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貴如油。
十幾天的風和日麗後,便下起綿綿細雨。
雨意瀟瀟,啪嗒啪嗒敲打著窗子上。
懷恩推開窗子,迎面撲來潮濕的空氣,抬頭去看細細飄來的雨絲,心中忽然被什麼牽扯了一下。
不遠處回廊盡頭,有人負手身後,站在通往後花園的蓮池的一座涼亭內,和她一樣靜靜的望向漫天細雨。不同以往的雲紋蟒袍,湛藍袍服像是破雲而出的一抹晴朗,卻不知為何在這潤潤春雨中帶了些許難以掩飾的憂郁。
自從在宗人府帶著手諭救下她後,她再也沒有看過君天恆。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他卻在她望過去的那一瞬間轉身過來,看向了她。
不遠亦不近的距離,兩人誰也沒有動,隔著雨幕相望。一時間四周仿佛寂靜的只能听見細微雨聲。
君天恆凝視著懷恩自淡煙微雨中緩緩而來,油傘下水墨素顏仿若淺淺辰光。依稀在夢中曾經有這樣一個女子向自己走來,那樣確切卻又如此的虛渺。
他的眼中劃過一絲清明,緊抿了嘴唇,她從來都不曾屬于過他。哪怕是暫短的一瞬間。
待到懷恩自傘下抬起頭,君天恆唇角露出了微笑。然而他卻沒有發現自己的這種微笑有多麼拘謹、不自然。
懷恩看得明白,掩飾得笑笑,別過臉去,道︰「王爺實在有趣,跑到文淵閣來賞春雨。」
他的目光似漫天滿地灑落的陽光,叫人籠罩其間無處可逃,他有著幾分認真道︰「賞雨是假,見煙雨美人是真。」
懷恩握住油傘的手心冒出潮濕的汗珠,避無可避地臉上倏然紅了,訕訕道︰「王爺真會玩笑。」
他無奈地看著她,旋即露出以往的玩世不恭,「這樣也被你識破了,真沒意思。」
她勉強笑了笑。
他並不逼視她,只淡淡凝眸道︰「你連三哥也拒絕了?」
懷恩驟然抬頭盯著他,冷然道︰「這皇宮還真沒有什麼秘密可言。拒絕?王爺說的話奴婢不敢苟同。三王爺貴為天家之子,天潢貴冑、近宗親王,文才出眾,奴婢有資格拒絕嗎?只是于情字面前,奴婢心中無情無愛,只怕是辜負了三王爺的厚愛。」
他怔怔道︰「無情無愛……你說得這麼決絕,可是因為四哥?」
那麼多年的苦,她的傷心和失落,只有他真真切切地目睹過,撫慰過。君天凌又知道多少呢?想到他將她算計與利用,她的心意灰涼,搖了搖頭,唏噓道︰「即便沒有那段日子,過去和如今,到底也不一樣了。」
君天恆的心底燃起一絲希冀,迫牢她的眼眸,叫她無處可躲,「過去和如今有什麼不同麼?」
簌簌淚光的迷蒙之中看去,其實他和君天凌長得並不像。君天凌的稜角有帝王的森冷,而他,有著溫和的線條和氣度。我幾乎要落淚,「怎麼會不同呢,過去……我已沒有當日的小兒女心腸了。」
他打斷我的話,切切道︰「可是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只若離開皇宮,你都是自由之身,可以去和任何人在一起。從前和現在,一切並沒有不同。不同的,只是你的心。」他的話泠泠如水滴石穿的聲音,一記一記敲在她心上,「從前我認識的那個驕傲勇敢、聰慧的懷恩哪里去了?」
「哪里去了?」她低低自問,亦像是問他。想到宮宴上,她曾張狂得出言︰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啊,那個她哪里去了?本以為有了先帝的遺詔可以出宮,獲得新生的自由。然而……命又怎樣?天又如何?一切又回到原點,幽居在文淵閣中。
他低語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心里也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是不是?懷恩,我不會逼你。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一天,你累了、倦了、無所依靠的話,記得還有我。」
她搖了搖頭,「王爺誤會了。因為多年來王爺對我種種照拂,人非草木,我自然明白王爺對我的心意。可是明白歸明白,我對王爺,卻只能是當個知己。那日出宮時,我已對王爺說得很明白了,我的心意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的熱情像燭火一般一分一分的消減下去。踉蹌了幾步靠在涼亭的石柱上,石柱冰冷而光滑,堅硬地硌在背心。背心上冰涼冰涼的。
拒絕一個人的愛比愛上一個人更為艱難。她不忍去看他,生怕踫觸到他的目光,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汩汩涌上來,仿佛整顆心都被掏得空空的,再也無法填滿。
半晌,他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再開口時,又是朗朗之音︰「懷恩,有件事情我想你要知道一下。」
她吸了一吸有些發紅的鼻子,「什麼事?」
「我想,你和四哥有些誤會。宗人府賜下的毒酒,不過是一杯啞藥而已。對外,劉書雲已死。四哥也是念著她的忠孝還有……她與你的姐妹情義。人是我親自送出去的,她弟弟也同她一起離開了。」
原來這些天沒見到他,他是辦這事去了。皇帝竟然能免她一死……雖啞了,但只要能活著出宮,還與祥瑞一起。這個結局也算是圓滿的。
「懷恩?」見她怔怔地,他心中又是一陣苦澀,卻不後悔將真相告訴她。
「嗯,連姐姐最後一面也沒看到。」她胡亂地找了一個說辭。
仿佛已將她看透,君天恆淡淡一笑,再望向雨幕天景時,心情卻是一陣月兌然地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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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大雨天地怎麼還跑出去?快喝杯參茶去去寒。」菊兒體貼地將茶端了上來。
好似感到那參茶的滾滾熱度,一冷一熱,不由得讓她打了一個冷顫。她並不以為意,卻惹得菊兒惶恐不安,幫她抹干頭發,又幫她換上干爽的衣裙。最後,還極不放心地觀察她的臉色,生怕她病了去。
昏黃的燈下,懷恩隨意翻看著醫書。菊兒不知何時出去的,懷恩從不問她去了哪里,做了什麼。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性子又活潑的緊,整天與她關在幽僻的地方,難免會無聊。只要她開心,懷恩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好,菊兒雖小卻沒做過出格的事情。她倒是很放心她。
放下書,從桌上抽出一張紙,細細地折上一只紙鶴,嘆了一口氣。打開那只箱子,將紙鶴放進瓷罐中。將衣物蓋上面,順著衣物又向下翻了翻,一絲冰涼的異物觸踫到她的手指。
是玉蕭。
她小心地將箱子蓋好,將玉蕭拿到燈下看了看,又模了模。輕閉上眼楮,依稀仿佛又可听到那悠揚綿長的蕭音。
自從他登基以來,她再也沒有听他吹過蕭。
往事一幕幕……
喋血戰場,君天凌身負數箭,仍痴迷地望著古城牆上站著的飄渺的人兒一聲聲嘶啞地喊著︰「懷恩懷恩」
為什麼她的心會那麼痛,痛得她無法呼吸,「君天凌———」她喊道,悠然驚醒,心怦怦地亂跳,原是作了一場夢。
房里卻空空如也,菊兒還沒回來。桌上油燈還在燃著,目光呆呆地發了一會兒怔,再望向桌面時,突然,她一個激靈。睡覺前,那玉蕭還在的……
她心頭一震,連外袍、鞋子統統都顧不上穿,拉開門就沖了出去。
「偕之……偕之……」
外面,雨還在下,又黑又冷,她站在院子里大聲喊著,任雨水淋了一頭一身……
「姑姑,你在這里干什麼?」迎面,菊兒擎了傘奔了過來,臉上滿是慌亂。
「你剛才去了哪里?有沒有看到什麼人?」
「姑姑,奴婢擔心你生病,才去找了醫女取藥,並沒有看到有什麼人過來。」
「好,你快回去吧。」滿臉雨水,懷恩狠狠地一抹,推開她就要往外跑。
「姑姑,你要去哪里?」菊兒緊跟著她。
「你若真心待我,就不要跟過來。」懷恩態度堅決到讓人生寒,生生止住了菊兒的腳步。
黑天黑雨,不遠處是文淵閣的後花園。
她跑了進去,怔怔站在雨中好一會,又四周胡亂走著,像只亂頭蒼蠅。
「君天凌,是不是你?你在哪里?你出來!」
她哭著,沖一片空曠亂喊,回應過來的是漫天的雨聲,雨滴打在臉上的疼痛。
「偕之……君天凌……偕之……」
隱在暗處的君天凌,緊握著玉蕭,濕了眼眶……
「皇上……」手持油傘地福順,欲言又止。
方才菊兒來報,說是懷恩受了風寒。飽受相思之苦的皇帝,立刻閃身不見了。福順趕到時,正見到皇帝輕手輕腳地幫她蓋被子,又見到皇帝瞥見那桌上玉蕭後,便拿著它失控地跑到了後花園的蓮池……
福順在心中嘆著氣。
君天凌听到她的喊聲,卻不應她;看到她跑到蓮池,卻不見她。
三王、六王……他要她想清楚,明白她自己的心……
他知她怨他,怪他,甚至或許還有一點點恨他……他將她幽居在此,分隔在一方天地間,苦了她,也苦了自己。他愛她,愛得辛苦,愛得發狂……只是經歷了那件事情後,她還會愛著他嗎?他想到那日,她指著他罵道凶手時,他的震驚與傷痛。他在她的眼中,竟然變成了劊子手……
「偕之……君天凌……偕之……」
她嘴里胡亂叫著又胡亂向前走,沒走得幾步,不知被什麼絆倒了,摔倒在地上,小腿似被什麼割破,一陣濡熱疼痛。
她的頭昏沉沉地,剛爬起來,身子一軟,又往地上跌去。
雨里有什麼掠過,她腰上驟緊,被人摟進了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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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情人節了,男女主角的感情戲會更進一步嗯,會非常和諧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