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假巴郎被葬在了城郊,」莊誠坐在書桌旁邊,接過我遞過去的茶杯,喝了一口,「算是厚葬了,墓碑上沒有刻字,但是假巴郎的劍柄就放在墓前。我派人去查過,只能查到買下墓地的是個匈奴人。」
「他們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們知道,寧錫的話帶到了。這麼明目張膽,自然是早有安排。你肯定什麼都查不到。」三皇兄坐在書桌前,從用完晚膳就沒有停下筆墨,一直在臨帖。
「什麼時候葬的?」我放下茶盤,搬了把椅子做在莊誠身旁。
「十七,葬的很匆忙。」莊誠放下茶杯,「他們動作很快。」
「看來,他們的主上,已經到了南株。」我想了一下,嘆氣。我是十六日出的宮,沒有失誤的話,假巴郎應該是在當晚出城。而他第二天就被葬在城郊,可見,我派出的人十六日就暴露了。
「未必。」三皇兄,沒有停下筆,連眼楮也沒有抬。
「不可能,且不說我們的人是易容高手,一定能瞞過外圍接應的人。就算是沒出城就被識破,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們的主上沒有發話,底下的人怎麼敢隨意處置?」我反問道。
「很可能,他不是到了,而是,到過了。」三皇兄放下筆。
「文孝,你是說,他來了,又走了?」莊誠問道。
「巴郎很忠心,我套不出什麼話。只是知道,這些匈奴死士口中的主上,武功很高,治下很嚴,能與下屬同甘共苦,這些死士都是誓死效忠的。還有,巴郎口中,他的主上身份高貴。」三皇兄半天不說話,我就接過話茬。
「少主,你之前派人假冒巴郎的時候,就曾做過推斷,如果對方是江湖人,或買賣消息的生意人,就會答應我們的條件,放假巴郎回來;如果不放人,就代表對方是為北朔皇族效忠的。」莊誠轉向我,開始分析。
「不錯,」我點頭,接著他繼續,「假如對方真與北朔皇族有牽連,假巴郎就會將寧錫的話帶到後,自行了斷。雖然我們現在在明,他們在暗,但是這樣一來,他們短時間內也不敢輕易動手,我們可以爭取到一些時間,恢復幾個被慕容涵琚和那些匈奴死士毀掉的堂口。」
「我一直不甚理解,假巴郎的自盡,算是你安排的空城計?」莊誠問我。
「不全是。假巴郎自盡,一是對對方造成一個震懾,告訴他們我靈教不是好惹的;二是讓對方疑心,模不清我們是不是早有安排,自然不會輕舉妄動;三是北朔使臣正好來訪,如果那群死士真的參與朝堂爭斗,自然有所避諱,我就給他們一個借口,如果他們停止一切活動,就代表他們真的與北朔皇族有很大的牽扯。」我掰著指頭,一條條的分析。
「平都堂口的暗哨已經消失了,對方這幾天也沒有其他動作,我們抓巴郎的時候破解的幾個暗號,也招不來人了,好像,已經失效了。」莊誠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的踱著,「如此,這三千匈奴死士,應該是听命于北朔一位皇族中人,而且,此人與睿王一黨還有沖突。」莊誠停下腳步,抬頭,「他是……」
「北朔皇子。」三皇兄把頭靠在椅子背上,篤定的說。
一時間,我們三個都沉默了。雖然我早就想到這種可能,但是當他真正被證實的時候,我還是有點無法接受。靈教屢次與那些匈奴死士交手,雖說互有勝負,但是靈教損失了四個堂口,連平都城內的兩個堂口都暴露了,說到底還是靈教一方吃了虧的。
如果對方是江湖中人或者僅僅是生意人,那麼我分出一些利益也就可以了,但是,對方是北朔皇子,而且明顯參與了北朔的奪嫡之爭,必然還要參與南北即將發生的戰爭。這樣,他們與靈教是不可能共存的。
我心里有點堵得慌。江湖人都說,靈教的寧錫是「奇謀詭思,深不可測」,我並沒有把這個說法放在心上。畢竟,我所做出的成績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有三皇兄、誠哥哥一直幫著我,龐伯伯和惠英的父親兄長等一眾靈教元老也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我才干的還算得心應手。但是自從去年,橫空出世了這匈奴死士,我才知道什麼叫做「奇謀詭思」。
靈教算是一個地下組織了,每個成員都有掩護身份,個個堂口從表面上看也是正經的生意,可是這群死士卻是地下的地下,根本連據點都沒有。他們行蹤不定,聯絡暗號也是一變再變。我曾專門派人去匈奴學習匈奴文字,但是依然對他們的口令模不著頭腦。
最致命的,就是我根本不知道對方目的何在,而對方卻對我的目標很清楚。每每與之交手,我都措手不及。而且,那些死士根本就沒有任何底線,倒是不會濫殺無辜,但是好像他們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常人的七情六欲、恐懼擔心,在他們那里似乎都不存在。整整一年,我從未停止反攻,但是好像根本沒有傷到對方分毫,反而是靈教,總有大大小小的損失。
「可不可能,是北朔的太子。」莊誠打破沉默,率先提出疑問。
「不會的,北朔太子只是因為嫡長子的身份和北朔皇後娘家的勢力才能把太子的位子坐到今天,在朝堂上沒有自己的勢力,在軍隊里也沒有心月復,只不過是外表親和罷了,不過是一個繡花枕頭。」我否定了這種假設。
「那,是岐王?」莊誠繼續,「他剛好出訪南株,是不是太巧了?」
「不會」我搖頭,「巴郎武功不比你我低多少,他說他的主上武藝高強,那對方必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你和聞人成交過手,你說,他武藝如何?」
「他武藝不錯,雖然我們沒有用內力,但是,估計,他與我不分伯仲。」莊誠回憶起當天賞花宴時的情景,慢慢道。
「聞人成可有隱瞞?」三皇兄轉了個身,看向莊誠。
「有,他隱瞞了招式,我看不出他師承何處。但是,武功修為是隱瞞不了的,他的武藝不會比我高太多。」莊誠想了想,鄭重保證。
「或許,是睿王。」三皇兄淡淡的說。
「有必要嗎?岐王本來就是睿王一黨,聞人成倬沒有必要避諱聞人成的。」莊誠不同意三皇兄的推測。
「假如,聞人成只是假意投靠,而恰恰聞人成倬有意利用呢?」三皇兄說成了自己的根據。
「可是睿王以賢德著稱,武功也不高啊。」莊誠還不同意。
「外面的人還說三皇兄是文弱書生,不會武功呢!」我在旁邊提點,「說不定聞人成倬也是和三皇兄一樣,有意隱瞞呢。」
「德兒,你認為呢?」三皇兄把問題拋給了我。
「我,倒是在想,有沒有可能是聞人成偲。」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提出了腦海中的名字。
「聞人成偲?汝王?」莊誠一臉驚詫。
「說下去。」倒是三皇兄很平靜。
「嗯,聞人成偲是鎮邊大將軍,手握重兵,在北朔眾皇子中是武功最高的。」
「就這些?汝王是十皇子,排行最末,歷來的說法是此人性格孤傲,極不合群,與哪個兄長都不是很親厚。」莊誠重新坐下。
「可是,此人治下極嚴,在軍中威望甚高,遇事果決,手段強硬,就連太子也要忌憚幾分。而且,他常年領兵呆在匈奴邊境。」我加重了「匈奴」兩個字。
我老早就開始關注這個汝王了。汝王成偲是咸樂帝最小的兒子,母親早逝,生前位分不高,但是極受寵愛,咸樂帝也是很疼愛這個小兒子。但是聞人成偲從小就性格清冷,特別痴迷武藝,十五歲時就能打敗中軍前鋒大將,不喜歡舞文弄墨,倒是對行兵布陣頗有心得。十六歲的時候,曾經為了能夠領兵討伐匈奴,在宣政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終于讓咸樂帝答應讓他做右翼將軍。而他也確實少年有為,首戰就大獲全勝,聞人成偲從此名聲大振,慢慢又通過數次戰役,掌控了北朔大部分的兵權。而正因如此,咸樂帝不敢讓他頻繁出入皇城,他也就長期滯留在北朔北部。
「那又能說明什麼?睿王的母親就是已經歸順了北朔的匈奴漠南部落的公主,這些匈奴死士如此效忠,是他的母親的親信也說不定。」莊誠不屑的說。
我沉默。聞人成倬的母親淑妃,很受寵愛,是北朔**僅次于皇後的二號人物。
「德兒,其實在北朔,軍中威望最高的,並不是汝王成偲。」三皇兄伸手去倒茶,我連忙起身,為他斟滿茶杯,听他繼續說︰「北朔士兵,最敬重的人是寧王,聞人成倓。」
「聞人成倓。」我重復這個名字,一時間竟然沒有想起這號人物。
「你是說,四皇子?」莊誠比我先反應過來。
「四皇子?」我一驚,「北朔士兵敬重他?」
聞人成倓,是北朔最不受重視的皇子。他的養母是一個毫無背景也不受寵愛的皇妃,生母更是身份低微,連名字都不為人知。坊間一直流傳一種說法,說是四皇子命格和北朔皇帝有沖撞,在弱冠之前每年不能與皇帝相處超過六個月,但是一直沒有得到皇族的確認。可是事實上,聞人成倓從小每年都有一半時間是不呆在皇宮里的,而是外出跟隨一位世外高人學藝。十四歲的時候,他就被送到軍營,美名其曰「歷練」,實際上就是讓他自生自滅。偏偏他命挺大,幾年後居然得勝回朝,被北朔的咸樂帝封為「寧王」,是所有皇子中封王最早的。可是這個「寧王」也確實夠「寧」的,一點實權都沒有,僅僅是個名頭,負責管理文書院,就是分類奏章,傳達命令的小跑堂。而他本人也是相當的不求上進,安于現狀,每天擺弄各種珍奇玩物,收集兵器、樂器,填詞弄曲,毫不關心朝堂紛爭。不過這位寧王還是有一個用處的,就是做主帥。北朔無數次和匈奴的戰爭,都是寧王掛帥,但是他並沒有虎符,在軍營里可以說一點發言權都沒有,僅僅是一個為別人擋箭的靶子,保護真正的掌權者不受外敵的襲擊和內部的傾軋猜忌,而這個別人,就是聞人成偲。
我開始掌管靈教的時候,也對北朔的幾個皇子做過調查,對于這個四皇子頗有些鄙夷。也就漸漸把他從重點關注對象中剔除出去,慢慢淡忘了,以至于,我竟然一時沒有意識到這個寧王究竟是誰。但是三皇兄的話,還是讓我很驚訝,不禁向三皇兄靠了靠,听他繼續說下去。
「我在沅州曾經招募過一批雇佣工,其中有不少是從北朔遷過來的,有幾個特別的能吃苦,也懂規矩。我曾經和他們閑聊,得知他們曾是寧王帳下的士兵。」
「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或許是趕巧了呢?」我不以為然。
「我問過他們,是當兵好還是做工好,他們告訴我,有莊大人這樣的好官,做工挺好,但是如果能踫上寧王那樣的主帥,還是當兵好。」三皇兄慢悠悠的說。
「皇兄的意思是……」
「我也不確定,不過這個聞人成倓在軍中根本沒有實權,卻依然能夠得到士兵們如此敬重,想必不簡單。至少,他並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平庸散漫。」三皇兄把頭靠到椅背上,有些疲倦的說。
又是一陣沉默,千頭萬緒,我一點思路都理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