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夏末秋初,天氣轉涼。景仁帝久咳未見任何好轉,太醫院的庸醫下了幾劑猛藥後,咳中竟帶著血絲。懷恩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暗自在小廚房里做了冰糖梨水,翻炒了杏仁。雖不能根治病情,也總好過吃藥。是藥三分毒,如能食療是最好。再到御書房上茶水的時候,懷恩便自作主張將這兩味端了上去。
景仁帝放下手中的奏折,輕抵嘴角咳了咳,瞥見茶杯換成了玉碗,再仔細看下碗中的什物,向懷恩投去詢問的目光。
懷恩微微俯首道︰「皇上,這是對您身體有益的食物。茶水雖好,但久飲對您此時的身體無益。所以,奴婢斗膽換上了這兩味。」
「那這又是何物?」
懷恩順著景仁帝指去的方向,道︰「回皇上,是炒杏仁。」
一旁的高仕沒想到懷恩會上這些東西上來,心中有些埋怨她的莽撞,擔心地望著景仁帝的神色,生怕會降罪下來。
「嗯。」景仁帝點點頭,嘗了嘗杏仁,皺了眉頭,懷恩連忙遞上梨水,勸道︰「皇上,這杏仁雖苦,卻能宣肺止咳。奴婢懇請皇上服用。」他接過飲下,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面前的人兒。對高仕道︰「皇後這幾日也有此癥狀,若是懷恩的方子好,就給她也這麼做吧。」
「是,皇上。皇後娘娘有您的聖恩,一定會鳳體安康的。」高仕躬身諂笑道。
「嗯,你現在就帶著懷恩去皇後那里吧。」景仁帝輕啜了一口梨水,拿起奏折看了起來,再也沒看他一眼。
高仕一怔,這事兒只他一人回個話便成,怎麼偏要帶了懷恩去?懷恩心中也有此疑問,兩人不由得對視一眼,輕輕退下。
紫微宮離御書房較遠,跟隨高仕身後行走的懷恩已經出了一頭細汗,便向高仕試探道︰「高公公,往明湖那邊走吧,也好借點水汽清涼一下。」
高仕看了看周圍,恰好若順著明湖方向還能少走些彎路,只是按規矩是不該由他們奴才走的。高仕也是上了年紀的人,怕是早就累了,目光四處一轉見無人,便低頭朝著明湖岸邊的林蔭道快步走了過去。
明湖邊垂柳蔭蔭,條條碧綠絲絛悠然垂地,仿佛女子舒展開曼妙長發,臨水梳理。明湖邊亦多假山,以湖泊山石堆疊精巧,構思巧妙,匠心獨運。假山上薜荔藤蘿,杜若白芷,點綴得宜,恍若一幅精妙畫卷。
彼時雖是夏末,秋蟬卻仍在柳枝間聲聲煩躁,一聲長過一聲。懷恩走得有些疲倦,便道︰「高公公,您累了吧。不然,我們先歇下?」懷恩見高仕點頭應允,便扶了他坐在林間的石墩上休息。
這時,隱約听得細細的哭泣聲入耳而來,仿佛有女子躲在假山後頭哭,高仕也听見了︰「好象有人在哭,你去瞧瞧?」
懷恩賠笑道︰「或許是宮女受了委屈,或者是挨了主子的打。呵呵奴婢這就去看看。」
懷恩繞過假山果見一宮裝婢女在輕聲哭泣,便上前問道︰「姐姐是哪個宮里的?是受了委屈嗎?」。
那婢女見有人出聲問她,慌忙抹干眼淚,抬眸一望,頓時,兩人呆住。懷恩萬萬沒想到這個婢女竟是四兒。
「怎麼是你?」兩人異口同聲道。
四兒自成了太子身邊的宮女,懷恩還是頭次見到。見她哭得傷心,以為是受了太子的責罵,低聲道︰「這是怎麼了,是太子給你委屈受了麼?」
四兒看清來人是懷恩,扭頭便走。不料衣袖卻被懷恩拉住,「如今姐姐想走只怕不成了。高公公就在前面,是他差我過來瞧的。總要對他有個交待,你且跟我過去吧。」
高仕在那里等著有些不耐煩,見四兒滿面淚痕地更加氣惱,語氣不善道︰「何事哭哭啼啼的?還有沒有規矩了?哪個宮的?」
四兒雖出身低賤,可如今畢竟是太子東宮的人,總不好得罪了去。懷恩忙道︰「高公公,這位四兒姑娘是太子~宮中的人。」
高仕已注意到懷恩的話,是太子~宮中的人,而非那麼隨意歸宮中管束的奴婢。
四兒止住了哭聲,輕聲道︰「奴婢知罪。」
高仕緩了下語氣,道︰「即是太子~宮中的人,更該懂得些規矩,總不好在這里失了尊重。嗯,你且下去吧。」
四兒忙施禮退下。懷恩望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雖說出了浣衣局,看樣子跟了太子這高枝兒也未必有什麼好日子。不知今日的哭泣又是為得哪一出?
「這四兒便是當初浣衣局里出來的?」高仕走出了幾步,停下問道。
「正是她。」懷恩小心回道。
「嗯。」高仕皺了皺眉頭,「快些走吧,別誤了時辰。」
紫微宮是內廷生活正中位置的宮室,廣九楹,深七間,照例也是紅牆黃瓦,額枋上繪滿了精致的彩畫空翠。
宮內草木陰陰生翠,並不多花卉,自苑中到廊下,皆種滿了應季的花草,滿院翠意深深。一進入院內,只覺自然而生涼意,心頭燥熱也靜了下來。
皇後精神似乎好了許多,二人進去時她正斜靠在彩鳳牡丹團刻檀木長椅上,捧了一卷詩集閑閑翻閱。皇後這一病月余,今日看起來是神清氣爽了不少。她略微蒼白的面色敷著單薄的妝容,那一抹輕紅的胭脂似虛浮在臉上。因在病中還未痊愈,只穿了一襲靜雅的月青色蹙金疏繡綃紗宮裝,頭上的發髻上只點綴了幾顆圓潤的珍珠,而正中一支雙鳳餃珠金翅步搖卻將其尊貴的地位明白無誤地昭顯出來了。
皇後見二人進來,知是皇帝身邊的人,也不敢怠慢,起身听旨。接旨後,方才淡淡道︰「難為皇上還記得本宮,命你二人特意跑過來。」
說著,遞了一個眼色過去,一個宮女上前接過懷恩寫好的方子。
高仕微笑,「皇上疼惜娘娘,奴才也願娘娘鳳體安康。」
皇後得意地笑笑,揚手道︰「高公公照顧皇上克盡己責,本宮也是知道的。有高公公這樣的人在皇上身邊,本宮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是老奴應該做的,娘娘這麼說可就要折殺老奴了。」高仕躬身道。
「這個是本宮替皇上賞的。」皇後道,那近身的宮女拿了銀子塞進了高仕的手中。高仕也不推拒,順手收在衣袖中,笑道︰「老奴謝娘娘恩典。」
皇後含笑點頭,目光深邃而柔和,在步搖閃爍的珠光寶氣下有些迷離得難以捉模,「懷恩此次獻方有功,本宮自是記在心里。若是好用,本宮一定會重賞。」
懷恩惶恐道︰「奴婢能有機會服侍娘娘,已是娘娘給奴婢天大的恩典,豈能再要賞賜。」
「嗯,倒是個懂事的。」皇後點頭,又翻起詩經看了起來。
二人見皇後再無示下,便靜靜施禮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