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素淨,自有一種清冷之感,李存勖從上到下將她看了個通透,此刻的敏舒素淡有如雛菊,她還會去害他的骨肉和另一個弱女子的性命麼。他先坐了,沉穩地道,「王婕妤為了拾一根簪子滑了腳,沒了孩子,你可知曉?」
「自從皇上令臣妾閉門思過,臣妾半步不曾踏出集仙殿,更是約束宮人,不讓他們打探消息。王婕妤小產,臣妾自然不知。」敏舒誠惶誠恐地道,無風不起浪,他們一同來了,難道是有人攀咬到了她頭上。她向後看了眼,正瞧見畏畏縮縮的藍墜兒,難不成是她?
「不光是她肚子里的皇嗣,就是王婕妤也活不到明天了。妹妹,你真的一點不知道?」梓嬌冷笑著拿出那支步搖,在她眼前晃了晃,「這就是那支害了他們性命的步搖,闔宮上下只有你我二人有,去把你的那支拿出來讓大家看看,也好明了你的清白。」
李存勖默不作聲,只是看著敏舒,等著她回話。敏舒面上矜持的笑僵住了,嘴唇漸漸泛白,「姐姐要看,臣妾叫棋書拿來便是。棋書,去把我的這支簪子拿過來。」
趙瑜茵一直跟在後面,被幾人嚇得不輕。她當然知道此刻宮人都不在各自的地方,正是被人栽贓的時機。巴不得此刻有人落實了罪名,好不再追究下去。她盡力讓神情平和一些,輕聲道,「不是皇後娘娘想看,是皇上和諸位姐姐都想看。」
在諸人面前這般放肆一向為李存勖不喜,可這一回他竟沒有喝斥。棋書應聲而去,梓嬌與李存勖並坐,她望著門檻,貝齒不覺咬了幾下紅唇。
蕊瑤看了眼藍墜兒,淡淡地一笑,「藍妹妹也坐吧,這兒是集仙殿,你原本呆的地方。」
藍墜兒一下子摔倒在地,使勁兒磕頭,「德妃娘娘,你讓我留意襲芳苑的動靜,每三日報與你听,只說想給王婕妤和皇嗣添些東西,想在皇上面前討幾分體面。你可沒說要做別的,我也沒做別的。」
「好啊,你果然跟福兒那賤婢是一路的。」梓嬌怒道,隱隱有些緊張,「皇上,臣妾為證清白,已叫蘊溪回去取臣妾那支步搖。一會兒就能看見,藍御女所說的折了金葉子什麼的,都是假的。」
「德妃,你一向謹守宮規,你指使藍御女窺視王婕妤和皇嗣,是何居心?」李存勖長嘆了一聲,梓嬌如此,敏舒也是如此,可他這些妻妾有哪個是真正干淨的。
敏舒忽然笑了,笑中透著悲涼,目光一一掃過諸人,「這宮中最要緊的便是皇上的恩寵,臣妾失了寵,想討皇上的喜歡,又有何奇怪。只是瓜田李下,如今出了事,臣妾也無法辯駁了。可是臣妾絕沒有謀害他們,一會兒棋書回來便會見分曉。」
似是被她目中悲切所動,李存勖不再為難她,轉而對藍墜兒道,「你出身宮婢,得以封為御女,本該謹守本分,卻屢屢惹出事端。你把與此事有干系的人都說出來,若是一會兒朕從別處問出,別怪朕無情。」
「你一會兒攀咬皇後,一會兒又說與德妃有關,你該不會是那騎在牆上的人吧?」蕊瑤挑眉,她可不想因為一個宮婢出身的生出變故。
「臣妾不是……」藍墜兒已無法再辯,總算跟了敏舒多年,肚子里有些文墨,知道此刻輕重,「臣妾自知所犯罪大,臣妾自請再為宮婢,一輩子服侍皇上。」
眾人不免失笑,李存勖冷哼了一聲,往外面望了一眼,「棋書如何還不回來?」
敏舒思過後把寢殿搬到了後面的暖閣,雖然遠了些,可若腳步快些,不消一會兒也能回來。眾人一听,也發覺棋書去得太久了些。遠遠望見一道身影朝殿內行來,手上拿著一只漆盤,蕊瑤暗暗松了口氣,待看清來人是蘊溪,嘴角一抿,袖子一拂回到坐上。
蘊溪將步搖奉上,聲音顫動,像是剛剛疾奔而來,「皇上,這是皇後娘娘的雙牡丹紅寶步搖,奴婢剛從瑤光殿中取來。」
李存勖接過一看,竟是完好無損,若依藍墜兒所言,這兩支步搖中定有一支折損了,如今兩支都無折損,可見她滿口胡言。他狠狠一腳踹在她心口上,怒聲道,「一個小小的御女就敢誣陷皇後,來人,除去她的御女名分,讓她日日舂米。」
梓嬌暗暗舒了口氣,看著一邊被除了釵環的藍墜兒,「這棋書怎麼還不回來?」
蘊溪「啊」了一聲,捂了下嘴才道,「方才奴婢過來的時候,看見棋書往南邊兒跑了,難不成出宮去了。」
「皇上,這回都清楚了,步搖是德妃的,德妃和藍墜兒勾結謀害王婕妤,還陷害臣妾。皇上今日若不為臣妾做主,臣妾就再也做不了這皇後了。」梓嬌跪了下去,低著頭,聲中漸漸哽咽。
蕊瑤冷冷一笑,瞪著藍墜兒,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你不是說皇後娘娘的簪子損了麼?如今怎麼不說話了?皇上寬仁,怕是太輕罰了她,以後宮里有人有樣學樣,還有什麼宮規可言。」
「我……」藍墜兒說不出話來,她本是想一口咬死了梓嬌,全是裝作煞有介事的樣子信口胡說的,哪里禁得起對質。罰去舂米,再無出頭之日,宮里人又都是攀高踩低的。她憋了一口氣,用力掙月兌了兩個內監,一頭朝柱子撞了過去。
眾人驚呼,敏舒離她最近,身上噴上了血。她呆呆地跌坐在地,扶住藍墜兒。藍墜兒撞得雖猛,卻不能立即致死,她眼中含淚,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推開梓嬌,嘴中喃喃有聲。
蕊儀緊握著蕊瑤的手,身上也不覺一顫,蕊瑤被嚇了一跳,剛想喝斥,被蕊儀拉住。梓嬌堪堪被蘊溪扶住,二人面色都不大好。李存勖睜大了眼楮,這畢竟曾是他的女人,竟這般活生生的死在了他的面前。短短幾個時辰,後宮中已沒了三條人命,讓他不得不心寒。
「你把我獻給皇上,害了我……」藍墜兒額頭染血,倒在那兒目中慢慢渙散,「皇上,德妃謀害皇嗣,讓我……紅花……」她話未完便已氣絕。
眾人尚未從當中清醒過來,剛趕過來的趙喜義也驚呆了,問了李存勖兩聲,低聲吩咐把人抬下去。血跡未清,在水墨磚上留下暗色的點點斑跡。蕊儀暗暗看了蕊瑤一眼,轉而想去勸李存勖。
「哈哈哈哈……呵呵……」敏舒忽然仰天大笑,笑出了淚,淚干了又大笑出聲。她望著李嗣源,一步一步地走近,「是臣妾毒害王婕妤和皇嗣,也是臣妾誣陷皇後。不光如此,臣妾還想害貴妃和昭媛,還有這宮里所有的女人。皇上現在就可以去搜,紅花一定也在臣妾宮里。」
趙喜義在李存勖身旁道,「奴婢奉旨搜宮,除了集仙殿和瑤光殿,其余宮里均無紅花。」
「搜宮!」李存勖沉聲道,一手按在漆上,手背上青筋畢露。他緩緩閉上了眼楮,似是不想在看。短短二字,聲中沉痛、悲涼已過了怒意。
敏舒宛如瘋癲了一般,蹣跚著來到梓嬌面前笑笑,來到蕊儀、蕊瑤面前又想伸手模模她們的臉。蕊瑤心中怒氣越來越盛,指著她罵道,「好你個德妃,心思歹毒,哪里配這個德字,皇上可要為王婕妤做主。」
梓嬌反應過來,也起身進言,「皇上可要為臣妾做主,德妃自詡飽讀詩書,卻做出這等歹毒之事,實在比那些惡人更可惡。皇上若不將她賜死,怎麼能告慰王婕妤和皇嗣。」
梓嬌認準了藍墜兒是敏舒指使來誣害她的,哪里還肯松口。一旁蘊溪也跪下道,「皇上,棋書畏罪潛逃,還請皇上下旨捉拿。」
「對,還有棋書……」梓嬌像是恍然想起,大叫道。
「皇上。」蕊儀忽然出聲,跪在蘊溪前面,「藍墜兒所說也未必屬實,德妃律下甚嚴,她興許曾被德妃責罰,懷恨在心,皇上也不能全听了她的話。此事還請皇上詳查,不能冤枉了德妃姐姐。況且依臣妾之見,當務之急還是王婕妤,若勉力醫治,興許還能救得回來。就是救不回來了,也請皇上再陪伴王婕妤一陣子。」
李存勖睜開眼,眼中總算有了些動容,他緩緩地嘆了一聲,不過仍沒有立刻去看麗娘的意思。搜宮的內監回來了,手上端著一只紅漆匣子,一打開里面赫然有紅花,眾人已無驚色。
「皇上可還信臣妾?」敏舒慘然一笑,望著李存勖的眼,三步之遙,卻有如千里。
「敏舒,你是晉王府與朕一同進宮的老人,與朕說實話,究竟是不是你?」李存勖看著她,心中略有所動,目中脆弱,仿佛一觸即碎。
敏舒笑了,從未有過的釋然,她仿佛已經放下了一切,是啊,這世間本就沒什麼她要留戀的,「臣妾認了,臣妾都認了。皇上可以怪臣妾歹毒,可是皇上為何不想想,臣妾進府的時候可是歹毒之人?臣妾又是何時變得歹毒了?
(當中緣由究竟如何,到底誰是元凶,下次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