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華裳驚恐的瞪著燕雲染,深怕自己是听錯了。滿心滿月復飄蕩的也不過一句話,原來這世界當真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怨不得西岳王會如此匆忙的將自己封為郡主,也不過是思量著派的上用場罷了。
心頭冷哼陣陣,華裳咬緊牙關,千言萬語也只在不言中。
華香也並沒有料到事情會如此的急轉直下,華裳與應扶唐,難道當真逃月兌不了一個情字?從大唐到西岳,從第一次提親到火燒洞房,這中間的恩恩怨怨分分合合,竟比戲台上唱得還要精彩。可是華裳……她能同意嗎?那個小將軍,又豈是好打發的?
憂心忡忡的回望著身側的玉面嬌顏,華香怔怔無語,也只好屏息沉默。
燕雲染見她姐妹都像啞巴了一樣,不見說話,免不得又開了口道︰「這是最好的權宜之計了。朕想過,華四小姐在大唐名聲極為深廣,兼之民間謠傳你現下早已是紅顏早殤,即便這會子和親也不會引起旁人猜忌。況且,如果朕打听的不錯的話,華四小姐與應將軍也算是姻緣匪淺,想必這樁婚事于四小姐而言,也不是想象中那般艱難吧?」
華裳依舊是沉默著,涂著蔻丹的指尖深剜進掌心,然而她卻像是忘了疼一般。身上的紅狐大氅也像是突然沉了鉛,厚重無比逼仄心魄。袖口出著的雪狐風毛兒,隨著她心弦的顫動,而微微摩挲著指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上千幅畫卷漸次鋪陳,在眼前跳躍不停。那個婚禮上第一次見面的緇衣少年,那個街道中摟著自己奔跑的年輕小將,那個獅子樓中輾轉騰挪的俊秀男子,一晃經年,他與她竟是從未斷過糾纏。
嫁還是不嫁?
明明是費盡了千辛萬苦的逃離,若輕易的就回去,倘或有朝一日後悔起來,又是誰的錯呢?還有那深藏在懷的藏寶圖,焉知會不會再引起事端?
嗡似殘冰碎裂在湖面,又似破鼓敲響在瀛台,華裳只覺腦子中一熱,眼前霎時忍不住發黑起來。耳鳴聲遠遠破空而入,隱約听得一個女子在她耳邊叫喚︰「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歸去?要歸哪里去?你告訴我,要歸哪里去?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後腦勺似乎被人重重錘了一擊,華裳猛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已然換了地方。
手邊是明黃南繡靠背迎手坐褥,隨葛布套;正對面的是一面容鏡,左邊洋漆香幾一張,上設著天祿琳瑯書目錄一部;右邊洋漆香幾一張,上設紫檀木座的青玉小蓋罐一件。看這陳設裝扮,竟不是自己在太極宮見到的樣子,揉著額角起身,早有丫鬟宮女趕上前來,你一句我一句的詢問開。
「郡主醒了?」
「郡主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郡主,要不要奴婢扶你起來?」
「郡主……」
「停」華裳忍不住呵斥,已經夠鬧心的了,她們還在氣頭上添亂,真是煩透了。不悅的撐著身子,她坐在錦帳里問道,「我怎麼在這里了?」
一個身著鵝黃衣衫的宮女站出來,躬身道個萬福回說︰「郡主不記得了嗎?您在太極宮里暈倒了,皇上與娘娘擔憂不已,命人將郡主移放到這臨窗的翰宸宮,已經宣了太醫為郡主診治過了,說是思慮過甚以致身體不適,娘娘正帶著人去給郡主拿安神的藥呢。」
原是這樣。華裳不由的苦笑,思慮過甚?真不知那個西岳王听見這一句作何感想。
起身想要掀了被子下床,唬得那個小宮女慌忙邁了一步過來,按住她的身子勸道︰「郡主還是好生歇著吧,娘娘說讓奴婢們仔細照看郡主,不論怎樣待到她回來再听吩咐呢。」
說著,就小心的將華裳掀起的被子一角又重新掖到了她身下。
華裳無奈,也只好由她去了,自個兒翻過身面朝著里側,似睡非睡。
一時華香帶人捧著安神的湯藥過來,見里頭寂靜無聲,帳子依舊是垂下的模樣,只當她還未醒。便斂起裙裾,挪至床前瞧了一瞧。
還未剛問了小宮女一句郡主如何,就見華裳含笑轉過頭,盈盈矚目,朝著她道︰「姐姐。」
華香听聞她嬌軟的一聲呼喚,心頭不知怎麼就突然升起了酸澀,強忍住唇角的哭意,亦是含笑的伸出手,攙扶她起來,關切問道︰「妹妹好些了嗎?」。
華裳隨著她的攙扶坐起身︰「已經好多了,大概是昨夜驚擾所致,沒有睡個安生覺,今兒才會那麼體弱不濟,倒是讓姐姐擔心了。」
「你無事就好。」華香稍稍開懷,回首叫人把湯藥端上來,親自伺候著華裳喝下去,又替她整理了衣襟道,「再安心睡一會子吧,等醒了我再來看你。」
「姐姐。」
華裳看她起身欲走,忙拉住她的衣袖,眼眸在她身後的一叢人身上轉了轉,華香明白的湊近前低聲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華裳淡然點頭,望著她的眼楮︰「你明白告訴我,遁入佛門與留在西岳,哪個更讓你為難?」
華香陡然變色,抿唇不知她此話何意。
華裳又道︰「姐姐,咱們是這世間最親近的,你無須瞞我,我也無須瞞你。如若你可留在西岳,那麼妹妹就願意再嫁一次應扶唐。」
「華裳,你……」華香手足無措,低頭遲疑許久才慢慢的問她,「你又是何必?我已然是出家人了,縱使王上對我榮寵眷顧深厚,然而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可是你不同,姐姐明白今天的自由,是你拿了身家性命換來的,如果換了身份的你仍舊回到籠子里去,這後半生你該如何幸福?」
華香唇角動了動,卻扯出一絲由衷的微笑︰「我知道姐姐是疼我的,只是想要姐姐知道,今時不同往日,我與應扶唐之間或許沒有那麼難以忍受。只不過,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姐姐你,當年為了三哥和我的事情,姐姐怒而鉸發出家,如今三哥雖然下落不明,姐姐卻是吉人天佑,總算有個好歸宿了,作為妹妹,我是真心為姐姐高興。既然西岳王也說了,之前的那個華四小姐已經死了,而我若是嫁過去,必然承接著西岳皇後娘娘之妹的名諱,待到那一天,我再回大唐繼續搜尋三哥,也是極好的辦法。況且眼下兩軍交兵,黎民受苦,若是以我之婚姻換取邊關十萬百姓安寧,也算是功德一件,對得起百年前大唐對我們華家的聖恩了。」
「你當真如此想?」
「嗯,當真」
華裳鄭重點頭,華香無奈嘆息,終是破釜沉舟一般下定了決心︰「既然妹妹都這麼說了,那麼姐姐便舍了這一身的青衣布裙,**佛書,也只好陪著妹妹賭上一局。從今以後,我便是西岳國的皇後,妹妹便是西岳的南華郡主,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妹妹只管記住,還有西岳在你身後支撐著。」
「嗯,姐姐你真好。」華裳半撒嬌半心酸的撲進華香懷里,這一別,怕是又將良辰好景虛設了。
從此之後,千山暮雪,形影單只的日子里,再沒有一個人如她如同對待著身家性命一般對待自己。只是,倘或他年華香知道,她願意嫁過去,不過是為了隱匿藏寶圖的痕跡,還姐姐一生平順安寧,她想華香一定不會願意她離開的。
只不過,這個私心里的秘密也終將隨著她的遠嫁而石沉大海罷了。
因著她的一聲應允,不到兩日,城中就放開皇榜,大赦三日特為慶祝南華郡主和親大唐。華富貴帶著華雲等在客棧了,接了聖旨只是半日無語。
他能說什麼?兩個都是自己的女兒,手心手背皆是肉,華雲說的對,若想華香安寧,華裳必然是要離開的,帶著華家的藏寶圖回到大唐去,那終歸是大唐先皇賞賜下的遺物。
應扶唐混跡在喜慶的人叢中,說不上是何感受,他想盡了法子要帶華裳出城去,再不想會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和親?哈哈,好一個和親啊燕雲染,你用華裳為棋子,想要離間大唐君王與將相,真是一箭雙雕,果然高明啊
既如此,咱們走著瞧
冷笑著哼了一聲,應扶唐轉身朝著僻靜的小巷走去,來時他記得這兒有一條近道是可以抄到城牆邊的,如今心願已定,此時不回去更待何時?
翻身越過矮牆,眼瞅著一路巡查兵遙遙走過,應扶唐噓口氣閃身出來,正要再翻過最後一道防城,卻听背後風聲呼嘯,心里警覺倍起,慌忙起身躲開。
一道瑩白劍光恰恰擦著他的衣擺,驟然而過。
陳莊站穩身子,長劍橫臥,直視著應扶唐目光森然︰「小將軍,在下候你多時了。」
應扶唐憤懣的半轉身,回手抽出腰間的短劍,抱臂冷哧︰「怎麼?上回手下敗將的滋味沒嘗夠,今天還要再嘗一嘗嗎?」。
「廢話少說,看招」陳莊顯然經不起這般刺激,長恨一聲,舉劍便向著應扶唐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