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帶著司徒御宇出來走走。雖然我是這里的東道主。其實他比我更清楚江南,哪里的茶好喝,哪里的江南菜地道,甚至哪里的姑娘漂亮,他都了如指掌。
走累了,就選擇一處茶樓歇腳。靠窗的位置,可以將樓下的風景看得一清二楚,正是中午時分,街上行人如織,小攤小販們扯著喉嚨叫賣。
「這兒的杏仁酥好吃,你嘗嘗。還有蓮霧茶,清香解渴。」
我轉過頭,看著面前小碟子里的糕點,再看著這些天一直想著法子逗我開懷的司徒御宇,好不容易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不餓,真的!」
「你想想你這些天都吃了什麼?我用一個手的手指頭就能數清楚。」司徒御宇皺著眉頭,眼里布著憂慮。
不是我不想吃,真的一點胃口也沒有,吃一半吐一半,肚子像是被填滿了,什麼也塞不下。
我低著頭沒說話。再抬頭,司徒御宇已經坐到身側。
「采秋,你這樣讓我好擔心!」他握著我的手,眼楮緊看著我的,像是要將我的靈魂拉出來面對面對話一樣,「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每天晚上幾乎都是帶著擔心入睡,早上帶著希望睜開眼,希望你能開心些。我知道照現在岳母大人這個樣子讓你開心是很殘忍,可是你難受,我的心也揪著疼,岳母大人想必也是不好受的,采秋……」
我拿起筷子夾起杏仁酥,咬了一小口,吞下,笑道︰「真的很好吃。」
「還有蓮霧茶,你嘗嘗。」他巴巴地將茶盞遞到我的手里。
我接過來喝了一口,還是嘗不出什麼味道,「很好喝。」
「宇天?」
不確定的叫聲在前頭響起。我愣了一下,想起這是司徒御宇在金鯉書院求學時候的化名。
「丁香!」司徒御宇開心地站起來,走過去,「好巧啊,竟然能在這里踫到你!」
「是啊,好久沒看見你了,怎麼就不告而別了?還有蘇意哥哥,我也沒見過他,好像是和你同時失蹤的呢!」丁香笑呵呵地說道。走過來坐在我的對面,打量我一眼,笑問司徒御宇,「這位姐姐好面熟,我有見過嗎?」。
「來,認識一下!」司徒御宇伸出手,握緊我的手,微微一笑,「這是我的妻子——蘇采秋。」
「采秋,這是我在金鯉書院的小師妹——丁香姑娘。」
我對丁香點點頭,笑道︰「丁香姑娘好,請喝茶!」
我抬起茶壺替她倒了一杯水,擋住她打量我的眼神。
丁香回過神,對我的微微一笑,拿起杯子,又偷偷抬眼打量我。
生怕她認出我來,那就尷尬了,我只好暗地里扯扯司徒御宇的袖子。
司徒御宇拉住我的手,問丁香,「丁香姑娘可是已經成婚?是哪位相公能有這等好福氣抱得美人歸?」
提起她的丈夫,丁香低著頭笑了。羞澀中帶著甜蜜,「他你也認識,是同班的武文,科舉的時候高中榜眼,現在擔任蘇暄少爺陪讀一職。」
「武文?」司徒御宇拍手笑道,「好小子!竟然讓這個平時不聲不響的小子采了這朵丁香,娶了丁香師妹這麼活潑可愛的妻子,怕那個小子在睡夢里都會笑醒。」
丁香不好意思地笑了,「宇公子說笑了,我哪有這位姐姐好,氣質高雅,舉止淑女,眉宇間帶著一股英氣。」
當初跟著我後面轉悠的丁香姑娘已經長大了,如今都已經成親了,真是快呀!希望蘇意真能慢慢從她的腦子里淡出去。當年女扮男裝,本希望好好學知識的,無意中卻攪亂了她的一池春水,還沒有想到該怎麼跟她解釋,她就已經將我放下了。
「宇公子,你們坐,我先回去了,武文還等著我給他送糕點呢!」丁香說著站起身,提起手邊的小籃子,轉身時又深深看我一眼,帶著狐疑走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翠屏著急的呼叫伴隨著「 」的上樓聲上來。
我的手一抖,手中的筷子跌落在地上。
「別急,別急。不一定就是不好的事情……」
司徒御宇在身旁安慰,我已經听不見,提步便往家里趕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腰身被人抱住,再往上一提,坐上了馬背。
「別急……別急……馬上就快到了……」
司徒御宇安慰著我說,他大概不知道,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院子門口已經站著人,院門大開,他卻沒有進去,只站在外頭,愣愣地看著里面。
司徒御宇停下馬。
那人回頭。
我一怔,下了馬就往院子里跑出,只听見身後傳來司徒御宇的問話聲︰「蘇元帥,怎麼不進去?」
張媽立在床邊抹淚,暄兒跪在地上拉著娘親的手。
娘親的臉色紅潤許多,人也看起來很有精神,眼珠子明亮,難道……回光返照?
我呆呆地站在桌邊,娘親的囑咐聲從左耳進去,從右耳出來,只在腦中留下嗡嗡的一片……
「暄兒……听你父親的話,你是蘇家的嫡長子。以後要擔負起整個江南,有困難,可以找你姐姐和姐夫幫忙,你也要幫幫你姐姐和姐夫,你父親老了,要幫他多分擔些責任……」
……
張媽和暄兒都出去了,娘親朝我伸出手。
我訥訥地邁動腳步走近,跪在床畔,哽咽道︰「娘……」接著泣不成聲,再也講不出其他。
娘親將枕邊的一方手絹打開,掏出個東西交到我的手里。
冷冷的。有些硌手,我低頭看了一下,是一個金印。
「這是蘇家當家主母的印章,」娘親虛弱地解釋道,「蘇家的那些小妾都不好對付,我怕你父親百年之後,暄兒應付不過來,所以便將他托付給你,必要時候務必請姑爺出力幫他一把。生活在司徒家也不容易,況且上面還有個屢建功勛的長子,姑爺的繼承人之位路途遙遙,有了這個金印,想必以後能幫到你們的。」
我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你父親……」娘親頓了一下,還是將話題繞到這個敏感的問題上,「一切都是我和他的事情,他這麼做,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接受不了。但是怎麼說,你都是他的女兒,你不能恨他……」
我僵硬著脖子,終于抵不過她殷切的目光,彎下脖子,負氣重重點下。
娘親舒了口氣,接著開始說我最不想听的部分。說了這麼多,她的體力有些不支,卻還是強撐著說完它。
「喪事不要破費,簡單用一口薄棺斂一下就行,太鋪張了勞民傷財,人死後,照樣還不是化為一捧黃土……墓地我早就思量好了,走遍千山萬水,還是敵不過秦嶺那片方寸之地,既干淨又清幽,你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在那里……我回去,也能一家團聚。死後不孤單。」
娘親說完,停了很久,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囑咐道,「有件事,你幫我告訴你父親听……他生前娶多少房妻室我都沒有辦法阻止,但是死後,他一定要葬在秦嶺陪伴著我,只他一個!」
娘親定是糊涂了,蘇老爺生前這麼對待她,她怎麼還要他死後陪在她旁邊?她不是應該恨他的嗎?
我還想再問問清楚,冷不防房門被打開了,張媽伴著他進來了。
我猛地站起身,生氣地看著張媽,不經娘親同意,她怎麼就讓他進來了!
「小姐,都過去了十幾年,就讓老爺和夫人說說話吧!」
張媽拖著我的出去,順手關上房門,暄兒、司徒御宇、翠屏和蘇家總管都站在外頭。
司徒御宇攬住我的肩膀,輕聲勸解道︰「即使你對岳父大人有千般不滿,你始終是他的女兒,哪個做女兒的不希望自己的爹娘和好的?再說,都已經十多年了,再深的恨也該被時間給填滿了,岳母大人或許並不像你想的那樣討厭岳父大人。」
「是啊,姐姐,」暄兒也走過來勸說,「這十幾年我和父親生活在一起,我最清楚,父親從沒有一天忘了你們,每次都準備了東西送過來,可是你們都拒絕了,後來他也就不好意思再送。但是每隔一段時間,他總是會過來看看,不進去,就單單仰望著小院的院牆,有時候公事煩心睡不著,也要過來走走,就是听听娘親的咳嗽聲,也能將他浮躁的心慢慢扶平……」
暄兒的話沒有說完,里面便響起了低沉的哭聲,我的心一沉,馬上破門而入,看見他坐在床邊,一手牽著娘親軟綿綿的手,一手摩挲著娘親的臉頰,哭得鼻涕眼淚混在了一起。
「娘!」
「岳母大人!」
「夫人!」
嘈雜的叫喊聲響起,一個個身影經過我奔向床邊,哭喊聲響成一片。
我眼楮越來越模糊,听力也越來越模糊,心好像突然間被掏空了,最害怕來臨的一刻到底還是來了,我雙腳發軟,癱坐在地上。
沒了娘親,我在這個世界真的是孤單單一個人了。
娘親怎麼就這麼走了?
怎麼就不要我了?
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