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連應夫人都這麼說,她自然也要裝出虔誠的樣子來,便辭別應夫人出來往華裳的屋子里去了。跟著應扶唐的丫鬟雲兒,因為應扶唐許久不在家的緣故,故而一腔熱忱全都轉嫁到了初為少女乃女乃的華裳身上,盡心盡力的服侍著,如同當日服侍應扶唐一般。
這回看著蘇蓉蓉進來,因是想著她待人還算溫婉,故而不曾戒備,含笑迎上去道︰「蘇小姐來啦,可是有事嗎?」。
蘇蓉蓉粉面帶笑道︰「姑娘說的是,正是有事來找嫂子商量呢。不知她現在可在房里頭?」
雲兒見她這樣說,忙打起了簾子,一邊笑一邊道︰「你來的巧了,剛從老太君那兒歇著回來,眼下正在里間暖手呢,外頭冷的很,蘇小姐快請進來吧。」
蘇蓉蓉笑著答應,跟在她後頭進了屋,略略打量了一眼屋子里的裝飾,新奇雅致,卻又落落大方,看來那個南華郡主倒是有點見識的。
如此想著進到了里屋,又有一個小丫鬟叫鶯兒的,原是老太君身邊的二等丫鬟,平日里老太君看著華裳因為南華郡主的身份所限,唐皇是明確下旨無需多帶西岳侍女來的,故而身邊統共就兩三個使喚的人,還又都是昔年照顧應扶唐的。想著她夫妻假如都在府上住著,人手必定調停不過來,就把自己的丫鬟撥了兩個過來,燕兒出去沏茶去了,鶯兒年紀雖小,為人卻機靈,只管圍在華裳身邊插科打諢,倒也很得她的心意。
眼下主僕兩個正說著笑話,錯眼瞧見雲兒帶了人進來,忙起身道︰「蘇小姐怎麼來了?」
蘇蓉蓉謙遜的低下頭,福了一福身子,道個萬安,放開口說︰「給嫂子請安,妹妹過來是有一事要跟嫂子商量的,不知嫂子得不得空?」
有一事商量?華裳心中存疑,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怎麼不得空,眼下我正愁沒人跟我說話呢。鶯兒,快給蘇小姐看座上茶。」
鶯兒清脆的應聲去了,蘇蓉蓉自便坐下來,雙手搭伏在膝上,一副溫良恭謹的樣子,未及說話,先揚起了一臉的微笑,片刻才道︰「好叫嫂子听了笑話,妹妹要說的事恐怕有些為難嫂子。」
「那無妨,你只說你的。」華裳素來痛快,便不在意的催她快說。
蘇蓉蓉道︰「我听說臘月二十四干娘與老太君嫂子都是要入宮拜謁太後的,往常我在家里的時候,也曾听親戚朋友講過皇宮深處的繁華富貴,一直不曾見過,向來引以為憾。如今嫂嫂與夫人既然有這隆寵,何不帶了我去,讓妹妹也長長見識,開開眼界呢?」
「原來是為這事。」華裳淡淡的哦了一聲,心思極快的轉動著。或許是因為之前在應府受氣的緣故,這個蘇家小姐給她印象竟從未好過。嫁過來之後,應夫人又沒少在她面前提起,每每都是夸贊不停,如此越發讓她警醒起來。這會子不說別的,只說要跟著她入宮,又是想得什麼心思?
華裳邊想邊擺弄著長長的玳瑁指甲,忽然問她,「你把這話跟娘親說了嗎?」。
蘇蓉蓉安然點頭︰「已經說過了,因為顧及嫂子從西岳新來,夫人說擔心跟著的丫鬟照顧不周全,遠不如我懂得多,所以才差遣了我來,讓問嫂子一聲,是否能帶著我去。」
嗯?華裳似笑非笑的抬頭,若論知識學問,丫鬟們或許不如她懂得多,然而若論伺候人的規矩,她倒是不信堂堂一個小姐能比丫鬟厲害?再者,剛才還說了沒進過宮,想必自然是不會知道宮里頭規矩的,又談何照顧好她呢?還是說,這個蘇家小姐一門心思跟著她們入宮,是別有所求?
一眨眼的功夫,華裳已經前後想了個遍,然而大抵是仗著自己平常聰慧,便有些不把這個蘇蓉蓉放在眼里,高挑著眉角,也淡淡笑道︰「妹妹既然跟娘親說了,娘親又是同意的,我這個做嫂嫂的怎麼能拂逆你的心意?你回去準備準備衣裳吧,雖然妹妹說的是以丫鬟的身份跟進去,然而到底不是真正的丫鬟。畢竟是入宮,總歸是要光鮮點的。」
「那這麼說,嫂嫂是同意了?」蘇蓉蓉笑著起身,眉角張開。欣喜的問道。
華裳從容頷首,方提點她一句︰「我當然同意。只是說句不相干的話,我從西岳來時一向都住在皇宮,深知宮里禮數繁雜,稍稍錯了一處就是要掉腦袋的。妹妹進去之後,也要千萬小心才是,別的豎著進去橫著出來,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呵呵……」蘇蓉蓉面色急轉,強顏歡笑一般的直視她的雙眸,謝了一謝,「嫂子提醒的好,妹妹會記住的。」
華裳不置可否,蘇蓉蓉眼見目的已成,也不願多坐,不等鶯兒的茶送上來,便起身出去了。華裳遙看著雲兒一路將她送出月洞門,這才甩著袖子冷冷哼了一聲。
日子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就到了臘月二十四。應老太君與應夫人皆是真紅大袖衣,上繡著練鵲雲紋的補子,胸前戴著霞帔,足登靴履,早早就在大門內等著皇宮召見的消息。
一時華裳從後院過來,因為她品階較低,故而只穿了真紅大袖衣,大紅霞帔卻是沒有的。雲兒鶯兒等小丫鬟扶著她到了應老太君面前,給應老太君和應夫人請了安,才一處說笑著單等蘇蓉蓉過來。
之前既然已經說過照顧華裳的話,蘇蓉蓉自是不在服飾上過多出挑,簡單的穿了見雲清柳綠的長錦衣,綰了個流雲髻,就忙忙的過來了。
兩相對比,應老夫人更加覺得華裳出眾,攥著她的手,也不讓她自個兒坐轎,只命跟著自己坐了八抬大轎去,等到宮門口的時候再下來也不遲。蘇蓉蓉見狀,只好跟在應夫人的轎子旁。
華裳含笑跟著應老太君坐上轎子,轎夫們身強體壯,多加一個人倒也不曾嫌累,順順當當抬起來往皇宮官道上去。
老太君坐在轎子里,撫模著華裳的眉梢眼角笑道︰「真是個水晶一樣的人兒,難怪我們扶唐一眼就看上了。」
華裳羞紅了臉,只管低著頭攢在她懷里不住叫女乃女乃。喜得應老太君摩挲著她的發頂嗔怪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小夫妻倆你情我願恩恩愛愛,才像是過日子的人,難不成你願意天天放炮仗一樣的打起來,才不羞惱嗎?」。
華裳聞言笑撐不住,趴在她懷里道︰「女乃女乃就會拿我們兩個開玩笑,也沒見你老人家怎麼疼我,只知道嘲笑人家。」
「哎呦呦,你可真是冤枉死女乃女乃了。」老太君呵呵笑著,「我怎麼不疼你了?你去問問你母親,她當年還不如你受寵呢。且說上回吃飯,因你說不想吃葷的,我那麼想吃也讓廚房停了,只撿你喜歡吃的素菜燒了幾樣。如今你這樣詆毀我,我可是白疼你了?」
「女乃女乃。」華裳越發來了勁兒,晃著老太君的手臂笑道,「是我沒記性,給忘了不是。那麼,今兒請安了回去,我們就吃葷的如何?」
「這才是呢。」
老太君低頭瞧著她玉面飛霞,猶如雲中仙子,高興地刮著她的鼻梁,想起幾件事來,少不得一一叮囑道︰「好孩子,趁著還沒到宮里,女乃女乃有幾句話要跟你說一說,你可千萬記住了。」
華裳見狀,忙坐好了身子道︰「女乃女乃你說,我記著呢。」
「這第一,入了宮就不比在家里,凡是要看著別人的臉色行事,能不說就不說,能少說就少說,該什麼場合說什麼話。這第二,眼不見為淨,耳不听為明,宮里頭的秘密太多了,知道一星半點沒準就能丟掉性命。第三,論理前兩條你是聰明人,大多是會明白的,只有這一條,因你不是大唐人,且又身居西岳皇宮,可能不大明白,要更加注意才是。想我們應家一門忠烈,自聖祖皇上起,就駐守邊關大營,到如今也有百年了。前頭明祖仁祖因為登基時皆是而立之年,加上舊年我們家也曾出過一位皇後,故而隆寵甚重。只是近些年新人唐皇登了基,年紀輕輕,眼光又過于長遠,我們應府積下的那些德到他面前反而是禍患了。因此自三年前開始,應府與皇宮儼然有些形同陌路了,這對于臣子來說,並不是個好現象。所以我才想告訴你,眼下皇宮正四處尋拿我們應府的錯處,待會兒你進了宮可千萬別出亂子。那宮里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別的叫他們把我們算計進去了。」
「是,女乃女乃。」
華裳乖巧的應承幾句,然而心里卻悵然不已。古今臣子多是伴君如伴虎,想前朝的杯酒釋兵權不就是個鮮明的例子?自古君臣可以共患難,卻絕對不可以共榮寵,應府淪落到今天如履薄冰的地步,又豈是一日之寒可以做到的?
只不過,怕只怕樹欲靜而風不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