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乃是外邪襲肺,氣虛不攝所致肺絡受損,肺氣上逆,進而血溢氣道……」捋著胡子的大夫慢條斯理地說著成篇的診斷結果,天香在旁听得眼中繞圈,雲里霧里不明所以,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問,「很嚴重嗎?」。
老大夫輕飄飄看過來一眼,頗有幾分不悅,微微蹙了眉道︰「無妨,吃了老夫開的藥,慢慢調養就會沒事。」轉眼瞧見穆宗清的病容,沉吟道,「這位公子面有病容,可要一看?」
昏倒的小姑娘臉色雖蒼白卻是沒有大礙的模樣,脈象也還好,得的又不是沒有辦法治的疾病,反倒是這位公子,病容如斯,怕是病得不輕。
真正喜好醫術的人是不懼怕疑難雜癥的挑戰的,又不像是皇宮里的那些御醫,遇到了稍微犯難的病情就有性命之虞,老大夫並不知穆宗清的身份,只以醫者之心欲探脈一察。
穆宗清笑著搖了搖頭,「我的病早有成藥,不勞大夫費心。」
早有成藥是說早有人看過了,這人必也是信任的,所以……老大夫了然地點了點頭,也知道自己剛才一問多少有些冒失,開了藥方,收了墊枕藥箱,告辭離去。
「多謝公子」天香感激地行了一禮,目光看向躺在床上酣然昏睡的女孩兒,一絲復雜劃過眼底,公子那般喜潔,竟把自己的床鋪讓了出來……真是應該多謝了
歉然的笑容中還有打攪了對方的不好意思,卻也不好就此事對昏睡的那個做出斥責,生病這樣的事情,又是這麼突然,並不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誰能夠想得到呢?所以,也沒有什麼好說的,總不能說人家生病的時候不對吧
頂多是以後拘束著點兒,不要讓其過來打攪公子,免得再弄出類似的事情,徒添麻煩。
「無妨,小事耳。」
客房也並不是就這一間的,穆宗清移步到了隔壁的房間,早在請大夫的那會兒,已經有人把隔壁的房間收拾好了,這會過去歇著,也是清靜。
「這小丫頭的身子骨看著也沒那麼弱啊」嘀咕著,何書有些納悶,好端端怎麼就吐血了呢?
何書是習武的,看人的目光第一眼總是不自覺地去看對方有沒有武功,其次是看對方的骨架,適合習武的是什麼樣,健康的是什麼樣,病弱不堪的又是什麼樣,見得多了,有點兒目無全牛的意思,著眼于皮相的目光總是排在了第三。
這般習慣好也不好,縱是美女絕色,于他眼中,先是紅fen骷髏。既所見已然骷髏,皮相之生動絕美也都無惑于心了。其好處尤為明顯,第一他不容易為所誤,第二,穆宗清再皮包骨上十分,于他也無懼怕之理,處之坦然。
穆宗清一笑︰「哪里都能夠看出來了?有些病癥,眼楮可是看不到的。」
他的病不就是嗎?發病之前誰也不以為有病,猛然就發了病,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最初還以為是毒的,畢竟癥狀有些奇怪,可是怎麼檢查都檢查不出來……突然被大夫說沒有幾年好活的那種感覺,非「絕望」二字可以形容透徹。最後若不是有了那添壽丸,能否活到今日還是未知。
不過,禍兮福所伏,也正因為如此,家宅之中的不安寧繞開了他的身邊,一個隨時有可能死去的嫡子對那些被倚重的庶子來說並不是威脅,他們之間的明爭暗斗就此排除了他在外,也都是看在他命不久矣的份上。
他借此獲得了多年的自由,不去摻和那些令人心煩的事情,只在外一心游玩,想方設法尋訪名醫,原想著……卻不料竟然還有人想要讓他早死,誰敢
暗藏戾氣的眼眸被溫和的假象所包裹,早早被大夫斷言活不久的人往往比常人更在意生的意義。權力金錢,一切都可以不在意,身份地位,一切都可以被奪去,唯一不能夠被奪的便只有生命,對于生的執著已經高于一切,不容有失,欲奪者,必為生死仇敵
三人離開了屋子,房門關上,室中一靜。
床上躺著的女孩兒眼睫顫顫,徐徐睜開,蒙蒙的水光在眨眼的時候被揮發干淨,清澈見底的眸中倒映著帳上的繁花,一簇新紅,幾多明艷。
該死,真的是昏了頭嗎?
見到摔倒的老太太,扶起來那是做好事助人為樂,有目共睹的行為即便被老太太反口賴上了,為自己辯解的時候也有話說,而她所做的,能說麼?
抓走灰色的氣團添上白色的氣團,會有什麼結果?她不知道。按照她的猜測,灰色代表的是疾病削弱,白色代表的是生命力,于是兩者的互換相當于逆天改命,把一個本應該死了的人改為不死,這種能力的逆天性自不必說,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沒有經過驗證的推論只是自己的判斷而已,能說嗎?怎麼說?
沒有馬上生效的結果,說了誰又能信?
能夠看到那樣氣柱的只有自己,若是自己的身份夠高,比如國師什麼的,那自然是她說什麼是什麼,別人想不相信都不成,但她的身份是什麼?一個捕快的女兒罷了,七歲的小女孩兒正是愛夢想愛說謊的年紀,她說的別人又看不到,如何能夠對當真呢?
可笑那會兒她竟然以為很有成就,還不忘死撐著不昏,就為了說那麼一句表功的話,可是那功能表嗎?
紅口白牙地說「我給你改了命了」你若是個神仙,不,不需要神仙,那太高級了,神仙真的做了什麼也犯不著和人說。若是個神棍,說了這話指不定有人信,哪怕是個相士,稍微神神鬼鬼一些,再說這話,也有愚昧的能夠相信,但她現在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兒,說這樣的話,誰能夠信?
幸好那一句話還沒說完,不然指不定被人以為瘋了,潑個黑狗血什麼的,喝個符紙灰什麼的,還不得折騰死人?
且,那改了之後還未必見效,即便在更改的那個瞬間,她心里頭有了某種明悟,卻是能明白不能說的了悟,就算她確定那穆公子以後能好,但這話怎麼說?看不見模不著的不好說啊
煩躁地翻了一個身,虧她昏倒前還想著要把這功勞攬到身上,這功勞分明只能做不能說,又要拿什麼去攬呢?
不過,看著那細弱的十指,掌紋凌亂的手心,韶韻翹起了嘴角又笑了,逆天改命,這樣的金手指,穿越大神不負我啊
把別人的命運握在手心,看清他們頭頂上代表命運的氣柱,王侯將相,僅從那氣柱的色彩上就能夠判斷,夭折長壽,僅從那氣柱的濃厚上就能夠判斷。判斷還僅是觀氣而已,更改卻是神仙手段。
輕輕一抓,就可以把屬于某一個人的氣運抓走然後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從理論上說,原可以當帝王的,只要她看著不順眼,就可以把那代表帝王的氣運抓走換到另一個人的身上,也就是說,她想要讓誰當皇帝就可以讓誰當皇帝,這種感覺……
「咳咳」,一笑起來震動了肺部,咳嗽聲起來,口中腥咸,張口一吐,一小口血落在地上,鮮紅鮮紅,胸口悶悶地難受,笑容收斂,淺淺一嘆,可惜,那只是想想而已,代價太大了。
韶韻確定自己以前絕對是健康的,沒有心髒病沒有低血糖,而現在,心髒跳個不停,快速的頻率好像隨時都要跳出來一樣,眼前發黑發昏,那種急促的呼吸好像下一刻就會死掉一樣。
這還不是改了帝王的氣運,僅僅是改了一個人必死的局,竟然……就算是再怎麼看何書不順眼,為了惡整他一下,付出這樣的代價,也太沉重了吧
韶韻發誓,她那會兒真的沒有多想,只是想著報復何書一下,這是主要的,後來是順手把那抓取的白色氣團給穆公子,真的是順手,真的是因為覺得不能夠半途而廢,至少也應該嘗試一下這樣的可能性才那麼做的。
更改的喜悅壓過了胸口的不適,她全心做成了這件事,再一次實踐了自己的想法,灰色與其他的顏色是不同的,那是真正可以被稱為死氣的存在。
上一次抓取綠色的氣團換到天香的頭上,沒有任何的反應,至少她本人感覺不到不適,再上一次,抓取趙小姐頭上的黃色氣團,也沒有任何的不舒服,一抓一還,除了自己沒人知道,而她的感覺就好像是什麼都沒做一樣。
而灰色的,在抓走的時候也是平常,唯獨轉手的時候方才覺得心痛,其後那白色的轉手,完成兩個人氣運的更改,就再沒有什麼不適了,又或許是被心痛壓過去了?
一個人移到另一個人的頭上,不算交換,所以沒有身體上面的不適,而兩個人,這個給了那個,那個給了這個,還是把必死的灰色給改了,所以、所以才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嗎?
側頭嗅著枕上的清香,壓過了血腥的清新讓心里頭的憋悶有所緩解,絕對不是肺的問題老大夫的話她模模糊糊也有听到,大夫都診斷不出來的問題,還能是什麼帶來的呢?這金手指的分量可不輕啊
一時喜悅,一時懊惱,一時躍躍欲試,一時沮喪難言……韶韻心情百轉,間或悶悶地咳嗽,小口小口的血也不知道是從哪里流出來的,都被她吐到了床邊兒,因為炭火而不曾開窗,屋中的空氣漸漸也染上了血的味道,清香也壓不住的生腥。
衙門下班的時間,天香過來領了韶韻往外走,韶韻忙不迭地起身,動作一快眼前又是一黑,險些栽倒在床上,穆宗清見了道︰「何書,你且送她回去吧」
被何書一把抱起,毫無溫柔可言地往外走的時候,韶韻哀怨地回望,我都這樣了,不說留我住一宿啊?好歹我這也是為了給你改命鬧的不是?那軟軟的床,香香的枕……還有好吃的晚飯什麼的,公子,你做人不厚道啊我付出了那麼多,留頓晚飯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
錦衣公子微蹙眉心,卻是房中的血腥讓人不喜,還未走遠的韶韻模糊听到他一聲吩咐︰「把這里收拾干淨。」
心里冰涼一片,得,被人嫌棄了
憤憤然噘起了嘴,手指攪成一團,改天非把你們那氣團再換回來不可怏怏看著兩人的頭頂,不知道這更改有沒有次數限制,現在看不到,等看到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