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月子,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在這段時間里,辦完七夫人的喪事之後,整個司徒府也就如同一潭死水,沒起半點波瀾。
「這人參比小指頭還要小,燕窩里盡是雜毛,這些東西可怎麼吃呀」小鴿子氣鼓鼓地將炖品擺上桌子。
我拿起調羹攪拌了一下,湯上頭飄著一層厚厚的油脂,看著就沒了胃口,再撈出湯底的枸杞看了看,顏色發暗,估計是一年前的存貨。
小鴿子見我放下調羹,知趣地蓋上蓋子,將補品撤下去。
「都說破船也有三千釘,如今的司徒府難道真的不濟事了?怎麼輪到四夫人當家,府里的人連飯都吃不上了不但夫人少女乃女乃們的伙食變差了,就連我們下人們的飯量也減少……」
「廚房還有碗火腿湯沒上呢,你去催催」午六打斷小鴿子的嘀咕,催她出去。
自從四夫人當家之後,府里的伙食標準確實下降了許多,倒不是府內的進項少了,而是當家人舍不得。听說十天前李總管托詞自己年老體邁,回老家養老去了,四夫人找了個新總管,是她的三妹夫,以前是個不及第的秀才,祖輩是挑貨郎擔的。五天前,府里管事的老媽媽也去的去走的走,換進的另一批都是四夫人娘家的人,做事倒不見得有多麼手腳靈快,偷雞模狗順手牽羊的功夫卻是一流的。
小鴿子從廚房端了火腿湯回來的時候,身後跟著剛進府的秦媽媽,好像是四夫人她娘的第四個妹妹。
「二少女乃女乃大吉」秦媽媽行了個禮,笑說道,「四夫人說馬上就到了為夫人女乃女乃少爺們置備秋衣的時候了,四夫人讓我來問問二少女乃女乃,二少女乃女乃和二少爺的秋衣還差幾件?待會兒讓裁縫過來替二少女乃女乃量尺寸。」
做幾件?府內每次換季時候的衣服都是定例的,居家四套,禮服兩套,外出的衣服兩套,若有什麼重大事情再另外裁制,何時要問我們做幾套?
「不必麻煩了,」我示意小鴿子給我盛飯,淡淡笑道,「只是衣服而已,左右不過御寒,我和二少爺的衣服很多還是新的,今年就不必做了。」
秦媽媽果然歡喜,立馬接著說道︰「二少女乃女乃果然是個會持家的人,也體諒我們四夫人的難處。四夫人說之前幾個夫人當家的時候將庫銀揮霍得如同流水一般,眼下又沒有什麼進賬,所以銀兩緊缺,四夫人的意思是暫且先委屈各位夫人和女乃女乃們,暫時節儉一些,等到日後生活好了,夫人女乃女乃們愛做幾套衣裳就做幾套衣裳。」
冷不住在心底冷笑一番,我端著表情,感激道︰「讓四夫人費心了。」
「有少能力就擔多少的活,這也是傻娃子份內的事情。」秦媽媽臉上滿是驕傲。
傻娃子是四夫人的乳名,秦媽媽一時高興,就口無遮攔,當眾這麼親昵地稱呼四夫人,連一向粗條的小鴿子也直皺眉頭。
秦媽媽渾然不知覺,還移動腳步湊上前,殷切地看著桌子上的飯菜,討好地笑了笑,「二少女乃女乃真是有福氣的人,中午吃飯又是雞又是魚,還有這個湯,真個香咧我們窮苦人家,一天三頓能吃到白面的饃饃就已經很不錯了,哪敢肖想雞鴨魚肉啊多虧我們傻娃子嫁得好,多虧你們元帥他……」
她接下來的那一句肯定是大不敬之語,我們都愣得斂氣稟神,她自己估計也意識到講錯了,警覺地住口,嘿嘿笑了笑,指著火腿湯說︰「自從來到司徒府之後,雞鴨魚肉我都吃了不少,就是沒喝過這個東西,二少女乃女乃可以賞我一口嘗嘗鮮嗎?」。
我們都沒說話,小鴿子按捺不住,首先勃然不怒,「這是我們少女乃女乃喝的……」
「秦媽媽說笑了,媽媽愛喝,拿去就是了。」我攔住小鴿子的話,讓她把湯裝好讓秦媽媽帶回去。
小鴿子不樂意,正巧隔壁孩子哭了,她便轉身跑了出去,只好由午六接手她的活,將裝火腿湯的海碗蓋上蓋子,招來小丫頭幫忙送到秦媽**住處去。
秦媽媽樂呵呵地出了房門,下了樓梯,卻在院子里破口大罵,市井俗語,一句接著一句往外蹦,全是指著小鴿子而去的。
心里像是有團火在燃燒,我推開面前的飯碗,讓午六把飯菜撤下去,關緊門窗,自己則郁郁地走到書架前抽了本《笑林廣記》。
午六打量我一眼,沒有收拾碗筷,也沒關窗門,直接去了樓下,沒過多久,定風閣終于安靜了。
小鴿子抱著孩子進來,我接手在懷里,見小鴿子眼楮紅紅的,似有極大的委屈。這孩子沖動起來,簡直是另一個翠屏。兩年前她的膽子還是小得同鴿子有得一拼,怎麼現在敢不听我的使喚了?
午六回來了,看了她一眼,無奈道︰「讓你凡事三思而後行,沖動的時候沉住氣,你不听,非要和那些人那些事計較,到最後為難的還是二少女乃女乃。」
小鴿子的眼眶又紅了三分,怯怯看我一眼,「對……不起……」
罷了,誰讓她也是因為要維護我呢?而且這碗火腿湯還是她孝敬我的。前幾天我吃不下飯,她特地讓小廝在外頭買了只火腿,又在廚房蹲了一個半時辰才熬成這麼碗湯,現在卻被秦媽媽給端走了,當然惱怒。說到底,還是因為我才讓她受氣了。
「想要出氣嗎?」。我笑問小鴿子。
小鴿子霍然抬頭,滿是期盼地看著我,點頭如小雞啄米般歡快。
「夜深人靜的時候,把听雨軒的五夫人引到引蝶院逛一圈,保證讓你什麼氣都消了。」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說到底,罪魁禍手始終是四夫人。而因為七夫人的事情,四夫人的心底始終存在著魔障,想一想,夜半三更,突然驚醒,白影飄飄,落地無聲,間雜幾聲若有如無的細吟,何等動人,何等驚艷,正是月黑風高,百鬼夜行。
小鴿子傻了眼,沒出息地垂下手。**五夫人,驚嚇四夫人,她小鴿子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今天晚上孩子留在我這里,半夜的時候突然哭嚷起來,我無奈起身抱著她轉圈,卻是怎麼哄也不行,別看這個小家伙平時乖巧可愛,可是到了想哭的時候,任憑你有三頭六臂也哄勸不了,拗得如同小黃牛,真不知隨了誰的性子。
她一刻不停,我就得一刻不歇地抱著她在房里轉圈,嘴巴也一刻不得消停,從搖籃曲唱到江南小調,從江南方言念到北地官話,卻還是打消不了小祖宗將啼哭當玩的惡劣且低級趣味的興趣。
之前坐月子的時候,孩子夜里一直跟著女乃娘,一來因為我坐月子時候需要休養,二來也是因為我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今天晚上接她過來睡覺,無非也覺得新奇,卻沒想到這個小祖宗就是這麼報答我一時間泛濫的母愛。
小家伙越哭越凶,而且哭聲嘹亮,中氣十足,在這麼下去,不但我睡不著,恐怕整個司徒府都要被這個小家伙給驚醒。沒法子,我只好抱著孩子出門,來到耳房叫醒女乃娘,將孩子交給她。
說也奇怪,孩子到了女乃娘的手里,經過她一言兩語的哄勸外加噴香母乳的賄賂,馬上就停住了哭泣。
我心滿意足地關門離開,卻也有一絲絲的遺憾,怎麼說也是我懷胎十月下來的骨肉,卻不將我這個當娘的放在眼里,著實可氣
突然眼前黑黝黝的什麼閃過,我忙定楮看過去,只看見淡淡的月光映著枝葉繁茂的幾棵大樹,篩落幾個如銅錢眼大小的光亮。
突然奔來一個白糊糊的東西,披散著一頭長發,步履飛快,伸手好像在抓什麼。我嚇了一大跳,心髒都差點停止了跳動。
「孩子別跑,別跑孩子……」
模模糊糊的聲音有如囈語,由遠及近,我這才松了口氣,攔住白影。
「五娘,您怎麼出來了?該回去睡覺了,靜慈師太該著急了……」話沒說完,我已經想要拍自己的腦瓜子。真是被嚇糊涂了,我跟一瘋子講這麼多干嘛?于是便抓著她的手往外走。
這邊廂五夫人還在邊念著孩子邊掙扎,那邊廂我抓著她的手大力往听雨軒方向走。幸喜我是習過武功的,還能抵抗得住她的胡攪蠻纏,雖然艱辛些,但也順順利利地將她拖到了洗心茅舍,交給靜慈師太處理。
去的時候因為貪方便抄的小路,回來的時候決定走大路,小路黑黝黝的看不清楚,且花草樹木茂盛,草叢間或蟄伏或夜游的小動物很多,萬一踩著什麼,可是又要驚心動魄一陣子,天知道我有多麼害怕蛇這種動物。
途經引蝶院,院門大開,燈火通明,里面人聲嘈雜,好像在喊什麼「道士」「捉鬼」「壓驚」之類的,有個老媽媽提著燈籠往院門口走來。
出來的時候僅著了件單衣,半夜的風夾在著露水吹在身上有些冷,我也無意偷听人家的牆角,于是裹了裹衣襟,繼續往前走。
「二少女乃女乃?」
老媽媽叫住我。
我頓住腳步,無奈地嘆一口氣,終究還是逃不過這場誤會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