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是哪里出了事,死了那麼多人,嘖嘖,你是沒見,那河水都給染紅了,嚇人啊!」
「這年頭,真是不太平,前兒還說什麼天下升平,今兒就發現這麼多死人,這些當官的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說不定是江湖仇殺,那些江湖人士哪個不是無風三尺浪的,不是今兒殺那個,就是明兒殺這個,咱們這些老百姓還是躲遠點兒好,免得哪一日輪到自己頭上,真真是無妄之災。」
三天前,順著河流飄下一縷鮮紅,然後,一具具尸體順流而下,當時正有不少人在河邊兒洗衣服,看到了免不了是一場驚叫慌亂,之後就是報官,官府派了人打撈尸體,不下百余具的尸體最先還是平鋪著放置,後來便堆積成了小山,最後清點總數,男女老少,足有五百余,讓人驚駭不已。
當地還從未有過如此大的命案,一時間人心惶惶,看那些人服飾分明,並不是臨近村落的人,便多有猜測此為江湖人士所為,保不定是滅了哪個家族,連歌舞伎都不放過,實在是狠辣。
縣城內也多有風言風語的,街頭巷議多半都是說江湖人士如何如何的,江湖上那幾個值得稱道的人物這會兒也成了說書先生的熱議,不少人都擠到茶樓去听,倒是讓縣城有了一種別樣的熱鬧。
「這是什麼案子嘛,分明就是為難人,那些個江湖人哪里是咱們這樣的人能夠抓得著的?」人命案從來不等同于一般的案子,便是真的是江湖仇殺,也要說個三四五六,更何況死了這麼多人,根本無法遮掩,被責令逮捕人犯的孫捕頭不由犯了難。
那些歌舞伎一看便是富貴人家養的,並不是外面的人,不好查找源頭,便是順著河水往上,只是一座山罷了,山里倒是有人家,卻是琉璃山莊,誰敢去查?
這琉璃山莊在這方圓百里,可是極為出名的,關于琉璃山莊的主人,更是眾說紛紜,都說是前朝皇室後裔,聚集了一朝的財富,卻不願意爭奪皇位,復闢前朝,于是建造了這麼一個莊子隱居,平時也很少跟外人打交道。
朝廷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對琉璃山莊佔了偌大的一座山不聞不問,結果就是山莊自給自足,儼然一個世外桃源。
山莊里的下人據說都是孤兒出身,但進去之後的待遇很好。附近有些養不起孩子的人家為了能讓自家的孩子進入山莊,會讓孩子冒充孤兒,這樣的事一時成風,後來之所以淡下去了,則是因為那讓自己孩子冒充孤兒的人家真的自取了死路,有人說是琉璃山莊做的,為的就是讓那「孤兒」名副其實。這樣一來,只要是不想找死的,都絕了冒充的念頭。
也因為有這樣的傳聞,所以琉璃山莊主人也被人看做是亦正亦邪之人,大約是因為他勢力大的關系,倒也沒有什麼人打著「除魔衛道」的口號征討,當然,還因為另一個原因,這位琉璃山莊主人很喜歡提攜後輩,人緣不錯。
江湖不如朝堂的地方便是更新換代太快,今天還是某某大俠如何如何,明日便可能是某某少俠如何如何,這其中,武功真正好的也有,一代代傳承下來,也有靠著家世取勝的。
練武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想要練好武功,哪怕不是什麼絕世武功,除了根骨好,要勤奮之外,還需要不少的輔助,比如有個好師傅,又或者是有什麼藥材幫助,最重要的還是錢財。
窮文富武,練武的人倒是能夠十年不輟的努力,可這十年總不能不吃不喝吧,再加上那些改善體質的藥材什麼的,少不了用錢的地方,若是祖輩積攢不下錢財,一般人維持生計都來不及,哪個去習武?武功和錢財,兩者很多時候不易兼顧,于是,遇到一個好的前輩,得到些許幫助,顯然更加值得稱道。
琉璃山莊主人便是這樣的一個好前輩,至少凡是他提攜過,指點過,幫助過的,都在江湖上有著不錯的名聲,有些還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如此一來,雖不如教書人的杏林滿天下,卻也算是相識遍江湖了,這樣的人脈多年積累下來,還是很值得一觀的。
朝廷對琉璃山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江湖上更是無人敢招惹,這樣的一個莊子,即便是知道里面可能有些藏污納垢,可能有些不法之事,但是誰敢去查?
「以前不說了,這回,大約是不太一樣。」沉吟著,新來的張捕頭說道。
張捕頭二十來歲的年紀,能夠當上捕頭還有些說道,因為他的姐姐是縣官大人的第三房小妾,頗為受寵,他也得了縣官大人的青眼,在另一位陳捕頭病休的時候直接頂了上來。明面上大家都對此沒有什麼不妥,多少也要夸贊兩句年少有為,私底下,衙門里的人對此都是撇嘴,裙帶關系麼,誰讓自家沒有個受寵的姐姐呢?
「怎麼不一樣?」對張捕頭很不服氣的韶志斜著眼問,他也算是資歷老的了,本來陳捕頭病休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有機會了,沒有少討好縣官,結果猛地來了這麼一位,回頭再去想自己那會兒的洋洋得意,怎麼都像是臉上挨了一個巴掌似的,若不是為了這碗飯,還真忍不下這口氣。
張捕頭倒是沒計較韶志的口氣,面色依舊沉穩,道︰「其中的一人我仿佛見過,應該是琉璃山莊里的管事,仔細看看他們的服飾,歌舞伎的釵環都未曾被模走,必然不是為了錢財,若是為了復仇,也不會連三四歲的小孩兒都不放過,那麼便只有江湖仇殺了,滅門是肯定的,但附近哪里有這樣大的世家被滅了,怕是……」
後面的話不用再說,聰明點兒的都懂了,河流的上頭是琉璃山莊,這死的人中間又有琉璃山莊的人,那麼,必然是琉璃山莊被滅門了。
孫捕頭倒吸一口冷氣,他一直不敢往這上頭想,畢竟,琉璃山莊那樣大的權勢,連縣官都要讓三分的,如此被滅了,那,下此黑手的人該是何等的權勢啊?
抱怨歸抱怨,事到臨頭,也唯有嘆氣一聲,該做什麼做什麼,「先不說了,去看看再說,若是真的,報上去,也不礙咱們什麼事。」
兩個捕頭商議定了,也就沒有旁人什麼事了,叫上幾個人便一起去了,韶志推說家里有事,便先回了。眾人都知道他家中有一個幼女無人照顧,看情面上也不與他計較許多,可看他如此大大咧咧,把別人的好意當做理所當然,還是有兩個面露不忿。
「什麼人嘛這是,天天都這樣,倒是清閑,明兒我家中也有事,我也先走。」
「罷了,別太計較,他便是這樣性子,更何況他家中也是真的有事,大男人帶個孩子也不容易。」張捕頭無奈地說著,拍著身邊人的肩膀寬慰,無形中得了不少好感。
韶志家住得離縣衙頗近,這也為他晚出早歸提供了便利條件,偶爾遲個到或者是回家歇歇腳什麼的,只要不被逮到,有人遮掩也就過去了,這麼近的距離,若是真的偶然有個急事,趕到也極為方便,不會真的誤什麼大事,再加上他也不是特別不會做人,偶爾也會請客喝酒什麼的,雖然為人說不上多麼寬和,人緣兒卻也能夠過得去。
仗勢欺人,又是欺軟怕硬,膽小皮賴,卻又有點兒大男子主義,韶志這人說不上有什麼大毛病,單看皮相也算英俊,就是常年透著點兒爛泥扶不上牆的感覺,再加上個酒色愛好,相由心生,這人便顯得猥瑣了一節,讓人看不上眼了。
妻子去世三年,他沒有再娶繼室,嘴里說的是怕後娘對孩子不好,其實只是沒人願意帶著嫁妝嫁給他罷了,只看看他前妻的嫁妝被他陸續給了煙雨樓的天香,便知道這人不是個能夠好生過日子的,但凡是陪得起嫁妝的,哪個願意讓自己的女兒貼補這樣一個不上進的。
「開門開門,給你老子開門!」
木門被拍得「咚咚」作響,韶志有點兒不耐煩,眉頭皺著,想著怎麼讓張捕頭丟一次面子才好。
「來了來了,爹爹這麼早就回來了啊!」
門打開了,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兒一臉笑容地迎接自家爹爹,韶志對旁的女人不怎麼上心,對前妻也是一般,唯獨對這個女兒還算疼愛,一把抱起女兒,悠了個圈兒,听得女兒銀鈴一樣的笑聲,心情也好些了,臉上帶了笑,故意問︰「韻兒不喜歡爹爹回來早?」
「怎麼會不喜歡吶,韻兒最喜歡爹爹了!」童聲稚語朗朗說來,七歲的小女孩兒臉帶歡顏地把自家爹爹拉到桌前坐下,「今天韻兒自己做了一道菜,就等著爹爹回來吃吶!」
韶韻四歲就沒了娘,都說沒娘的孩子像根草,若不是韶韻非一般兒童,怕是也會覺得自己跟小草一樣沒人理會,扔到牆角,長好了是應該,長不好叫活該。
韶志到底不是一個會疼人的,自家那個千好萬好,會識字會繡花的娘親都得不到多少喜愛,韶韻這個小女孩兒更不用說了,只是托隔壁的石婆婆多加照料,托了人照料,又舍不得銀子,若不是韶韻懂得扮乖討好,就算是長成了,怕也是個歪苗子。
這些年下來,隨著逐漸長大,能做的事情也就多了,韶韻最先學會的便是讓自家爹爹多喜歡自己一點兒,所謂的父慈女孝,怎麼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流著一樣的血只是基礎,親不親還要看關系到不到。
對這一點,多活了一輩子的韶韻最清楚不過了,看著自家爹爹一副心疼的表情拉著自己的手,看上面故意弄出來的小小口子,韶韻甜甜一笑︰「沒關系的,韻兒想給爹爹做好吃的,只要爹爹喜歡就好!」
听著女兒的甜言蜜語,韶志打心眼兒里熨帖,完全把跟張捕頭那點兒不對付拋到了腦後,專心等著品評自家女兒的手藝,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好不好吃,都要全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