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霎時靜謐下來,思聰思惠相伴在一起張口結舌,華裳扯著床幔手忙腳亂,橘梗端了一杯茶,斜斜倒出半盞水來。
直到燙著了指尖,才恍然回神,挑眉橫問︰「你們這是在干嘛?」
呃?華裳抿唇鎖眉,應扶唐裝尸體倒是裝的一本正經,左右不開口就是了。
看著要出事,思聰忙笑著過來遮擋住橘梗的目光︰「啊,姨娘,我突然想起來老爺好像方才找你有事來著。」
「有事?」橘梗眯起眼似笑非笑,「小丫頭,姨娘我可是剛從老爺那兒過來,怎麼不知道他何時找我有事?」
「啊,這……這……」
思聰絞著帕子訕訕干笑,思惠見了也趕著過來圓場道︰「那要是老爺沒事,就一定是大爺有事找姨娘了。」
「撲哧」
橘梗瞧她一個兩個急慌慌忠心護主的模樣,掩口止不住的笑,心里的作弄更加起興︰「我管你是大爺找我,還是二爺找我,眼下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們華家要丟人了。堂堂華府的四小姐,光明正大的在閨房里與小廝鬼混,你說這話要是傳出去,咱們家出去了還能見人嗎?」。
「姨娘」
「姨娘……」
一聲嬌 ,兩道低語,華裳抬了頭,爽性也不避諱,直直朝著貌似羞愧的思聰思惠道︰「你們兩個出去,有什麼話我來跟姨娘說。」
「是,四小姐。」思聰思惠相視無奈,只得福了一福身子,並肩開門出去,從外頭掩了,老實立在門外看護著。
華裳深呼吸一口氣,冷眼瞧著橘梗不溫不火的樣子,倒不像是興師問罪,便梗著脖子強硬道︰「這事一言兩語跟你說不清楚,我只能說我華裳做事想來清白坦蕩,姨娘相信也罷,不信也罷。今兒因是人命關天,不敢馬虎,倘若不是姨娘存心與華裳開玩笑,華裳也不會出此下策的。」
「嘖嘖嘖,你可真是牙尖嘴利」橘梗笑著搖動手帕,撲扇著說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兒,我也不是沒有耳聞過,也是巧了,我要問的事正與他有關呢。」
說著便將帕子一挑,沖著應扶唐一甩說道︰「這個人,從前兒我見他的時候起,就知道不是平常人物。那會子你們欺瞞我,只說他是家下的僕從,可我看著總覺得不像,一直惦念何時找你問個清楚。既然今日掩蓋不住,華裳你就老實說罷,他到底是誰?」
「他是……」華裳垂下頭,無奈嘀咕了一句。
橘梗顯然是沒能听清楚,瞧著應扶唐也扶著肩膀半坐起身來,便站直了道︰「嘰嘰咕咕說些什麼呢,我都听不見。」
華裳撇撇嘴,大有不耐煩的意味︰「應扶唐啦。」
「應什麼?」橘梗支著耳朵湊近前來,華裳無法只得又說了一遍,話音還沒落呢,橘梗手里的帕子就掉在了地上,拍著手也不知高興什麼。
「應扶唐?哈哈,被你燒了洞房的那個將軍?你不是說他長得眼似銅鈴,身如朽木的嗎?可見你是誠心騙我不是,小伙子長得挺周無鄭王的啊」
周無鄭王,我還馮陳儲衛呢。華裳在心里不滿嘀咕。
一側里應扶唐怎麼听著那句眼似銅鈴身如朽木,怎麼不舒服。低頭打量自己一圈,就算是比不過大唐京都里的擲果盈車一般的樓刃瓷,好歹也是個上乘之姿啊,落到她眼里就是身如朽木了?
想著想著,眼刀子就不期然扔到了華裳的身上。
華裳面上猶帶笑容,心里頭直把橘梗祖宗八代都罵了一遍,哪壺不開提哪壺,怎麼之前她就沒看出來她藏不住話的本色呢。眸光沉靜如水,只是寒意逼迫的有些駭人,橘梗讓她看的汗毛都快豎起來,情知自己話太多了,忙擺擺手打著哈哈笑道︰「是他就沒關系,反正你們倆早已拜過天地,就是後期補上一回洞房別人也沒得說的。要不,你們繼續,我先回避一下?」
「回避?」哼,華裳幾乎沒能笑出來,你那一臉猥瑣的樣子能主動回避,指不定過後又想著什麼招數呢。更何況,眼下他與她不過是患難之交,跟那什麼洞房不洞房一點關系也沒有。
想到這兒,華裳起身披起氅衣,瞪了一眼橘梗道︰「少胡思亂想,姨娘看著年歲也不小,可是在人情世故上真是讓人頭疼透頂。」
「唔哎?」橘梗好模好樣的讓華裳一通訓,直覺如墜霧中,不辨東西,「你個小丫頭,自個行事糊涂,反而編排起我的不是來了。」
哧華裳挑眉一笑,余光瞧著應扶唐業已下床來,思及方才的摩擦,面上紅了一紅,就不再在這事上與橘梗攪合不清,攤了手道︰「好了,現在什麼事都說開了,姨娘既是攙和進來,少不得也要跟著我們一起想法子了。」
橘梗聞言怔住︰「想什麼法子?可別跟我說,你們倆要私奔,然而讓我做後盾。」
「呸。」華裳沒好氣的啐她,「姨娘真是越發倚老賣老了。我就算再怎麼不自愛,也不會想出那個餿主意。剛剛你也听思惠說了,現在燕都上下都在搜尋重犯,很不巧,那個重犯就在我們之中。」
「誰啊?」
「他」
華裳伸手一指,讓應扶唐無所遁形,只好現身拱手一拜︰「晚生應扶唐見過姨娘。」
「喲,這怎麼使得?」橘梗干笑著避開他的叩拜,笑言道,「快別拜我,合著外頭熱火朝天捉拿的就是你啊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說呢,什麼樣的僕從才能如此忠心,千里迢迢從大唐追到西岳來,敢情你這是深入虎穴臥底哪。」
「姨娘謬贊。」應扶唐臉上一陣紅白,知她是在奚落自己,然而看著華裳似有得意,大抵橘梗說的恰合她的心思,便也忍氣吞聲,仍是謙遜道,「晚生只是一時興起,才來西岳的,並無臥底的心思。何況我雖為武將,也知災難之年百姓急需的乃是安居樂業,豈會在這時再生事端。只是終歸行事莽撞,漏了行蹤,還望姨娘不要聲張出去。」
他自幼長于將帥侯府,舉止之間磊落大方,不比尋常紈褲子弟,橘梗見了已經是有三分歡喜。如今听他言辭謙恭,越發感到華裳擇人的眼光不錯,未免笑容綻開道︰「這個好說,我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只不過,這事關重大,單只我們幾個人,也不可能力挽狂瀾,剛才不是說要去找華雲的嗎?那就一塊兒去吧。」
華裳听她所言不錯,也要抬腳跟著出去,不提防應扶唐從後面拉住她說︰「我這個樣子怎麼出去?」
華裳回眸細瞧,當即忍不住笑出聲,招手將橘梗又叫了回來,二人嘀咕幾句也不知說些什麼。
且說那邊陳莊滿城上下搜索無果,風聲之大早已驚動了皇城。
彼時西岳王正穿著常服褂子,外罩貂裘,陪同華香一塊執筆臨書。听見李昌元進來通報,華香下意識就要起身回避,燕雲染正握著她的手寫到興濃處,豈能放她離懷?便照舊圈住她的身子,輕聲在她耳畔吹息︰「無妨,料想也不是正經的大事,你只管寫你的吧。」
華香羞紅垂首,只得遵從旨意仍復坐下來。
燕雲染這才向著跪在下頭的李昌元道︰「說罷,什麼事?」
李昌元忙應聲答道︰「皇上,守城的綠營軍著人來回話了,說是在咱們燕都發現了驃騎將軍應扶唐的蹤跡,眼下正淨城抓捕呢。」
「應扶唐?」燕雲染皺眉驚訝的呢喃一句。
華香只覺身子一陣戰栗,素手幾乎拿不住那管玳瑁紫毫筆,只听得燕雲染薄涼的語氣在耳邊驚雷似的響起︰「如果朕記得不錯的話,百戲之日邊防駐扎的人馬要比平常要多上三倍,數千個人就沒有一個看得住他的嗎?能讓他一人單槍匹馬的闖到皇城腳下?那麼,倘或有一日朕在皇宮里見了他,倒是不必驚訝了呢」
李昌元听得直冒冷汗,雙膝一度疲軟,跪在地上幾乎不敢抬頭︰「皇上恕罪,那個驃騎將軍雖沒有三頭六臂,然而奴才听說鬼把戲倒是不少。陳副將發現他的時候,就被他用下三濫的招數糊弄了一把,還听說他在咱們這兒不止一個人,尚有一個女子為同伙接應著,這才失算了的。眼下咱們燕都的錦衣衛也已經出動了,想必出不了兩日,就該將他捉拿住了。」
鐺指尖的紫毫筆驟然掉落,華香了一臉慘白,腦海里唯有那句‘一個女子為同伙’清晰分明,別人不知,她卻是知道的,那女子定然是華裳無疑。
他們可真是胡鬧,晴天朗日之下,也不知避諱些,如今身在西岳,眼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又該如何月兌身離去?
燕雲染原是滿腔怒火,只不過礙于華香在懷,故而隱忍不發,這會兒看她驚嚇了一般的魂不守舍,倒有些訝異。想了想,才似有些恍悟,那日派出去的人來報,華家的四小姐華裳可不就是與那個小將軍拜了天地?
一瞬間,怒火升騰的眸光便漸漸熄滅下來,化成了一灘灰燼,只余兩灣烏黑似星夜的光芒,閃爍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