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穿的是綠色織紋旗袍,緊實地貼在身上,臀上被文斕一抓,立時揪出一小塊褶皺,像片小山丘。她又羞又痛,飛快伸手將衣服拉平,見靜淵板著臉站起來就朝兒子走過去,忙用手攔著︰「沒事,不要怪他」
文斕一出手就知道自己犯了錯,見父親瞪著自己,臉色嚇得煞白,從沙發上跳下來,灰溜溜躲到七七身後去。
「她沒有尾巴。」他想,突然放下心來。鼓起了勇氣,握住七七伸過來的手。
靜淵又是氣又是好笑,兒子一向斯文有禮,剛才他的動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簡直難以想象。趁七七去廚房,把文斕一扯,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瞪著他問︰「你剛才在做什麼?別以為我沒看到。」
文斕的小臉騰地紅到耳根,額頭上的包散了些,傷痕顏色卻深了,靜淵看著,心中頓時一軟,便說︰「你是跟你大媽開玩笑,是不是?開玩笑哪有這麼開的?」語氣柔和了許多。
文斕低下頭怯生生地說︰「我想抓尾巴。」
靜淵沒听清楚,問︰「什麼?」
文斕的聲音更低了︰「我……我想抓尾巴。女乃女乃說,她……她是狐狸精變的,我想把尾巴找出來。」頭慢慢垂下,像個小罪人一般,「可是我沒有抓到尾巴。」
「你呀」靜淵哭笑不得,在兒子臉蛋上揪了揪,他被父親揪痛了,卻立時知道父親不怪自己,便高興起來,在他腿上扭了扭,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以後不許再這樣了,不對,知不知道?」靜淵一本正經地說。
文斕溫順地點點頭。
吃過午飯,文斕在露台上玩他帶來的小汽車,靜淵和七七站在一旁看,文斕把小車子用力往前推,嘴里咻咻有聲,自得其樂。七七輕輕一笑,對靜淵道︰「你小時候也這樣?」
靜淵搖搖頭,「他比我過得好。」
她听他說過他小時候,嘆了口氣。文斕追著小汽車跑過來,七七看著他額頭上的傷,心想︰這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只覺得酸苦難言,走過去,輕輕拿手帕給文斕擦臉上的汗,小心地避過他的傷,眼神中充滿愛憐。
文斕呆呆地看著她,大眼楮亮閃閃的,輕聲問︰「你是小姐姐的媽媽?」
七七微笑道︰「小姐姐去她外公家了,改天我帶她來找你玩,好不好?」
文斕笑著點頭,由衷地說︰「你穿綠衣服真好看。」
他從沒有見過一女子,包括他心愛的母親,可以將綠色的衣服穿好看過,大多襯得臉色土黃,像一棵青菜。除了眼前這人,像塘中的青蓮。
七七說︰「謝謝你。」
文斕轉過頭,見父親一臉喜悅地看著自己,他在玉瀾堂從未見父親這麼喜悅過,突然一陣煩躁,便又低下頭玩他的小車,用腳踢著車走,一直踢到門廊上。
忍不住回頭,卻差點嚇得摔了一跤,他看到靜淵伸手往七七臀上一捏,還嘿嘿笑了笑,她往前蹭了一步,在父親手上重重一拍。
剛剛才教訓完他,現在他自己卻這樣文斕覺得自己被父親欺騙了,便氣得咻咻地叫著,一路踢著他的車跑了,收勢不住,小汽車撞到端著水果上來的小桐腿上,翻了個個兒。
「怎麼了小少爺?」小桐見他面紅耳赤。
「哼哼」他做出很生氣的樣子,抬起腳把小汽車又翻了過去,心里卻不怎麼難過,從托盤里抓了一個洗好的大鴨梨,使勁一啃,突然聞到嘴里一股血腥氣,跟著就是一陣劇痛。
小桐叫道︰「唉呀,小少爺你嘴里全是血」
靜淵和七七聞聲趕緊快步過來,文斕一嘴的血,嘴巴上一圈也都是血,七七大驚,忙給他擦,小桐嚇得手足無措,直說︰「我,我沒做什麼」
靜淵掰開文斕的嘴,見到他牙齒中露出一個大縫,文斕手里還捏著梨,另一只小手里握著他剛掉的一顆門牙,對父親說︰「我牙齒掉了。」說話漏著風,涼涼直往嘴里竄。
靜淵松了口氣,說︰「乖兒子,沒事,你在換牙。」
七七一張手帕子上都是血跡,問他︰「好孩子,你痛不痛?」
文斕含著口水說︰「不痛。」
他頭上頂著包,已經覺得十分難看,如今嘴里透著風說話,偏過頭,對著窗戶玻璃齜開嘴,見到自己空空的大牙縫,突然萬念俱灰,哇地大哭起來,手高高舉著,拳頭緊捏著不住顫抖,像在抗議。
丟死人了,他哭著絕望地想,真是丟死人了。
至于為什麼這麼想,他卻一點都不知道。
他哭得痛徹心扉的樣子,咧著嘴,眼淚一顆顆往下掉,七七看著也不禁有些慌,又覺得他萬分可愛,心想也許靜淵小時候哭也是這樣,現在卻是如此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撲哧笑了出來。
靜淵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對文斕道︰「跟你說過哭是討不了賞的,你怎麼回事?」推了推他的小肩膀,「快走,快進去」文斕便流著淚往屋子里走去,靜淵說︰「還哭,不許哭了,我帶你去漱口。」
文斕抽抽噎噎拉著他的手去浴室,靜淵一路走,一路也忍不住笑,他太清楚文斕了,這孩子年紀雖小,卻和他一樣要面子。
文斕下午被送回了玉瀾堂,錦蓉和林夫人都知道他去了 園,忙圍了過來︰「文斕,那邊什麼樣?那女人有沒有欺負你。」
「不知道,沒有。」他冷冷地道,其實他想宣布︰「我牙齒掉了。」
「她有沒有說起我們?」
「不知道。我牙齒掉了。」
「你們一起吃的午飯?」
「我吃了熱涼粉涼粉做成的熱的,我牙齒痛得很。」
林夫人對錦蓉道︰「他定是把黃叫過去了。」
「誰?」錦蓉說。
「老黃家的,七年前被攆走的。」
「我牙齒掉了,媽媽。」
「呀,過來給女乃女乃看看,還真是,沒事孩子,過段時間就長好了。」
「來,讓媽媽也看看,唔,瞧這小嘴你爹爹呢?還在 園?」
「爹爹去沿灘了。媽媽我嘴里疼,我牙掉了我咬不動東西」
林夫人面有得色︰「靜淵倒不是個不知分寸的人,家業還是第一位的,你放心,」
錦蓉點頭道︰「還能怎麼辦?不放心也得放下心。我看過兩天指不定那誰就會過來。」
「來就來,早該來了,早來早了事。有這份家業在他面前,誰都越不過你兒子。」
文斕听著她們說著話,第一次為她們不重視他的話而感到憤怒,突然張開漏風的嘴,大叫︰「我牙疼,我牙掉了你們究竟听見沒有」
他很少這麼發過怒,小臉正色凜然,林夫人和錦蓉都不禁一呆。不等她們回答,文斕徑自跑回了自己房間,撲到床上,淚水奔流。
……
次日,靜淵和七七出發去運豐號。
一路上,七七一言不發,靜淵知道她緊張,伸手蓋在她手背上。
她朝他莞爾一笑︰「別擔心,我沒什麼。」
「還說沒什麼,臉都白了。」他輕輕一笑。
「我想了很久,」七七輕聲說,「我又沒有做錯什麼,沒必要把自己當成一個罪人。這幾年唯一有愧的是沒有機會在爹娘跟前盡一點孝道。」
雖這麼說,心中到底還是底氣不足,靜淵嘆口氣,把她拉來靠到肩上,笑著說︰「沒關系,今天若是要打你罵你,我來給你擋著,不過你那些哥哥們要是一起上,我估計還是吃不消。」
七七微笑,心想︰「若你有危難,便是千軍萬馬過來,我也定會為你擋著。以前是這麼想,現在還是這麼想。」
孟家的公子只有至聰、至誠、至襄在家中,接到門房通報,三兄弟都迎了出來。
靜淵悄聲道︰「你看,你三個哥哥都出來,看來真要跟我干仗了。」
「胡說八道,再說了,也才三個人而已。」七七笑道。
「嗯,想當年我去你家提親,烏泱泱幾十個人站在門口,那個陣勢才是嚇人。」
說著已到門口,至襄因和靜淵在辦學上有舊怨,只朝他冷淡地點點頭,卻還是給七七一個溫和的笑。至誠是一貫的神采飛揚,至聰面色沉穩,笑容含蓄大有父風,朝七七和靜淵笑道︰「一會兒留著吃午飯,我們幾個為了你們要來,都特意把公事推了回家。」
「多謝大哥了。」靜淵道。
「妹夫,要不今兒賭一把?誰輸了誰喝豬血。」至誠開玩笑,提醒靜淵他可沒有忘記七年前兩人的梁子。
「你要作弊可不成。」靜淵笑道,「我得回家去拿骰子。」
至誠哈哈一笑︰「我告訴你,你要得罪我可沒有好處。」說著朝七七擠擠眼楮︰「你還要不要我的鋪面了?」
至聰飛快朝至誠看了一眼,心想︰嘴快的毛病怎麼還是改不了。
靜淵臉上已經微微變色,對七七道︰「鋪面?你要鋪面做什麼?」
七七也瞪了一眼至誠,後者頗為後悔,朝她做了個鬼臉。
七七對靜淵道︰「我打算開一個賣繡品的鋪子,就在我三哥的百貨公司里,免得平日在家里閑著沒事做,還沒想好怎麼弄,所以就沒跟你商量。」
靜淵搖頭道︰「不行,外面人太雜太亂,你不能去。」
至誠忙揮揮手︰「好了,今天什麼閑事都不提,快進去吧,爹娘等著呢。」
他們一路說著,已經快走近大屋,寶寶听到他們的聲音,奔了出來,撲進七七懷里︰「媽媽」抬頭笑眼眯眯看著靜淵,叫︰「爹爹」
靜淵心花怒放,朝寶寶伸出雙臂,寶寶在母親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然後跑到父親身旁,靜淵一把將她抱起。
她的小臉離他這麼近,粉雕玉琢般,暖洋洋的小女孩香氣直向他撲來,她微笑著湊近他,他听著她的呼吸聲,從那雙大眼楮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時間渾身充溢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