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了那對主僕,華裳心里月復誹不住,都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了,這位主子倒是能拿捏得住,橫豎是不開口。
他不說,可不代表她也不說。
清清嗓子,華裳大著膽子道︰「那個,我要梳洗一下出去,你們去不去?」
「多謝四小姐提攜,吾等遵命。」
唐明煌直覺手里的杯子都要被他摩擦起火了,現下听著華裳問,豈有不去的道理,當即一通說辭砸了過去。
直砸的華裳站立不住,誰他媽閑的沒事提攜你了?遵命,遵什麼命?客套話,客套話懂不懂?
憤懣的瞪他一眼,看著他輕緩起身,華裳才沒好氣的指著外頭逐客︰「快出去,本小姐要換衣服了。」
唐明煌微勾著頭問,斜睨過來,換衣服?名門閨秀的大家小姐,對著一個男子說換衣服,她還真是無所顧忌。
似是而非的嗔怪了一眼,唐明煌真就听話的出去了,馮德祿沒料想他這麼好說話,差點又撞了上去。趕緊虛汗一把,讓開步,隨著一同出去。
思聰思惠見來人走了,才攥著華裳的胳膊急切相問︰「怎麼辦,四小姐?他們這次來,會不會把你帶回去啊?」
華裳余光輕瞟著身後默默直立的雪嬌雪雁,輕輕搖了搖頭︰「再說吧,現在快去幫我找身衣服來。還有你,思聰,把鏡子梳子都拿過來,收拾收拾,咱們就出發。」
驕陽的日影以當中空,馮德祿抬手遮眼睨著天,正午認親,這會子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回身哈腰,他小聲道︰「主子,待會兒咱們以什麼身份進去呢?看客,听客?」
「朕還口渴呢!」唐明煌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也抬頭看著天道,「把你宮里頭的那副嘴臉收起來。不是說樓府要認四小姐為義女嗎?咱們就充一回花鳥使,待到這門親事認下來,你就上去采選去。」
「奴才上去采選?」馮德祿指著自己的鼻尖,幾乎不敢相信,「奴才這輩子當牛當馬,那是得心應手。可是當花鳥使,還差些火候吧?」
唐明煌覷他一眼,低聲冷哼︰「差些火候?太後身邊的萬德福都能當一回花鳥使,你還不如他嗎?」。
萬德福?馮德祿傻了眼,萬公公可是宮里眾所周知的老人精,別說是裝花鳥使,就是裝那孫猴子,他都比真猴子像三分,如今拿他跟他比?有那可比性嗎?
然而,想是這麼想,嘴上可不敢輕易地就認了輸,馮德祿無法,只得厚著老臉顯擺︰「那奴才自然比他強了去了!不就是個……不就是個花鳥使嘛,奴才還不信演不起來了。演……演……」
哎喲,真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馮德祿苦笑著打起結巴,就說今天霉運到了吧,從計劃出門的那天起,他就沒過一天好日子。
唐明煌看著他演了半天也沒演過去,不作聲的別過頭,隱隱偷笑。
卻說華裳在屋里磨蹭半日,終于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掀起簾子出來。
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梅花點點,越發襯得縴縴楚腰不盈一握。一頭烏黑的秀發綰成秀氣的如意髻,僅插了一根碧玉玲瓏簪。雖然簡潔,卻顯得清新優雅。一時間,看在唐明煌眼里,直若輕雲之蔽月,流風之回雪。
馮德祿也看的呆住,六宮粉黛他自認為也見了很多,妖嬈如樓貴妃,清新如孟昭儀,明媚如張良娣,哪一個不是選美似的選進來的?偏偏拉到了眼前這位女子身邊,就愣生生失了三分顏色。
瞧瞧人家這粉黛輕施的模樣,九天仙女下凡塵也不過如此吧?
嘖嘖。馮德祿不住贊嘆,下意識的品出聲來,唐明煌听著耳邊動靜,藏在深衣下擺的金靴不期然又踏了出來,踩得馮德祿一頭霧水也不敢吱聲。
外頭的車馬早已備齊,華裳看著唐明煌不請自來的就登上了車廂,一把拉住他腰間的碧玉絲絛,揚眉脆語︰「誰讓你坐這兒了?沒見是本小姐的車馬嗎?」。
唐明煌被她瞪得一怔,片刻才晃晃悠悠下了馬車,站在她身側,衣袖輕揚,拜了一拜︰「四小姐請。」
華裳小人得志的笑著看他乖覺至此,轉身就要上車。
卻听急低微的一聲人語傳進耳朵︰「容兒……」
上車的身形頓在一邊,華裳不解的扭身正待問清他說的是什麼,就見唐明煌唇邊一抹詭譎的笑稍縱即逝,勾著她的腰身朗聲道︰「啊,四小姐是說上不去啊?你等著,屬下現在就送你上車去。」
說罷,也不去看華裳瞠目結舌難以置信的表情,攬住她的腰就踏上杌子,一腳邁進車廂里。
地下站著的思聰思惠雪嬌雪雁無一不是被他的舉動,嚇到無話可說,呆呆的看著馬車上的猩紅簾子落了下來,掩去里頭一片光景。
蓮足輕蹬,粉面含霜,華裳這回可算是動了真氣,扭著身子欲要掙月兌出來︰「放肆,堂堂華府的四小姐,也是你能侵犯的?」
「華府的四小姐?」唐明煌低聲嗤笑,「怕是容兒忘了,朕可是九五之尊的皇上,豈由得你胡來?你真當朕出了宮,就奈何不了你了?」
他一面說,一面禁錮了手臂。
華裳受了掣肘,驚懼更重。是的,自己無法無天慣了,只想著出了宮他不敢刁難自己,卻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要是把自己再收拾進宮,懲治起來可是易如反掌呢。
思及此,華裳只得恨恨的咬牙,別過頭不語。
街上明顯比平日多了數倍的人來,大概都是听力今日會在獅子樓認親,這一路趕過來,馬車幾乎都沒能邁開步,差不多算是走來的。
思聰思惠也隨著後面的馬車跟過來,挑開簾子看著外頭,不住咋舌。
天哪,知道是華四小姐認親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天上掉金子了,都這麼急著趕著的跑過來。
三輛馬車一個跟著一個從人群中招搖而過,不遠處,幾匹白雪駿馬正勒住長嘶。
隨來的侍衛輕聲問著馬背上的弱冠兒郎︰「將軍,大概前頭的就是四小姐的車馬了,咱們是現在跟過去,還是先行過去?」
應扶唐不做聲看著,良久才擺手︰「稍後過去吧。等著這半日,樓府的應該還沒有過來,待到他們來了,咱們再過去。」
「是。」侍衛頷首應聲。
緩步噓聲,將馬匹退後兩步,應扶唐沉吟看著遙遙過去的車馬,方才若是他沒看錯的話,跟著來的幾個人,似乎很像是大內來的侍衛。
難道,他也派人過來了?
懷著遲疑,終究是等了片刻,才見的樓府的馬車也趕了過了,管家樓刃瓷坐在高頭大馬上,正笑得開心。
手里的馬鞭隱隱劃得掌心作痛,應扶唐狠狠盯了那一方身影,咬牙咽了撞出去的沖動。
到了地點,華裳蒙了素面方下車,就見獅子樓早已盛裝打扮起來。紅燈高掛,彩帶飛揚,說不盡的雕梁畫棟,朱粉輝煌,倒是重新收整了一番的感覺。
獅子樓的老板乃是京都里數的著的富戶人家,,只因他們家的獅子頭都是精選的豬肉做的,本家又是姓朱,單名一個榮字,世人便送了其外號豬肉榮。
眼下看著一溜兒幾匹駿馬拉著車輛過來,忙不迭的帶著店里的小廝跑堂迎出來,滿面含笑道︰「是四小姐吧?小的等著多時了,里頭已經打點好了,還請上座。」
華裳笑著福一福身,跟著領路的小廝,帶了隨從丫鬟,自行往樓上去。
去了不多時,樓府的車馬也已到了門口,慌得那個豬肉榮送完了里頭的茶,又趕著出外頭來迎接。
兩邊跟隨的丫鬟早早拿了腳踏放在地上,攙扶著病弱的樓二少爺下了車,一圍看客方才只遠遠見著四小姐的一個側面,這會子看著樓二公子出來,不免你擁我趕,齊聚過來看個究竟。
四下里一時混亂成團。、華裳坐在窗戶邊看了,掩口笑出聲︰「若是樓二公子有樓管家那副樣貌,想必今天這情景也能媲美當日看殺衛玠了。」
唐明煌微側了頭,隨她看過去,只見牌匾下站了一個略有些形銷骨瘦的年輕男子,雖不及管家的俊美,卻也是溫潤如玉,秀目斜飛,只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罷了。
看他瞧得真切,華裳喂了一聲,推著他的肩膀道︰「你還不起來?待會兒他們上來看你我二人都坐著,定然會起疑的。」
唐明煌一時防備不住,被她推得結實,馮德祿小心護住,才沒能讓他往後倒去。
他本疑心她是故意的,可是看她容顏上閃過的吃驚之色,也只好作罷,不與計較的站起身,靠向了思惠她們一旁。
樓南好不容易扶著丫鬟小廝的手走上樓來,身後跟著的樓刃瓷等人也個個小心,防護左右。
外面圍觀的群眾已然闖了進來,搶桌子的搶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倒是要看看京都第一富戶之女與京都第一權臣之子如何結拜為親。
應扶唐不動聲色的帶了隨身侍衛,也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平日冷清的大堂,頓時人潮滿滿。
此後,天禧三年秋的結拜之事又在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