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親說過,一日之計在于晨。我的上半天總是很忙的,雖然,我不用進學。
是的,沒錯,進學。楊氏子弟,無論男女從五歲起就要進學,學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若是男子還要學習兵法謀略,換做女子,則須學女訓,女工。在皇家,皇子們在專門的上書苑中共同學習,教授課程的先生,都是二品以上的學士。相比之下,公主們就麻煩一些,由各個宮自己選拔訓育女官教導。雖然說按常理來說,訓育女官的品階是一樣的,但是女官也希望能跟個受寵的公主,將來也好沾點光,所以有才華的女官們都爭搶著去得寵的妃**里,不受待見的妃嬪生下來的公主,就可能只跟個僅僅會讀書識字的女官。
而我,連訓育女官都沒有。
但是,天下有什麼事能難倒我呢。沒有訓育女官,我照樣可以學習我想學的東西。我可忙了,我要讀四書五經,還要學諸子百家,我不僅了解五行八卦,會行兵布陣,還粗通醫理。
今天,謹安謹寧的拜訪浪費了我許多時間,以至于到了午膳的時間我還在書桌前寫寫畫畫,根本沒有感到餓。我在學習的時候是很專注的,但是肚子里「咕咕」的叫聲還是成功的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餓了。我剛要抬頭,讓惠英給我準備點吃的,眼前就突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的瓷盤,芙蓉糕,黃金酥,黃白相映,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我大喜,手也不擦就往盤子里伸,可是還沒觸到我想要的,就被另一只手狠狠地拍掉了,「疼!」我吃痛的叫,一臉的委屈,端盤子的手不為所動,我沒辦法,悻悻的說,「不給就不給嘛,我有不是沒有東西吃,誰稀罕你。」
「先去洗手。」盤子被輕輕放在書桌上。
「知道了。」我心里不快,起身往門外走,在越過書桌的一霎那,猛地回身,飛快抓起一塊芙蓉糕填進了嘴里,然後,很甜的笑。
「唉」一聲輕嘆,表示他的無奈,「就快要並箕了,怎麼還這麼沒規矩。」
「嘻嘻,和三皇兄在一起,最不用的就是講規矩。三皇兄對我這麼好,沒規矩也就沒有了吧。」我舌忝著嘴唇,心滿意足。
「小丫頭,有沒有想我?」三皇兄走上前,拍了拍我腦袋。
「嗯,好想好想呢。三皇兄,我都三個月沒見你了,德兒可是天天晚上都想你呢。」
「怕是在想我帶的好吃的吧。」三皇兄的聲音很好听,尤其是開玩笑的時候,透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懶散,特別讓人心醉。
「哪有!我是真的想三皇兄了……」
「咕咕」還沒來得及解釋,我的肚子又在叫了。我不好意思的低了頭「皇兄,我真的餓了。」
「真拿你沒辦法。」嘴角挑起輕輕的笑,真是迷人啊,難怪坊間都流傳三皇兄是南株第一美男子呢,他這一笑,不知能勾走多少少女呢。「走吧,看看皇兄都給你帶了些什麼好吃的。」我自然是極高興,拖了他的手臂,急急的沖了出去。
三皇兄,楊元彬,工部尚書,南株第一美男子,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聞名天下的才子。
三皇兄和我很像,也是一個孤零零的可憐人。他七歲時,母親頤昭容病逝,他被送至無子的馮昭媛處教養,喪母兩月後,頤昭容的娘家被彈劾里通外敵,滿門抄斬。馮昭媛本來就不受寵愛,好不容易收養了個兒子還有那樣的背景,未來沒有指望,不幾年也病逝了。好在那時三皇兄已經十五歲了,不好再讓別的妃嬪教養,就單獨賜了宮殿。
和我一樣,三皇兄很恭順。無論是對父皇,皇後,妃嬪還是朝堂上的大臣,他總是一副謙遜的樣子。人們都說,三殿下是最有自知之明的,不過那是好听的,說難听一點,就是懦弱。
但是我清楚,三皇兄並不懦弱,他只是志不在此。
三皇兄的才華遠遠高出了南株的任何一個人,他的恭順只是一種偽裝,讓他自己能夠安全的活下去。
三皇兄和我最為親近,也許是兩個孤寂之人的同命相憐吧。外人都說,三皇子和七公主,不過是膽小怕事之人,注定成不了氣候。好吧,那麼就讓他們繼續這麼認為吧。
我的午膳吃的極為開心。三皇兄在沅州修了三個月的水壩,對沅州的了解可謂深入。他給我帶來了很多吃的,都是沅州的特產,飯桌上有不斷的給我講他在沅州的見聞趣事,哄得我好不開心。
用完膳,我帶他到書房喝茶,沒有讓惠英她們跟進去,三皇兄也揮手,讓身邊的幾個奴才去他的寢宮拿一支白玉簪子,說是在沅州買了要送我的,卻不巧忘記了。
書房里,我低頭沏茶。三皇兄反手關上門,卻不坐,盯著茶幾上的兩個紅漆木盒子,臉色越來越陰沉。
我將茶水到人瓷杯,坐下,伸手去模盒子里的東西。淡紫色的雲紋織錦,觸手絲滑,淡雅的蘭花紋繡,藏著細細的銀光,金色的圓形花蕊,帶著金屬的冰涼,三支金釵,綻放出三朵形態各異的嬌美蘭花,又以黃、白、黑三色珍珠做蕊,端莊中透著妖嬈,水滴形的琥珀耳墜,翠綠的玉鐲,都是上好的質地,雕工精細。
「皇後讓我參加國宴。」我抿了一口茶水,盡量平靜的說。
「北朔求親使團,為首的是岐王,聞人成。」
我知道,我在心里說。聞人成嘛,北朔的七皇子,據說是風流倜儻,文采無雙的人才。
「聞人成不是和睿王一黨嗎?為什麼來替北朔太子求親?」從一開始我就不明白,還以為是線報錯了。
關于儲君,北朔主要分為兩派,皇親和華族支持北朔太子,聞人成侃,清流一派更傾向與六皇子,也就是睿王聞人成倬。
「和南株聯姻是能獲得不少便利,但是現在形勢很敏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開戰。南北一旦發生摩擦,和親公主就會變成一個很尷尬的身份,假如這個公主又不是很安分,就更不妙了。」三皇兄坐在我身旁,細細給我解釋。「為太子求親的是北朔帝的意思,肯定不能違背,那麼睿王一黨就只能在這人選上做文章了。太子妃無德,若是和平時期還可以忍耐,一旦兩國形勢有變,勢必會成為太子的軟肋。」
「那他一定會選謹妍。」我想了一下,開口說。
謹妍是我的三姐,她的母親瓊昭儀是皇後的親妹妹,也因此,謹妍很受皇後喜愛,在**里驕縱的不得了,連謹安謹寧也要讓她三分。謹妍是那種沒吃過什麼苦的人,受不了一點點的輕慢對待,而且確實身無長物,詩詞舞曲沒有一樣拿的出手。那樣的人,不利用她都對不起自己。
「德兒,若是……」三皇兄轉頭看著我,欲言又止。
「皇後會讓我嫁給慕容涵琚的。」我的手撫過木盒,錦衣華服,金玉首飾,入手是沁骨的冰涼。「天下人都知道,南株七公主自小在皇後處教養,頗受皇後喜愛,感情非比尋常。皇後想要幫太子聯合慕容氏,我,就是最合適的質子。」
「也不是沒有回環的余地,北朔使團里的姬縈,是北朔太子的親舅舅。雖然聞人成身份最高,但是姬縈輩分大,況且婚姻這種事,還是長輩的話最有分量。」三皇兄似乎有點著急。
「我不能暴露,還不是時候。」我搖頭。
「那你願意當皇後的棋子,被送給慕容涵琚換取信任?」三皇兄有點生氣。「如果去北朔,至少能逃離險境,也不用這麼費心隱藏,以你的聰明才智,就算南北立刻交戰,也可以自保。」
「皇兄」我抬頭看他,「你忘了我是誰嗎,北朔的情況我比你了解的多了。北朔太子表面上有勇有謀,深得民心,其實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只是因為嫡長子的身份和北朔皇後娘家的勢力才能坐到今天。北朔皇帝聞人弈棋當年也是亂世梟雄,根本看不上這個太子,只是礙于外戚的勢力,其他的幾個兒子又羽翼未豐,暫時留著太子不動罷了。」大大的喝了一口茶水,我緩聲道「這北朔太子,遲早要換的。就算我去幫他,也沒用。」
「慕容涵琚又企是好相與的?」自然不是,滕州世子慕容涵琚,出了名的多疑猜忌。
「皇兄」我笑了,「僅僅是個婚約而已,又不是要真的嫁給他。」
我起身,站到三皇兄身後,為他捏肩「皇兄放心,德兒自有辦法,讓他永遠沒有辦法娶到我。」
三皇兄還想說什麼,我連忙岔開話題「皇兄有這功夫還是擔心自己吧,皇後刻意把你貶去沅州三個月,就是為了保證元構順利當上太子,現在太子也定了,你去治理水患有功,耀武揚威的回來了,不擔心她對付你嗎?」。
「是嘛,想對付我啊,那就對付吧。」三皇兄的聲音依然有淡淡的慵懶,可是眼楮里已經凝了一層冰,閃著寒意。這才是楊元彬本來的樣子,對欺辱他的人,殺伐果決,毫不手軟。
我安靜的笑了。天下,恐怕是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