定然豎著四根手指告訴你,她的事情最熱鬧!
她是誰?四小姐唄。
自從那日樓府的放出消息,要在獅子樓大擺筵席酬謝四方,認四小姐為樓相義女二少爺義妹之後,獅子樓左右兩邊的攤鋪一夕之間就多出了數十倍,擁擠的如同萬菊宴當日。
再說獅子樓里,原本也就是個傳承不過百年的老字號店,里頭的菜式無非就那麼幾種,經年下來,除了老主顧,已經嫌少有新貴光臨了。
可是巧了,偏偏借著樓府認親的東風,獅子樓火起來了。幾乎每次路過的時候,都可見里頭座無虛席人潮擁擠的勝景,就連思聰思惠冒著被擠垮的危險前去刺探地理方位的時候,都沒能撥開人群看得著雅間。
這還不算夸張,更夸張的是,倆人尋思著來了也來了,就帶一些特色菜回去唄。不曾想,拉住了小二一問,才知要想吃獅子頭,提前兩天預定吧。
「預訂?還提前兩天預訂?四小姐,你說可氣不可氣?」思聰叉著小蠻腰,手里的紈扇撲閃不停,氣呼呼的埋怨道,「不就是一座破酒樓嗎?換做以往,八抬大轎請姑女乃女乃,姑女乃女乃都不去呢。現在倒是拽起來了,瞧那個猖狂勁兒,還說什麼不賣不賣,今天來的全不賣。我呸,下回送給我,我都不要。」
一面說,華裳一面就看見滿天的唾沫星子到處亂飛。
不由得拿了帕子遮住臉,低笑幾句︰「思惠,你們到底是打探地形去的,還是奔著獅子頭去的?我怎麼覺得有人沒吃到葡萄倒嫌葡萄酸呢?」
呃?
義憤填膺的思聰戛然止住,回身看著思惠和雪嬌雪雁已經在後頭笑得直不起腰來,才訕訕的甩著帕子,嬌嗔道︰「人家不是氣他們狗眼看人低嘛,四小姐就愛嘲笑人家。」
「誰嘲笑你來著?」華裳佯裝不解,「我這不是問思惠的嗎?又沒提到你。」
「四小姐……」思聰越發羞窘,跺了跺腳,「你再這麼說,我定然不依的。」
「你不依又能怎麼樣?」
華裳偷笑著轉身,淡淡丟了一句話來︰「難道,還能讓我出去給你買份獅子頭不成?」
咯咯咯。
思惠並雪嬌雪雁笑的更加暢懷,思聰眼看著自己淪為笑柄,也不管什麼丫鬟不丫鬟,小姐不小姐,幾步跑過去,就要撲上華裳︰「四小姐,你可真是壞死了,看奴婢不撓你的癢癢才怪。」
「哎,你敢!」
華裳一時惱極,自己最致命的地方就是被人家撓癢癢,扭身看著思聰追過來,當下閃到了思惠與雪雁的後頭,玩起了捉迷藏。
屋子里笑語翻天,馮德祿陪著唐明煌走到了門口,才支起耳朵怪道︰「主子,你听听里頭干什麼呢?」
跟來的小廝被兩個大內侍衛緊緊捂住了嘴巴,嗚嗚的叫著,傻眼看著當先錦衣輕裘的年輕男子掀了半個簾子,看了一看才放下,唇角模糊現了笑痕︰「稍等一會兒再進去,里面在演武松打虎呢。」
武……武松打虎?
馮德祿小心探查著他的神色,比來之前要好看多了,難不成里頭真的有戲?
狐疑的往前挪了兩步,伸出去的手還沒踫到簾子,就被一聲咳嗽攔下︰「干什麼呢?」
「嘿嘿,主子不說武松打虎嗎?奴才尋思著好多年沒見過了,就看兩眼。」
馮德祿老臉生花,一邊說一邊笑的諂媚。
唐明煌的眼刀子就嗖嗖的射到他手上︰「朕說了讓你看了嗎?一邊兒站著去。」
哎?笑花僵硬在臉上,馮德祿不明所以的退了兩步,撓頭自語,怎麼了這是?以往沒見的這個態度啊,不就是武松打個虎嗎?這都不能看?
滿頭滿腦的疑惑,好不容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听著里頭的動靜終于回歸安寧,馮德祿才見唐明煌對他使了個眼色。
旋即趕上了前,麻利兒的替他掀起簾子。
抬腳進去的時候,唐明煌半邊身子立在門口,恰好擋住了馮德祿大片的視線,到底是沒看見怎麼個打虎法。眸光里唯一瞅到的,就剩華裳斜坐在紫檀瓖楠木心長方杌上,趴在黃花梨雲頭紋方桌的身子聳個不停,嬌喘有聲。
一側里,三四個丫鬟左右圍視,或依或靠,皆是氣喘吁吁累到不行的模樣。
看的馮德祿心里又是一通好奇,難不成演武松打虎的是這幾位不成?
肚子上登時驚痛,馮德祿嚇了一跳,轉過臉才瞧見唐明煌瞪著自己,不住向里頭呶呶嘴。
隔了半晌,才愣頭愣腦的反應過來,趕緊出聲吆喝一句︰「奴才來給華四小姐問安了。」
顫動的身軀登時一愣,華裳怔然轉頭,看著簾子邊沿金冠束頂,玉帶橫飛的溫潤男子,沒來由的就吞咽了一口唾沫。
來的真是快啊!皇帝陛下!
雪嬌雪雁正背對著來人剛剛收了笑意,聞听聲音,慢半拍的回過頭,當場就要跪拜下去。要不是眼力勁兒十足,看著了馮德祿的擺手,幾乎連萬歲萬萬歲的口號都要叫出來了。
思聰思惠只知面前的人兒就是上回送四小姐回來的,先不說衣服是不大一樣了,氣質也有些變化,單看見了他們,二人就情不自禁抱緊了華裳的胳膊,生怕再有人把四小姐給帶回宮去。
唐明煌看的分明,豈不知他們的心思。不過又不是在宮里,自己也犯不著拿他們較勁,只抬腳邁了進去,柔和的笑道︰「四小姐最近過的可好?」
「好啊,過的比之前好多了呢。」華裳勉強帶上笑,繃緊的身子慢慢的從座位上站起來,迎著他的目光,不示弱的看回去,「不知小公公在那里住的可好?」
唐明煌深邃的眸光里染了不知名的情意,看著強作出的她笑語嫣然,卻不點破,只徑自挑尋了一張椅子,坐下來,理了理前襟︰「四小姐若是听實話的話,吾等可以告訴四小姐一聲,住的自然是沒有四小姐在這兒住的好了。」
「哦,是嗎?」。
華裳的面皮不由自主的輕顫,看他毫不遲疑的拿起自己方才用過的玉光杯,放到嘴邊輕嘬了一口。
「是啊,」唐明煌只當不知她在看著自己,放下杯子,環顧了四周才輕笑,「方才看著四小姐和丫鬟宮女們玩的不亦樂乎,可真是讓吾等羨慕。」
羨慕?你羨慕才怪!無聲暗呸,華裳心里頭明白他這次一大早出來,定然是為了今日正午的認親儀式。
只是……華裳凝神,小心看向他的身後,數了一數,寥寥不過數人,陣仗這麼小,待會兒怎麼能夠挑起事端啊?
「四小姐在看什麼?」
「嗯?」華裳回神,看著馮德祿正對自己微笑,慌得連忙擺手,「沒看什麼,沒看什麼,就是奇怪怎麼才帶了這麼多人出來。難道,你們就不怕出事嗎?」。
怕出事?馮德祿聞言看了一眼身後,八個大內侍衛全是御前挑選出來的高手,以一當十呢,能出什麼事?
漫不經心的轉過臉看了一眼華裳坐回椅子的背影,馮德祿小聲嘀咕,只要你不出事就夠謝天謝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