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煌倒是泰然自若,往她面前邁了一步,真就彎下腰來,扭著頭說道︰「走吧。」
華裳呵呵笑著,手腳撲騰一陣,唬得馮德祿連忙護住她,一旁扶持著讓她趴到了唐明煌背上,看著他含笑起身,背起她往前走。
華裳找了個極為舒服的姿勢,垂下的雙手無意識勾住唐明煌的脖子,細白的手腕在他頸間來回摩挲著,貂皮立領上的絨毛襯在她的腕間,越發的柔軟動人。唐明煌無聲抿起唇角,眼楮明亮的駭人,馮德祿隨行在他身側,擔憂他吃苦,忙低聲道︰「主子,要不讓奴才替您背一會子吧?」
唐明煌淺笑搖頭,慢吞吞的走了幾步路,听著背後只余下了輕輕的呼吸聲,才回絕他道︰「不用了,朕自己來就好。往常她見了朕,無不是張牙舞爪的模樣,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還肯溫順一些。」
馮德祿聞听捂著嘴巴笑了,也不再去強求,益發小心的在後頭守護著,看他的主子一步一步,像是背著世上極為珍貴的珠寶,將那個半醉的女子遙遙背出長街。
送滄瀾回去的車馬不多時就拐了彎回來,這一路他背了雖不算遠,然而畢竟是難得,正要讓那車馬掉頭自行先回別院,不想華裳睡了這麼一會兒功夫,竟來了精神,溫熱的氣息噴拂在他鬢角耳旁,低低的說道︰「這到哪里了?」
唐明煌抬頭看了看,才說︰「剛出了榮寧街,過了前頭那個彎,就能到長安街了。」
「哦。」華裳囈語般的呢喃,不期然的將頭擱置在他頸窩里,側過如畫的半靨,嬉笑道,「出了長安街,再往東邊走一段路,就能到我家了。我們家里有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很大的荷花池,我和姐姐夏天的時候會在荷花池里摘蓮蓬……」
她只顧著說,並不覺得自己此刻與他有多親昵。唐明煌只覺有一只溫暖的觸手,在她開始說話的時候,就一路從腳心滴撫模到額頂,說不出的愉悅與暢快。
听著听著,華裳就似乎說累了一般,聲音漸漸聊勝于無。唐明煌微微笑開,背著她的手稍稍用了些力道,將她與自己拉扯的更近,踟躕了多時才道︰「跟我回宮吧。」
「嗯?」華裳慵懶的從嗓子里嘟囔一聲。
唐明煌便又說了一遍︰「跟我回宮吧,仍舊做你的容妃娘娘,我把德安宮給你留著了。褚蕙宮……有些髒亂,不宜居住,緋荷紅杏雪嬌雪雁我也讓她們住到你那里去。我記得,你很喜歡這個丫頭的,嘶…」
他說到一半,吃痛一陣便住口不說了。華裳狠狠的咬在他的肩側,隔著厚重的錦衣貂裘,她都能察覺自己的牙齒已然是咬到他的骨頭了。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讓她再度傷心一次?
她不要當華裳,也不要當什麼勞什子容娘娘,她只想過平凡的生活,為什麼他一次又一次的把她拉進地獄里,永不可超生?
「主子……」馮德祿顯然也瞧見了華裳下的狠手,不覺心疼的叫喚一聲。唐明煌似是明白他的心思,淡淡的搖頭,只讓他別出聲。
華裳足足咬到唇齒鈍寒,才木然松開口,仍是趴在他的頸窩,仿佛剛才那一切不過是做了一場夢一樣,而她方從夢里轉醒,安逸的側目瞧著他半面俊挺,剎那就心情好了起來。
「疼不疼?」
「還好。」
「那我再咬一次?」
「你不累?」
「還好。」
哧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幾個回合,馮德祿還擔心倆人再鬧騰起來,轉瞬卻瞧著他們已經齊聲笑開。初春的晚風已經有了一些暖意,輕撫著行人的臉龐,華裳吃吃笑了半刻,駝鈴一般的笑聲灑落一地,良久才道︰「若是回宮也可以,我要滄瀾跟我一起回去。」
「這是為何?」唐明煌輕笑問道,難道與滄瀾居住了這麼些日子,二人反倒形影不離了嗎?
華裳不欲多說,點漆的眸子里星光一現,卻只道︰「少了她,豈不無趣很多?」
唐明煌失笑搖頭,華裳轉開臉,恰看見身後同行的馬車,便拍拍他的肩︰「咱們坐了馬車回去吧,免得小翁主好等,我這里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她呢。」
唐明煌無奈,只好站住等那馬車跟上來,一面扶著她上去,一面笑道︰「她若是听見,一定不會認為這是個好消息的。」
華裳不置可否,乖巧的靠在車廂的邊沿,頭依著板壁,又昏沉打起了瞌睡。
次日直到緋荷進來給她換衣服,她才覺得酒後果真是頭疼的很。起床喝了一些溫茶,剛想要問小翁主去哪里了,就將門簾處 當幾聲響,竟是滄瀾闖進來,跺著腳似乎是急火攻心的模樣︰「喂,是不是你說的,要我跟你一起進宮?」
「是啊。」華裳淡然放下杯子,抿了抿唇道,「難道你不想去嗎?」。
「我想去才有鬼呢。」滄瀾眼見得既成事實,少不得一拍桌子呵責道,「誰要你自作主張來著?但凡我有重生一次的機會,便是投胎到三教九流之家,也決計不願生在帝王侯門之府的。之前好不容易拖了皇帝哥哥的福,從長公主府抽身出來,如今你倒好,三言兩語的就讓皇帝哥哥改了心意,下旨詔我入宮,你安的什麼心思?」
什麼心思?華裳掩口嗤笑︰「小翁主何必大動肝火,你在這別院都能待三年,我帶你去更好的地方住著,你怎麼就不領我的情呢?還是說,你深居在此,別有他謀?」
「什麼他謀不他謀的,我听不懂你說什麼。」滄瀾不提防她有此一問,皺緊了眉頭,自顧自坐在她對面,十指摳弄著桌子邊緣,只做不知。
華裳看她猶似死鴨子嘴硬,垂下頭邊梳理著衣袖上的紋理邊道︰「你听懂也罷,听不懂也罷,我只跟你說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與其你在這里漫無目的的等,不如跟著我們回宮,央求你皇帝哥哥開恩,讓他幫你找一找,或許能找得到你的心上人。」
「你……」
她說的那樣直接,且又口無遮攔,四下里尚還站著緋荷紅杏幾個侍女,滄瀾顯然有些惱羞成怒,憤懣站起身,瞪著她卻不言語。
華裳從容笑著揚眉,深怕她氣得不夠深,無端又加了一句︰「傾覆韶齡,你也不想這一段姻緣難成正果吧?」
滄瀾悵然怔住,丹唇翕合欲語,一屋子的目光都盯著她,只待等出個答案來。
似乎有一炷香的時間那麼長,長到華裳的手踫觸到杯子的時候,竟覺得茶都有些涼了。就像她來時的一樣,滄瀾轉身風風火火的就走,只不過臨行前終是丟下一句話︰「要去也可以,咱們倆須得住一個殿里。」
華裳抿唇笑了,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門簾處,捧著杯子吩咐緋荷紅杏道︰「幫我和小翁主收拾幾件衣服,告訴你們主子,隨時都可以入宮了。」
「是。」緋荷紅杏忙各自點頭答應,分開來一個去給滄瀾收拾行囊,一個留在了東殿,打點衣物。
而大內宮中,馮德祿也忙得團團亂轉。想不到那個華裳,啊不對,容娘娘竟然變得這麼好說話,不過隔了一夜,就點頭答應要住進來。喜得君王早朝剛退,就趕著他親自帶人來整理德安宮。
其實說是整理,真到了地方也不過是四下檢點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添補的東西罷了。自年前華夫人離開德安宮之後,這所宮殿里頭,哪怕一根針一根線也不曾挪過過一處,每日里都是雪嬌雪雁她們過來灑掃一遍,維持著華夫人走後的原貌。偶爾君王來了興致,就會獨身帶著他到這殿里坐一坐,也不說話,就那麼閉著眼楮,躺在臨窗的炕上,休憩上一回方作罷。
可憐他那會子只以為華夫人是再也回不來的,還曾暗暗擔憂,長此以往,倘或君王結了心愁該當如何。幸喜後頭來了個華容,頂替了華夫人半年多的功夫,這會子德安宮真正的主子回來了,想必他的主子以後也不會那麼愁腸百結了吧?
縮著肩膀偷笑一陣,余光里瞧著三兩個丫鬟磨磨蹭蹭的,馮德祿不由趕上前挨個罵道︰「下作的小蹄子們,平日里懶懶散散也就罷了,這會子都到了咱家眼面前了,還這麼樣的慢慢吞吞的,可見是你們的姑姑沒有教導好你們。再不勤快些,仔細咱家叫了你們的姑姑來,好生訓斥一頓。」
說著,就上前敲了敲丫鬟們的腦袋,唬的這些新入宮的小宮女忙快手快腳的擦桌子,擦椅子的,又有兩個搬了新的墊褥進來,各處安置妥當。
華裳一腳踩在小杌子上,一腳邁上了馬車,半掀開簾子,再一次凝望了整座別院,輕輕的呼出一口氣,便扭頭進了車廂里去。只嘆從此這一去,當真是沒有回頭的路了。
他們欠她的,總該要一一討回來,她才能甘心。而隨著車馬的啟程,宮里頭儼然又生起了一波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