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多作逗留，第二天我們便啟程往江南趕去。一路上日夜兼程，終于在二月初來到江南。
庶州的城門口，早就有清音彩旗和一長隊的迎接隊伍夾道歡迎，打頭的是暄兒。才半年多沒見，他又長高了。
暄兒首先跑上來，看著我，有些扭捏，到底還是叫一聲「姐姐」。
我點點頭，雖然嘴上的笑容淡淡的，但是心里很感動，十多年了，他終于認我這個姐姐，這是不是表明他也已經原諒了娘親？
司徒御宇往前看了看，問道︰「咦，岳母大人在哪里？沒有來嗎？」。
娘親怎麼會和蘇家的人一起出現呢？
「娘親的病很嚴重嗎？」。我擔心地問暄兒。
暄兒低下頭，輕輕點了點，「自從姐姐出嫁之後，娘親沒有一天不想念姐姐的，病也越來越嚴重。」
「你們姐弟兩別光顧著說話，大家還等著我們過去呢！」司徒御宇握緊我的手，拍了拍暄兒的肩膀。
暄兒抬頭笑道︰「姐夫。姐姐，我帶你們過去！」說完走到前面領路，我和司徒御宇跟在後面。
二夫人蕭氏領著四個夫人和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來迎接我。這些夫人們我大多不認識，甚至排不清她們的先後順序，難為她們竟然還能拉著我說得這麼熱乎，好多的童年往事，我都沒有記著，她們心中卻了然無比，好像從小看著我長大一樣。
「大小姐，姑爺，我們回家吧，元帥正在家里等著你們。小姐姑爺一路辛苦，讓我們好好為你們接風洗塵！」二夫人蕭氏說著說著就拉住了、我的手，臉上的笑容假得如同北地冬日的太陽一樣無精打采。
毫不猶豫的，我重重地抽出手，懶得用假笑來敷衍她。
「家是要回去的，卻不是去蘇府，而是我和我娘的小院。」我回轉過身，問司徒御宇，「你呢？你要去哪里？」
司徒御宇笑盈盈地答道︰「此番爹爹讓我陪你回來，我自然跟著你走！」他緩步走到我身邊，對二夫人蕭氏和其他諸位夫人拱了拱手，笑道，「感謝諸位夫人的款待，待小婿和采秋先去看看岳母大人，再去蘇府與岳父大人和諸位夫人們請安。」
後面響起嗤咦聲，有個故意加重聲音的嘀咕傳來。「有什麼了不起，不就嫁進了司徒家，還真以為自己是誰……」
我回頭看了一下，眼光輕輕掃過去，原來是蘇家二小姐，二夫人蕭氏的女兒，才過及笄的年紀，已經落得亭亭玉立。
見我看過來，她話是不說了，卻撅著嘴，一副驕傲的樣子。
我微微一笑，走到他的旁邊，扶著三小姐的肩膀，笑道︰「三妹妹好淑女，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又懂尊卑禮節，這才是有人生有人養的樣子。」
見我拐著彎兒罵她有人生沒人養，二小姐氣白了臉，連帶著二夫人臉上也不自然。
暄兒恰是時候走過來，請我們上轎，要帶我們去看娘親。我也就順著台階走下去。
我們的小院外。院門大開，張媽站在門口迎接我們，門框兩邊貼著大紅的春聯，門板上貼著嶄新的「福」字，一切都帶著沒有走遠的春節的氣息。
翠屏看見張媽，迫不及待地跑上去，抱著張媽又是哭又是笑，沒有個正行。
「這些對聯和‘福’字都是前幾天剛貼上去的，是知道姐姐和姐夫要來，才弄得這麼隆重，張媽半個月前就開始準備，早上更是起得大早，現在已經燒好了一桌子的好菜。」暄兒解釋道。
我笑著點點頭，心里一陣暖流燙過。
「有娘的孩子真好，走到哪里都有娘親的牽絆。」司徒御宇由衷感嘆道。
張媽好不容易將翠屏給哄好了，抹了抹眼淚，走過來對司徒御宇福了福身子，「奴婢姑爺。」
司徒御宇連忙攙扶起她。
我抱著張**胳膊安慰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二少爺很隨和的，張媽再客氣，就見外了。」
張媽邊笑邊擦著淚，將我們接進小院。
房間里一片安靜，沒有熟悉的咳嗽聲，我心里一陣開心，或許他們是騙我的，娘親的病就快好了，所以不再咳嗽。
手就放在門把上，我卻沒有力氣推開它，手指在顫抖。身體突然變得好冷。
手掌間忽然間被塞入了一樣東西，熱熱的。
「別怕，有我在你的身邊。」司徒御宇的鼓勵聲在身邊響起，他一只手握緊我的手，另一只伸手去推房門。
兩扇房門緩慢地被打開，屋內擺設與我離家的時候一模一樣，好像即使時間在外頭轉得如何飛快，這里永遠都是凝滯不動的。
張媽走上一步，哽咽著說道︰「小姐，夫人一直想著你，想得這個人都變得憔悴了。」
心里的那根弦繃得越發緊了，听見珠簾後面傳來輕微的響動，好像在叫「采秋」「采秋」……
我忙掙開手，往屋子里跑出，掀開珠簾，踉蹌著跪在床前。
床邊的人是的娘親嗎？頭發全白了，骨瘦如柴，兩只眼楮凹陷進眼眶，眼珠子渾濁，唯一熟悉的是那個碧玉鐲子，蕩在手腕上，越發顯得手腕只剩下一層包著皮的骨頭。
「采秋……真的是我的采秋嗎？采秋……」
娘親吃力地探著身子，手在床畔上模索。好像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
好怕她的力氣會突然消失，我急忙握住她的手，卻不敢用力，生怕一使力就把她的骨頭給捏碎了，才半年多的功夫，娘親怎麼就憔悴成這個樣子？
「采秋……我的采秋……你總算回來了……」
娘親說一句話要喘好幾口氣，原來她不是不咳嗽了，而是沒有力氣咳嗽。
「娘……娘……」我拉著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叫著，路上想好的千言萬語，到這一刻，卻一句也講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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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桂花樹依舊茂密。玉簪花卻已經衰敗，只留著根埋在泥土里，等待著春天的到來。花木雖然一歲一枯榮，但是他們的生命卻可以反反復復無盡循環，而人卻不能……
「大小姐……」
不知何時，張媽已經走到我的身後。
我轉過身，勉強對她笑了笑。
「小姐，你不在的半年里，這里也一直風平浪靜，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大少爺變得懂事了，每天過來請安，風雨無阻，老爺也來過這里好多次……」
「不要讓他進來！」我下意識就是排斥他。
「沒有，老爺沒有進來，」張媽嘆了口氣，道，「每次都在外頭站一會兒就走，夫人不同意，老爺是不會進來的。」
「要不是他，娘親能這麼慘嗎？」。
我的聲音很重，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里顯得格外刺耳。娘親已經喝完藥睡下，不知道會不會被吵醒。我減輕了聲音，說道︰「娘親也不會想見他的！」
「可是……都過了這麼多年……」
我還想再叮囑她不要放蘇家老爺進來，從外頭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話。
我搶在張媽前頭去開了門，看見司徒御宇站在外頭，一臉的疲倦。因為我不想跟那邊的人有任何的接觸，所以晚上由他獨自一人去那邊赴宴。
「姑爺回來了，我給你準備了醒酒湯，這就去端。」
看見張媽走過來，司徒御宇忙站直身子，端得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客氣地笑道︰「謝謝張媽。」
牽著他的手往我的房間走去。
司徒御宇用手撫了撫太陽穴，問道︰「岳母大人睡下了嗎？」。
「睡下了。」我輕聲答道，看著他一臉疲倦的樣子，有些心疼。將他推到椅子上坐下，依照印象中翠屏給我按揉的樣子替他揉動太陽穴。
「采秋……」他閉著眼楮，聲音悶悶地傳來。「采秋，你還是幸運的，起碼岳母大人伴著你走了十八九個年頭，不像我和雲箏。
「我從小就沒了娘親，雲箏更是可憐，才剛出生就沒了娘，她都不知道娘親張什麼樣的。府里的夫人們對著我的時候擺著一副笑臉，背地里不知怎麼咒我和雲箏！采秋，生老病死都是上天的安排，人為控制不了，我們做兒女的除了祝福之外，唯有在今後的日子里活得開開心心，這才能讓她們走得安心。」
他這是在安慰我，他也看出娘親的情況危急，恐怕連一個月也熬不過了，因此才用他自己的孤獨與我的相比較，希望我能釋懷。
「可是御宇，你怎麼能和我比呢？你有疼愛你的父親，你有雲箏，你有你的遠大理想和抱負……」
「你不也有蘇暄，不是也還有我嗎？」。司徒御宇睜開眼，緊拉著我的手，很緊張地看著我，仿佛只要一閉眼，我就沒有半刻想要留在世上的勇氣一樣。
「我不同……御宇……我不同的……」
我滑坐在地上，雙手摟著膝蓋。我該怎麼跟他解釋呢？這個世界上，我只在乎我娘親一個人，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的犧牲，我甚至願意用我的命去換她，如果她走了，會把我活下去的勇氣都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