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惠英。」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我突然停下腳步,「我想去看看太子。」
「公主,你應該回寢殿休息。」惠英直視我,一點都不像一個奴才和主子說話的樣子,分明就是在命令我。
「三皇兄沒來。」我很不高興,「他一定是遇到了麻煩。」
「公主,三殿下自有謀劃,公主貿然行動反倒可能適得其反。」惠英不甘示弱,「公主的並笄禮剛剛結束,不應出現在不合時宜的地方。」
「三皇子與七公主素來親厚,就算趕不及參加七公主的並笄禮,也應該讓人來送些東西,捎個話的。」我緩緩的說,好似真的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可是他在宮中無權無勢,拖不到機靈的人,只能讓一個不是很熟悉英瓊殿的宮女傳話,偏偏這個宮女來到兩儀宮的時候,七公主已經先行回寢殿休息了,宮女沒有辦法,但念道太子平日里友愛弟妹,所以就大著膽子去和太子說了,請太子代為轉達。」
一天前,沅州水壩突發險情,父皇無奈提前解了三皇兄的禁足令,令他連夜完善工程計劃。三皇兄領命後急忙趕赴工部,連夜召開會議,討論解決方案,連我的並笄禮也沒有趕上。當然,這只是官方的說法。
我不知道三皇兄身在何處,這幾天皇後和元構都因為北朔和滕州的使者在宮里應付各種事宜,對于三皇兄和莊誠的調查在大理寺卿黃遠生的主持下,一直暗中進行,宮里的人,無論是我和三皇兄還是皇後與元構都不知道調查的進度。元構一直沒有動作,但是依著皇後的性格,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她極有可能在情急之中使用非常手段,傷害三皇兄。三皇兄向來疼我,無故缺席,我無法安心。
「公主的意思?」惠英已經大致明白了我的想法,但她素來謹慎,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是要找我確認一下。
「前些日子,皇後不是往英瓊殿調了個宮女嗎?她初來乍到,應該不是很熟悉英瓊殿的吧。」
「惠英明白,可是,公主……」
「七公主向來不受寵愛,身邊伺候的人本來就不多,這秋風又起,貼身宮女就去取披風了,這樣一來,七公主一個人呆著,倒也沒有什麼不妥。」
「惠英很快回來。」
「七公主哪里能等一個披風等那麼久,自然是不耐煩,自己先回寢殿了。」我看著惠英,她的眼里閃過一絲為難和疑惑,我也不管,輕聲說︰「一個時辰後,英瓊殿見。」
「惠英明白。」惠英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忍住了,轉身告退。
我目送惠英的背影走出了視線,才慢慢的踱著步子,在兩儀宮的後院里繞了一個小圈,最終爬到了假山的涼亭上。這里是整個兩儀宮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整個後院的全景。賓客們剛剛走散,都在互相寒暄,暫時不會有人來到這里。涼亭四周種滿了松樹和一品紅,我四處張望了一下,走到一個被松枝遮蔽的很嚴實的角落里站定。這個角落的一品紅不算很多,卻是最為鮮艷的,和我身上的紅色禮服顏色最為接近,我站在這里,可以很好的觀察到山下的情景,可是山下的人若不細心,便只能看到隱約的紅色,猜不到我的存在。
遠遠地,我看到皇後被一大群貴婦簇擁著,臉上的笑容端莊得宜,掩飾不住的得意和高傲;太子元構正和幾個北朔的使臣說著什麼,貌似很和諧的樣子,其中有幾個使臣一看就是很高的品級,元構不知說了什麼,幾個使臣都贊同的點點頭;相隔不遠,謹華一行三人正慢慢走過來,謹華和莊誠並排,一邊走一邊說,貞蘭跟著後面,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眼神毫不避諱的盯著莊誠。
我突然玩心大起,彎腰從腳邊撿起一枚小石子,輕輕一抖手腕,石子就向貞蘭飛了過去。貞蘭腳下一軟,身體就直直的朝前倒去,眼看就要倒在謹華身上。這時,莊誠迅速閃身,側身用一只手將謹華拉到一旁,同時伸出另一只手把貞蘭穩穩接住。貞蘭明顯被膝蓋處突如其來的疼痛驚嚇到了,本能的抓住了莊誠的衣袖。但是當貞蘭意識到自己是被莊誠攬在手臂里時,她又極快的轉而去攻擊莊誠的手臂,莊誠被她驚得一愣,手下一松,貞蘭就重重的摔在地上。謹華驚呼,一旁的宮女和太監們也都圍了上來,貞蘭毫不客氣的發著脾氣,謹華則很溫柔的安慰著。我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卻止不住身體的顫動,弄得周圍的樹枝都一顫一顫的。不遠處正和元構說話的一眾北朔使臣都快步走向貞蘭的方向,皇後和那一群貴婦也被驚動了,都朝那里走去。莊誠有點愣愣的站在當地,伸著兩只手不知所措。看到他的傻樣,我笑的更開心了。突然,莊誠若有所悟的抬頭,目光銳利的向我的方向看過來。我心中一凜,立刻把身體站的筆直,不敢再做動作。莊誠看了幾眼,好像沒有發現什麼,也就沒再堅持,側身讓過了幾位北朔使臣,安靜的站立在外圍不動了。
我暗自舒了一口氣,也把目光轉向太子。一個瘦小的宮女快步走到元構身後,和元構身邊的太監說了什麼,元構就轉過身,面對著那個宮女,听她跪下匯報了一些東西。
我仔細觀察元構的表情,發現一直沒有什麼變化,心中安定了不少。可以肯定,三皇兄的缺席和元構沒有關系。元構對于那個宮女的話顯然沒有放在心上,很快就揮手讓她退下了。我不露聲色,繼續盯著元構。
只見皇後讓過那些貴婦,落在外圍,和元構站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皇後向那個瘦小宮女的方向努努嘴,元構又說了幾句,兩人就停了嘴,齊齊越過人群,和謹華一起安慰貞蘭公主去了。
我徹底安了心,三皇兄的無故缺席並不是元構或皇後的設計,那就應該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了吧。可是同時,我心里又升騰起一絲失落,我最親的人不能為我的生辰祝福,就算今天的儀式風頭超過了謹安謹寧,也不能讓我增加絲毫的快樂。
我嘆了口氣,轉身欲走。
然而不遠處一絲異常的響動讓我被迫頓住腳步。來不及多做思考,我以極快的速度翻身躍起,閃過了筆直朝我人中飛過來的未知攻擊,右手一攬,將那個暗器握在手中,借勢縱身跳入松林。站定身子,我才拿起手中的物件仔細端詳。竟然是塊質地上乘的老坑翡翠,碧色蒼翠欲滴,雕工卻簡約的很,只是略略有一個牡丹花的樣子。我半蹲在樹叢里,正對這無緣無故飛來的物件發愣,只听「啪啪啪」,很清脆的鼓掌聲從不遠處傳來。我抬頭,在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蹬蹬」,沉穩的腳步順著涼亭的台階一步步走近,白玉冠下俊朗的面容就一點點展現在我眼前。他的出現,著實讓我不知所措。我們如此這般的相見交鋒,看似荒誕不經,但是凝神一想,卻是異常的合乎情理。
「七公主大喜!」聞人成搖著手中的折扇,慢慢踱到我藏身的松林前,透過松枝朗聲道。顯然,他早已發現我的行蹤,我的一番動作也全被他看在眼里。
我定了定神,嘴角挑起一個極標準的禮節性微笑,邁著小碎步移出了松林,徑直走到他面前。聞人成比我高出許多,但是我絲毫不露畏懼之色,微微仰著頭,和他對視。他露出一些訝異和稍許的玩味之情。
「殿下多禮了。」臻首施禮,我態度恭順,從容得體。「謹德自幼失祜,幸蒙母後娘娘不棄,屈尊教養,視若親子。今日謹德之禮,叨擾岐王殿下特來賀祝,實乃謹德之幸。謹德在此謝過殿下青睞」我把話說得很圓潤,再怎麼說我也是皇後名義上的養女,這麼好的一面護身符我當然要適時使用。我不相信聞人成能夠猜測到我多少秘密,他頂多只是對我有點懷疑,覺得我不是外界傳聞的那樣愚笨無能,我亮明了我和皇後的特殊關系,他自然會把很大一部分注意力轉移到皇後那里。
「七公主言重了。」聞人成對于我的話不做表態,搖著折扇,態度很是謙和。「大朔皇族自小習武,務必精通一技,用以自保。在下學藝不精,但自問暗器的功夫還是拿得出手的,可是七公主輕易就破解了,這讓在下不得不佩服。」
「殿下謬贊!承蒙殿下如此器重,謹德不勝感激。謹德今日為主,失禮在先,怠慢貴客,所幸殿下不與凡俗,能夠體諒謹德年幼,謹德感念至深,無以為報。」我不知道聞人成的目的是我還是皇後,只能先把他的嘴堵上,讓他少拿我會武功這件事做文章。
「公主無心之過,倒是在下,未語先至,讓公主為難了。」聞人成說得皮笑肉不笑,讓我心里發顫。
「謹德久居深宮,資質駑鈍,自知德行才智遠不及諸位兄長姊妹。今日大禮,能有北朔岐王殿下親臨,謹德之幸。但謹德無功不受祿,不敢領受重禮。」我不想再與他多做糾纏,伸手將剛剛那個用作暗器的翠玉佩捧到胸前,很恭敬的遞向聞人成。
「公主自謙了。公主既然有本事拿到牡丹佩,當然也就有資格擁有它。」聞人成非但不接玉佩,反而向我走近一步,盯著我的眼楮說︰「七公主並笈大禮,北朔使團也要表示一下,才能顯示誠意,也是對大株與大朔的尊重。七公主如此推辭,莫非是嫌棄此玉佩過于粗陋?」
我一時失語。這牡丹佩雖然雕工簡單,但是線條流暢,古樸大氣,將一塊翡翠的水頭和翠色展現到了極致,絕對是出自名匠之手,再加上那翡翠本就質地上乘,自然是珍品。
「殿下多慮了。」我思索了一下,再度開口,「北朔使團已經奉上了價值不菲的賀禮,再說,就算是賀禮,禮部也會有登記造冊,謹德又怎敢越矩,私相授受呢?」
「公主不必有所顧慮。」聞人成還是不接,反而一個側身,從我身旁插過,越過我踱到我的身後,「只要七公主肯收下,剩下的都可以交由在下來解決。」
「哦?」看來這玉佩還真是有一番說法,我挑挑眉,轉身,面對聞人成的背影。
「宮門深深深似海,這禁宮之中,如若不能執掌生殺,便是任人宰割,這一點,相信公主有很深刻的體會。」
「謹德自幼孤弱,蒙諸位兄姊照愛,得以今日,從未心存妄念,反倒常常心懷感恩。」
「七公主天資聰穎,卻屈居人下,仰他人鼻息。公主可曾心有不甘?」聞人成步步緊逼,「能駕馭的了乾元鞭的人,自是有相當深厚的功力。可是公主卻千方百計隱瞞眾人,想必,公主是受過不少委屈的吧。」
果然如此!當日我在始慶殿曾不慎在乾元鞭上動用內力,莊誠為了掩飾我,刻意用言語激怒貞蘭,名正言順的由自己出手奪走乾元鞭。莊誠是我母親的徒弟,雖然只修習了靈教陽性內力,但是與我的路數差不多。我本以為,可以以此瞞過聞人成,但是很明顯,我低估了這位看似溫文的岐王殿下。
我知道,聞人成已經注意到了我。我母親當年真實的死亡原因,在大株是個忌諱,但是根本經不起調查。那麼,我和皇後的關系,自然是瞞不過北朔的了。可是,輸人不輸陣,我還是要表明立場,至少我和皇後都是南株人。
「殿下何出此言?謹德先母早喪,承蒙皇後娘娘教誨,方得以有今日,心中自然萬分感激,怎會懷有不豫?」
「七公主久在深宮,對朝堂之事或許知之有限。」聞人成就背對著我,語調依舊不緊不慢,「現如今,北朔南株,劃江而治,還算太平。但是這天下分久必合,南北對立之勢已經形成。現在的太平日子沒有幾天了,到時候,這南株,誰主沉浮,還是個未知。七公主孤弱無依,不知意欲如何自處?」
「殿下有何高見?」
「所謂王子皇孫,錦衣玉食,前簇後擁,對多少人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但是最是無情帝王家,這深深宮牆之中,又囚禁了多少自由之身呢!」聞人成突然轉過身,對我笑意盈盈,「若換個地方,以公主之智計,必然有所成就。」
「殿下說笑了!謹德出身低微,但也是皇室宗族,怎可暢所欲為?」我突然有點明白聞人成的目的了,繼續用話引他。
「若公主情願,在下願襄助公主。」
「這麼說,殿下是有備而來。」我抿嘴輕笑,「依殿下之意,如何?」
「宮中戒衛森嚴,七公主自然不能無故消失。可是……」聞人成故意拉長語音,看我的反應。
「殿下有話不妨直說。」我一直保持淡淡的微笑沒有過多的表情。
「在下此番特為求親而來,若進展順利,很快和親公主就會動身前往北朔。公主聰慧,想必不用在下多言了。」
「南株的和親公主在路上無故失蹤,受損失的可不僅僅是大株的名聲。」對于他的這種辦法,我著實很驚訝,但是還是盡量保持平靜。「北朔未來的太子妃私自出逃,難道北朔會臉上有光……」說到這里,我突然停住了。
如醍醐灌頂,我瞬間明白了聞人成來找我的目的,甚至北朔這次蹊蹺的求親之行的目的。
「公主果真天資聰穎。」我的異常讓聞人成很滿意,「如此大事,有傷國體,怎能一筆帶過,輕易解決?」
是啊,公主消失,受到損傷更大的是北朔,完全可以成為挑起戰事的借口。
「七公主素來懦弱,怎會干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殿下似乎找錯人了吧!」我沒來由的氣憤。聞人氏竟然將我楊氏看的如此無用,叫我怎能不氣?
「七公主單純善良,自然不會做出越矩之事。但是滕州世子可是心存不良久已。」聞人成又是把話說到一半就停住。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反倒沖我笑了,「南株皇後吳氏,為太子與滕州結盟,卻半途中止盟約。慕容涵琚惱羞成怒,不惜傷害皇後義女。如此,是不是順理成章?」
「殿下認為,謹德會為一己之私將大株陷于不義?」我氣得聲音都有點變了調。
「皇後雖然與公主有母女之誼,但是說到底太子才是皇後親子,孰輕孰重,七公主是聰明人,一定分的清楚。」
「皇後娘娘與我恩深情重,怎會傷害與我!」聞人成竟然說我和皇後有母女之誼,我難以分清他話中的真假,只能順著他說下去。
「養恩大于生恩,公主這樣認為也沒有錯。只是不知公主有沒有想過,皇後現在只是讓你去和慕容涵琚示好,他日會不會為和慕容涵琚結盟而犧牲公主終身。」聞人成一步步走近我,「公主當真甘心,為了報恩,嫁于慕容涵琚?」
聞人成目光銳利,逼視著我。我面色蒼白,但是心里卻一下子輕松了不少。原來聞人成只是把我當做是皇後一黨的一個不確定因子,想要趁機策反而已。
「謹德可是大株的公主,有損于大株的事,斷然不會做出!」我裝作氣勢強硬。
「七公主,北朔此行,也斷然不會無功而返。我聞人成想做的事,一定能夠做到。」聞人成恢復了溫和的樣子,說的話卻冷的帶著冰碴。
「岐王殿下天縱英才,當然能夠心想事成。」我也恢復了平靜的語氣。
「七公主,在‘七’之上還有不止一個個公主。」聞人成明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調整了表情,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不等我做出回應,聞人成就從我的身側擦過,快步向假山下走去。空中回蕩著他的聲音︰「牡丹佩乃北朔太子妃信物,還望七公主妥善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