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在流景閣又逗留了兩天,一大早剛吃過早膳,碧影將竹簾一挑,笑報道︰「姑娘,德總管來了。」
懷恩聞言,起身相候。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和著一道洪亮的粗獷嗓音響起︰「哈哈哈……姑娘別來無恙啊」
這一陣笑聲立刻感染了懷恩,仿佛太陽的金輝沖破雲海照亮大地一般。
「阿文見過德叔。」懷恩上前幾步,福了一福。
德叔含笑打量著她,不住地點頭,「沒想到我們今日還有相見的緣份。」許久未見,沒想到當時的小姑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難怪自家公子會這麼鐘情于她。
兩人落座,懷恩笑道︰「是啊,當年何曾想過今日的還會相見呢。看德叔的樣子還如當年一般豐姿卓絕。」
這樣的動听的話深得德叔的心,不禁仰頭又哈哈大笑。
「想必城主大人與德叔說了。那麼,德叔今日來是說起程的事情吧?」懷恩試問道。
「正是。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姑娘也略收拾一下,別的什物都不必姑娘勞心。我家公子都已經安排好了。」德叔喝了一口茶,又起身道︰「行,我把話帶到了,這就出去再安排安排。那我們就明天一早見吧。」
「好,那就讓德叔費心了。」懷恩笑著起身相送。
「,姑娘這樣說話可就與我生分了。」德叔佯裝惱意,沉聲道,繼而又揚起笑臉走了出去。
「阿文,明天我們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了。好刺激哦,有點象我們以前一起去深山探險的感覺。」紫裳蹦跳著跑到懷恩面前低聲說道,興奮地抓起她的手搖來搖去。
「你啊,看把你興奮的。還不快去準備準備。」懷恩對她擺擺手,示意屋子里還有別人,推著她進了內室,扭頭對彩雲道,「不知大人尚在府中,我有事要找他商量。」
「好,我這就去瞧瞧。」彩雲應聲,幾乎是與此同時,一道朗潤的聲音笑道︰「就這麼急著找我話別嗎?」。
「見過大人。」
「快快起來。」徐宜軒忙將懷恩扶起。
「大人,剛才德叔已經來過了。我正想找大人商量一件事情。」
徐宜軒微微一怔,很快笑道︰「什麼事?」
「瀛海城的銀莊里有我一點存銀,我想離開前將它取出來。」
他恍然道︰「哦,這不是什麼難事。你現在也不方便出去,我讓人去你取了便是。」
「如此,就多謝大人了。哦,大人可有事找我?」懷恩指了青梨木椅請他落坐。
徐宜軒淡淡一笑掩不住眉心淺淺的疲倦神色,「整日在房中坐著,你也不嫌悶的嗎?明**便離開了,不如我陪你逛逛這里的別院吧。」
想到明日的離去,懷恩也不再推辭,隨他出了流景閣。
兩人一前一後漫步在別院中。避廊曲橋曲折反復,廊下養著數只色彩斑斕的鳥雀,啁啾啼囀,交投纏綿,好不可人,清凌凌碧水里避著紅魚,粉色的睡蓮開了兩三朵。
走得遠了,懷恩與他在亭子中坐下,這時節牡丹盡已凋謝,亭畔有應季的木芙蓉次第嫣然。看慣了牡丹的雍容天香,類似牡丹的木芙蓉卻有一份小家碧玉的隨和,也是動人的。
徐宜軒道︰「才至夏初,池中蓮花不多,反不如這芙蓉開得蓬勃。」
懷恩含笑遠望,「亭中遠望可觀池中美景,近觀可見木芙蓉開,倒是極好的所在。」
徐家軒很是愜意的樣子,頷首道︰「此刻若有清歌一曲就更好。」
明日分開後,不知何時才能一見。于情,她已給他不起。此時,送上一曲清歌,又何妨。「若大人不嫌阿文嗓音粗鄙,阿文願為大人奉上一曲。」
徐宜軒臉上露出那樣溫潤如玉的溫柔與驚喜的神色,連聲道好。
如此良日,悠揚之歌娓娓漫出,他端坐在亭台中,輕輕合著拍子撫掌,懷恩的嗓子極清爽,恰如她這個人一樣,她手執輕羅小扇,帶一色清淡的霞光色細褶裙子落梅瓣的長裙,漫不經心地唱著一曲《看穿》
「怡虹別院駐在煙雨樓前
停在台階沒有攔住我越走越遠
醉了紅顏也罷斷了琴弦
你若是我會不會在凡俗之間痴痴留戀
這是一種厭倦,也是一種執念
荒唐的是我,只不過是區區等閑
如有佳麗三千,不如知己一見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是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荒唐的是你
看不懂卻說我可憐,如此可憐
金縷玉甲也是布衣袈裟
想問天涯告訴我到底是真是假
放了天下,也把愛送給人家
你若是我會不會把富貴榮華當作一盤黃沙。」
那種清雅的歌曲,輕煙薄露一樣彌漫整個庭院。金黃而又透明的日光漏在花樹間,分明只添了些許輕愁似的迷朦。
尾音已消散許久,徐宜軒早已站起身來,似有所思地望著懷恩,陽光籠在他的身上,如同天神一樣皓潔莊嚴。兩人都默然相對,未吐一個字,夏風如梭在他們之間穿行而過,他寬大的袍袖被風吹得微微鼓脹,飄揚若三尺碧水。
那歌中的字字句句敲打著徐宜軒的心湖,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她的心。
那樣痴纏的目光,使懷恩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悄然,靜得如能听見自己的呼吸。
他的目光一清如水,那麼澄淨,終于,他輕輕道,「今日我找你來,除了道別,另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
她仰起臉看他,微笑如花綻放在頰上,聲音韌如水邊絲絲蒲草︰「大人請講。」
他的目光流連于她潔白如玉的臉上,緩聲啟唇道︰「皇上已率兵出征。明日一早便會到瀛洲島,之後取道水路直奔東齊。」
去東齊未必要從瀛洲島地界經過,一道念想閃現到腦海,難道是因為……她的臉色陡然蒼白,一只小手緊捂住嘴中的驚嘆。
一雙堅實溫厚的手掌握住她的肩膀,「阿文,你我都明白皇上的意思。你若想見他,我可以安排。」
「不,不……大人明知道我的心意,為什麼還要說出這樣的話來?」懷恩慌亂地搖著頭,「明天一早我們便出發,不,要不然就今晚出發離開這里。」
「阿文,你冷靜一些。」徐宜軒一把將她摟在懷中,看著她的樣子心中甚是疼惜,「听我說,阿文。見上一面總有好處,既然你的心意已決,有些話還是早些講出來為好。你們兩人總要有個了斷才是。難道你想一輩子都在逃亡中生活嗎?阿文,別怕,一切有我在。只要你與他說清楚了,他不會為難你的。」
懷恩猛地推開他,迫視著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到他眼底去。望著他錯愕地神情,淒聲道︰「你一點也不了解他。他不會放過我的,不會的。從他張貼告示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我與他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從他賜我三尺白綾的那時,一切都結束了……」
心中酸楚,仿佛被撕開的傷口被人撒上鹽。懷恩的眼前有滾熱的白霧翻涌,他的面孔漸漸模糊。
「你再好好想想,若是改了主意,便讓彩雲告訴我。」他想伸出手去試掉她臉上的淚,瞥見她的絕然,將手停在了半空中,長嘆一聲,頹然放下。
這一夜,懷恩未曾閉眼,眼見窗外月色如霜,心底如下著一場無休無止的大雪,一片白滄滄的茫然。
次日晨起,懷恩與紫裳、德叔三人在流景閣前匯合。
「姑娘,我家公子就不過來了。這里銀莊里取出的銀兩你收好。」德叔將一布包遞給她。
懷恩接過將它交到紫裳手中,又從懷中掏出玉牌,「這玉牌還請兩位姑娘交還于大人。」
彩雲與碧影兩人面面相覷,不敢上前接過,只听德叔急道︰「徐氏家族的玉牌怎能說收就收,就還就還的。這既然是公子的意思,姑娘還是妥貼收好。看天氣也不早了,我們快快上路吧。」
紫裳扯了扯懷恩的衣袖,示意她別拖延時間了。懷恩只好作罷,與眾人道了別,坐上了馬車。
仿佛只是一晃眼的時間,馬車已飛快地駛出城門外。
沿著鄉間的土路,只要一路向南到了海邊,登舟行水路兩日便到東齊地界。
德叔只管打著馬,將馬車行著又快又穩,其他的時間卻不願多說一句話。
紫裳坐在馬車上,緊閉著嘴唇,臉色有些發白,原來她竟然有些暈馬車。時值情況危急,不好讓德叔停了馬車,只有讓她忍忍。身邊的懷恩掐著她的虎口,緩解她的不適。
突然,听得德叔在車外叫道︰「糟了。」
懷恩忙將車簾挑起,不由得也順著他方向看去,只見極遠處的地平線上揚起一痕淺淺的黃色,她尚未明白,卻見德叔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越來越深,一指前方,向她道︰「姑娘,恐怕我們還是晚了一步。」
懷恩屏息凝神,那一派黃線漸漸離得近了,細看之下竟是大隊人馬揚起一人多高的塵土,如一道屏障慢慢逼近,聞得馬蹄聲如奔雷席卷,一時竟分不出多少人來。
懷恩心頭一沉,就連德叔的面色逐漸陰沉下去,紫裳也探出頭來,驚呼道︰「天啊,怎麼這麼多的人馬?」
她只緊緊握住懷恩的右手,感受到彼此手心漸生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