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料到,像安招弟這樣安守本分,甚至有些唯唯諾諾一樣懦弱的一個人,竟然有勇氣不聲不響地跑去庵堂將三千的煩惱絲全部絞盡。
二夫人好像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安招弟遁入空門之後,她命令丫頭們將行李全都搬回統嬌院,不走了。二夫人不離開,最高興的是四夫人,最難受的是三夫人。三夫人的貼身丫頭林紅到處在收集四夫人的貪污司徒家公款的罪證,而且是明目張膽地來,四夫人現在急得火燒眉毛,拼命給下人們施加壓力,這兩人搞得搞得婢女下人們人心惶惶。
這幾天一直覺得惡心,孫大夫來看了一次,說是懷有三個身孕。去送子觀音廟求了支簽,是支下下簽——「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原來二少女乃女乃想再要位小姐,可惜這次要失望了,鳳凰,鳳凰,說的就是位小姐,鳳凰不來,那來的就是麒麟嘍,二少女乃女乃這一胎是位小少爺」
午六見我臉色不好,想著法兒安慰我。殊不知,「雄鳳雌凰」,「鳳」代表的是兒子,「凰」代表的是女兒,「竹死桐枯鳳不來」,指的是我這一胎懷的不是兒子,還是……
因為簽文不吉利,我特地向主持要了一道護身符,又讓午六將香油錢由五十兩追加到一百兩,並且打算出二百兩銀子買糧,布施給乞兒和窮人們。
回到司徒府的時候,剛跨進門,直向沖來一個人,撞到了我的胸口。午六扶了我一把,不滿地看著滿頭大汗的小鴿子,問道︰「什麼事?慌張成這樣」
小鴿子緊張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跺腳著急道︰「小少爺生病了,又是發燒,又是嘔吐,又是拉肚子。」
「怎麼會這樣?早上我們出去的時候,他不是還好好的嗎?可是吃壞了東西?」我問道。
「奴婢中午喂了小少爺一碗菜肉粥,一個午覺醒來後,就這樣了,可是小小姐也喝了粥的……」
「小小姐也發燒嘔吐?」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莫非簽文驗證的是這個?我害怕得手腳俱冷,想也不想就往屋里跑去。
「娘親……抱抱……」
一個被包得圓滾滾的小身子出現在門口,在碧荷的扶助下,搖搖擺擺地要跨出門檻。我的心瞬間落回到肚子里。
我張開手抱起笑兒,猛地親了她一口。笑兒樂得咯咯直笑,也學著我的樣兒在我的臉頰上啃了一口,印了好大一個口水印子,額頭頂著我的額頭,嘟著小嘴兒又在我鼻梁印了口水印子。
午六從後面上來,拿起手絹幫我擦去臉上的口水。我轉頭看她,見她臉上有輕微的不滿之色流露,該是怪我厚此薄彼。我的心揪了一下,私以為,我也是將無為當自己的兒子看待的,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遇到關鍵時刻,到底還是有區別的,原來,我真不做不到那般偉大。
「小鴿子去找孫大夫了嗎?」。自知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我說話的聲音不覺減輕。
午六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午六今天戴了一支八爪纏絲小金釵,底下垂下一顆小珍珠,金釵在太陽的照耀下,明晃晃的泛光。笑兒被金釵吸住了吸引力,伸著手就要去勾。我抱著她往後退了一步,她便不滿地哼哼。午六臉色松緩了些,笑著拔下金釵遞給笑兒,柔聲叮囑道︰「小小姐拿好了,不要被劃傷了。」
我讓碧荷將笑兒接過去,終是怕她被金釵劃傷了自己,于是用了個撥浪鼓將她手中的釵子換過來。
來到無為住的屋子,女乃娘正守在床頭,用冷水浸透的巾帕,一遍一遍地擦著無為的身子。我另外擰了條巾帕,換下無為額頭的巾帕。無為的臉蛋被燒得通紅,身子上還冒出許多小紅疙瘩。
「昨晚就沒有什麼異狀嗎?」。我問女乃娘。
「昨天晚上小少爺早早就睡覺了,沒有什麼異狀,想不到今天……」女乃娘很是心疼,說了一半便說不下去,停頓了一會兒,哽咽著繼續說道,「這麼小的孩子,要受這樣的折磨……」
女乃娘的話還沒說話,無為就坐了起來,女乃娘連忙拿起床邊的痰盂,輕拍著無為的後背。痰盂擋住了無為的臉,我只能听見他難受的嘔吐聲,抓著痰盂邊緣的手指緊扣著銅質的痰盂,想是痛苦的。
小鴿子帶著孫大夫趕過來,孫大夫連藥箱也來不及防,便抓起無為的手腕把起脈,眉頭越皺越深。
「怎麼樣?是什麼病?」我與女乃娘異口同聲地問道。
孫大夫收回手,放下藥箱,又彎起腰翻開無為的眼皮看了一下,用竹板撬開他的小嘴看了看他的舌頭,臉色越來越差。
「究竟是什麼病,大夫,你快開藥呀」女乃娘著急道。
孫大夫搖了搖頭,臉色凝重,我不由也急了,「孫大夫但說無妨。」
孫大夫嘆了口氣,沉聲道︰「是痘瘡而且……」
「痘瘡?」女乃娘嚇得臉色慘白,連忙從床邊起身,不自覺地往旁邊避開了幾步,待到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臉色窘得通紅。
「而且什麼?孫大夫有話直說,我不會怪罪于你」我急迫地問道,無為才三歲不到,難道真的抵抗不了這可怕的病魔?
「一般來說,發燒兩天之後,才會出現斑疹,可是小少爺身上已經起了小紅痘,可見小少爺的病情非常嚴重。」
「無論如何,請孫大夫務必救下無為,他是司徒家的長孫,不能出半點意外」我下令道,孫大夫唯唯答應,不過看他額頭滾落的汗珠,顯然沒有一點把握。我叫來午六,讓她去西郊將林大夫找來,讓小鴿子快去準備迎接痘娘娘事宜,我要沐浴更衣,親自將痘娘娘接進定風閣。
「請二少女乃女乃留下已經出過痘瘡的丫頭照顧小少爺,其他人都出去,痘瘡極易傳染,請二少女乃女乃另外騰出個偏僻的空房間,並且不許其他人緊近。」孫大夫說道。
碧荷自告奮勇地上前,說道︰「奴婢出過痘瘡,由奴婢來照顧小少爺吧」
孫大夫準許下,我讓丫頭們將定風閣後面空置的一個獨立的小閣樓收拾出來,再派人將無為接進去。小鴿子已經安排好迎接痘瘡娘娘的諸多事宜,我沐浴更衣更衣完出了寢房,看見笑兒正趴在地上玩著一只線團,胖乎乎的小手費了好大的勁才抓著線球的一個線頭,小手往上伸了一下,線團咕嚕嚕地滾到我腳邊。笑兒仰起頭,看見是我,樂呵呵地張嘴笑,長長的垂涎掛在下巴。
「娘親……娘親……咯咯……」笑兒費力阻止著語言,手腳並用,往我這邊爬來。
我忙後退進寢房,對旁邊的丫頭命令道︰「快將小小姐抱走」
丫頭環兒忙抱起笑兒,傻愣愣地看著。
我說了個地址,讓環兒那些日常用品和換洗衣服,帶著笑兒去靜慈師太靜修庵堂住段日子,沒有我的吩咐,決不能再回來。我、女乃娘、午六、小鴿子皆進過無為的房間,雖然並不一定會傳染給笑兒,但是我不能讓她受到哪怕只是萬分之一機會的威脅。
三夫人和四夫人房里的大丫頭都來了定風閣,只懼怕痘瘡,都站在院子中央不見我出來,看見我出來兩人爭前恐後地上前,搶著表達自家夫人對無為少爺的關心,並表示要和我一起去迎接痘娘娘。都是虛情假意之輩,帶她們過去,只怕會惹惱到痘娘娘,我婉言謝絕了她們夫人的好意,只帶著小鴿子並定風閣的小丫頭們,去痘娘娘廟請來痘娘娘供奉在病房里。
痘娘娘愛干淨,病房里收拾得一干二淨,檀香裊裊,不染灰塵。我敬拜完痘娘娘,午六也接著林大夫過來了。
林大夫看了一下無為的癥狀,也是滿臉為難,忙著與孫大夫商量用藥的事情。
「二少女乃女乃,您有孕在身,還是避一避吧」午六來到我身邊說道。
我收回放在林大夫與孫大夫身上的視線,點點頭,轉身便要出去,突然間耳際捕捉到一絲輕微的聲音,似乎在喊娘。我停下了腳步,凝神听了一下,果然是無為在喊娘,氣若游絲,好像輕輕的一聲咳嗽就能將他的聲音震斷。
「二少女乃女乃,走吧」午六在催促我。
我在心底嘆了一氣,抬起腳步,卻听見無為喊娘的聲音變重。
「娘……娘……我痛……」
我也痛,心痛。笑兒的性子一半兒隨了司徒御宇,極喜歡吃甜,吃不了半點的苦味,而且也怕痛,哪怕被小蟲兒叮了一口,也要淚眼汪汪地舉著手指到我面前訴苦。無為……我只在他小時候抱過,他出了定風閣之後,從統嬌院搬到西元樓,期間我很少看見他,就算現在住進定風閣的幾個月里,因為他不喜歡我接近,我也是很少接觸他的。上一次看見他還是在十天之前,女乃娘帶著笑兒和他一起玩耍,他不小心被凳子撞倒在地,膝蓋磕破了皮,卻還是倔強地咬著嘴不聲不吭,極是硬氣。
「娘親……娘親……」
午六擔心地看著我的小月復,欲言又止,想是已經明白了我的決心。
我輕拍著她的肩膀,笑道︰「幫我在痘娘娘前多燒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