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也不是怨她,畢竟我是個後來的,孩子不喜歡我也是有的,但我真是沒有虧待她的心,吃的穿的,哪樣我不是安排好了的?她也沒說過我的不好,不吭不哈的,竟是來了這麼一手,我……」
天香說著愈發委屈上了,眼圈一紅,卻不落淚,她知道韶志不喜歡那等哭哭啼啼的,只把這委屈的樣子做出來,又拿出善解人意的款兒來,道︰「你這時若是不忙,且回一趟給我叫開門,我這還要準備做飯吶」
手上拎著的菜籃子勝過了萬千句解釋,天香看到韶志皺著的眉,又勸了兩句,「你就幫我叫開門就好了,可別跟孩子生氣,她可能是跟我開玩笑,未必是有心的。」
前頭訴了委屈,後頭又忍著委屈為人開月兌,這大度的模樣做下來,天香心中卻是微嘲,她以前可還不會這般手段,還是在煙雨樓中學著哄男人的話學出了經驗,小性子可以使,只要那男人疼著你寵著你,你就是再耍性子,他也樂意花著錢捧著你,但這分寸卻是要掌握的,不能夠拿他愛的開刀,便是要開刀,也要來個側切,斷不可一刀劈了的。
如今這女兒就是韶志的心頭愛,若要說他女兒的不是,怎也要繞著點兒說,否則他未必听,反而還要怪上了你嚼舌根子。
韶志的心思從懷疑到半信,再叫天香模準了脈搏這麼一順,火也起來了,「可不能這麼慣她,小小年紀就學會鬧事了不成?」
韶志一急,聲音就高,還沒走出縣衙多遠,這話就被旁人听到了,天香一臊,紅了紅臉忙讓他低聲,好心道︰「別鬧得人都知道了,不好。」
家丑不可外揚是個老理,韶志也是不願意把自家的事情嚷嚷得誰都知道,像是以前李氏待他不經心,他也沒見誰跟誰說他夫妻不和怎樣怎樣,只不怎麼著家,多在外喝酒罷了。
被這麼一提醒,韶志不吭聲,憋著氣大步往回走了,天香緊趕慢趕地跟著,看他板著臉,又怕事情鬧大了,也提了心。
「這是怎麼了?」李大膽從那邊兒回來,瞧見那遠去的背影像是韶志的,而韶志後頭那個跟著的是……
「怎麼了,能怎麼了,後娘給下套了唄」一個听了頭尾的滿不在乎地說著。
他們這些干捕快的,察微知著的水平還是有些的,從一些言語上判斷其本意忠奸還是可以的,旁觀者清,換一個人,韶志也能夠清醒一些,他跟天香太熟悉了,自以為很了解,以至于對這個人從來沒有什麼防備的心思。
以前是不需要,一個煙雨樓的ji女,想要去了就去睡一覺,不想要去了也不會礙眼煩人,現在是沒想到,都住進自己家了,依靠自己了,她還能怎麼樣呢?
自幼生長的家庭環境比較簡單,韶志還真不知道宅斗其事。實際上,古代的大多數男人都不知道宅斗算是個神馬。
他們享受著妻子和妾室的美好,享受著她們為了自己爭風吃醋等各種送湯送水送荷包的小手段,覺得是無傷大雅的,有些還被認為是**的情趣,隱藏于下的凶險處他們根本看不到。
什麼,你說這個流產了?沒听說是摔的啊那是她自己走路不小心,誰走路沒有個摔跤的時候?
什麼,你說那孩子死了?唉,死了就死了吧,小孩兒體質差,傷風感冒什麼的,誰也不知道什麼病就致了命,以後注意點兒吧嗯,肯定是身邊人沒照顧好小孩子,還是太脆弱了些
什麼,你怎麼能夠這麼惡毒這麼殘忍壞的那個總是宅斗中的失敗者,她們背負了所有的罪名,于是剩下的都是「好的」。
男人總是認為自己是一家之主,不說全知全能,至少是聰明的洞察秋毫的,絕對不會被蒙蔽的。被蒙蔽的都是傻子,他是嗎?他不是,所以他肯定不會被騙,更加不會被他認為依附于他生活的柔弱女人騙。
所以,宅斗這件事對他們而言就是後院的爭風吃醋,這個吵了,那個哭了,究其根本都是醋了,小小發個脾氣要個東西那就過去了,其他的,還能夠有什麼呢?
「下什麼套了?」李大膽臉色不好。
就天香這個問題上,李大膽其實跟韶志說過很多,韶志這人這邊兒跟他應得好好的,那邊兒該怎麼做還怎麼做,讓人沒脾氣,若是說得多了,他一煩了,就來一個「我的事你別管」,听著也挺讓人寒心,一片好心就這麼被浪費了。
李大膽也不是聖父,沒的一個勁兒用熱臉去貼他,後來也惱了,得,你們那點兒事我不管了大人的事不管也就不管了吧,但孩子……
沒留意李大膽的臉色,旁邊那個道︰「還能下什麼套,還不是孩子的事情?後娘哪個容得了前頭的孩子,不就是小孩子在家害怕鎖了門麼?她敲不開門這就過來找人了……以前還真沒發現,天香這女人挺有手段的嘛瞧她委屈的那個小樣子,真讓哥哥也想憐惜一下……」
話說著說著就歪了味道,李大膽的臉色更加不好,天香現在也算是個「朋友妻」了吧,听到這樣的話,他這個算是韶志兄弟的怎也要幫他出個頭,但這頭他真的不想出,實在也是看不上那個女人。
兩個說話的沒留意,听到「天香」這個稱呼的時候,從里頭出來的何書頓了下腳,停下了。
「那個天香都說什麼了?」李大膽鐵青著臉,揪著那人的衣領問。
按理說女子的閨名除了丈夫其他男人是叫不得的,但天香這名字原是人人都知道的,這會兒不叫她名字也不好叫別的,「兄弟媳婦」的說法,她還配不上。
「哎呦,是李大膽啊,你急什麼,這又不是你家的事……哎哎,別上手,我說我說,韶志有你這麼個兄弟真是值了」看著那威脅意味極弄的大拳頭,那人也不賣關子,好心把听來的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又多添了幾分矯揉造作,凸顯了說話人的用心。
這邊兒一起點兒動靜,有事的沒事的也都停了停過來湊熱鬧,也有人說起來︰「說不定真是那孩子的問題,誰喜歡要個ji女當後娘,指不定那孩子就是故意鎖了門的。」
「什麼故意的,那丫頭才不是那樣的」李大膽當下反駁,他對韶韻的印象一般,按照他本人的性格並不喜歡那種聲音一大就縮脖的女孩兒,但看著也的確是乖巧听話,若說她做點兒什麼,使手段之類的,「絕不可能」
「韶志的女兒才多大,哪有多少心眼兒?」有人贊同李大膽的看法,「七八歲的女孩兒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擺在臉上明明白白的,哪里會明里一套暗里一套?那得多精?」
「可不是,我家那個說生氣了準吊臉兒,絕不會當面笑背地里弄鬼。」
誰家沒個孩子,說著這話題就偏了,等到七嘴八舌說夠了自家孩子的趣事,一轉頭,李大膽早就不見了,誰也沒留意旁邊默默听了一會兒的小廝何書也離開了。
客房里頭,何書把這件事說給了少爺听,言畢還加上了自己的看法,「我看那女的就是心思不善,自己生不出孩子,還要迫害別人的孩子。」
青年听得笑了︰「你都說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了,干嘛要迫害別人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養不好嗎?」。
「都七八歲了,哪里養得熟啊?」何書回了一句,卻是有感而發。
他並不是穆家的家生子,而是個孤兒,因為根骨不錯被人收養學了武功,後來進穆家當下人是因為收養他的那個死了,他那會兒也就七八歲大,沒活路了,這才去當了下人。
穆家有個管家,年老無子,想著要收養一個,那會兒教他們規矩的點了兩個人上去,一個是他,一個是個四五歲模樣的小孩兒,身子骨比他弱不少,他雖不怎麼想要給人當養子,卻還是在另一個被選中的時候暗暗不解,還有那麼點兒失落,後來听那管家那麼跟人說了,記下了這句話。
如今自己跟了少爺過得挺不錯,但那個孩子過得更好。作為管家的養子,那管家又是穆家的老管家,那孩子也成了個管家。在外頭還不顯什麼,若是回去了,他卻是要低人一頭的。想起來總有些不得勁。
青年挑眉︰「不錯麼,你竟還知道這個」
輕松的語調全沒有把天香的事情放到心上,本來順手幫了一把就過去了,誰還會記得,偏這個沒腦筋的,生怕自己看上那個天香,提上這麼一句不好,倒是讓人想忘也忘不了,才忘了又被他提起,才忘了又被他提起……
何書向天翻了一個白眼︰「少爺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呢?」
青年微笑不答,笑容中卻是明明白白說「我就是以為你不知道的」。
眼看著話題要偏了,何書眼珠一轉道︰「少爺可是不信我說的話,不如,我把那天香找來伺候少爺,都是丫鬟的活,她們做得倒是比丫鬟好。」
「你這又是想什麼呢?」之前還是那種說其不好,想要點明其用心不良的,這會兒怎麼反而要把那用心不良的拉過來伺候,必有點兒緣故。
「咱們在這里住著,也不好叫那樓里的來伺候,丫鬟們卻是不堪用,又怕鬧出點兒什麼不美的。那天香不是已經從了良,且叫她來當幾天丫鬟伺候著,錢也虧不了她,可不是好?」何書知道瞞不過,也不像瞞,直說了自己的目的,「若是她真的有個壞心,還能瞞得過少爺的法眼?那時候哪里還用我說,可不一看就明?」
青年面色訝異︰「你竟是學聰明了堵不如疏嗎?」。繼而一笑,「隨你吧。」
說話間,兩人誰也沒有考慮到這個提議會不會被天香拒絕,青年是不曾把這樣人的心思放在心上,何書則當這人早有攀附之心,又知天香跟著的那個男人正是曾經去煙雨樓鬧事的那個,不管那一次有沒有被老鴇設計的成分,他看那人不順眼,巴不得給他添點兒麻煩,若是能夠借此救了他家小丫頭,也是好事不是?
啊,他何書還是個好心的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