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莊大人,慶侯……」瑩婉擋在莊誠面前,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莊誠本來是向我奔過來的,但是中途卻被瑩婉攔住了,問起元機的情況。莊誠面露尷尬,無奈的不知如何作答。
「莊大人,」謹華終于松開了我的手,朝莊誠走過去,「大嫂憂心慶侯,還請莊大人體諒,如實相告。」
莊誠躲閃著鐘瑩婉詢問的目光,但是也沒有理會謹華,只是穿過謹華的肩膀,詢問式的望向我,眼楮里是無言的哀傷。我心下已經明白了幾分,嘆了一口氣,只能默默的看著莊誠,良久,輕輕點了一下頭。莊誠會意,深吸了一口氣,後退一步,猛然間在瑩婉面前重重的跪下,恭敬的磕了一個頭。瑩婉被嚇得連連後退,幸虧謹華從身後扶住了她,才勉強站立,不至于跌倒,但是面色卻在瞬間變得蒼白。
「慶侯率近衛在宮門堵截滕州反賊,遭遇副將孫立忠,兩方相持,均有損傷。」
「可是受了傷?」瑩婉聲音顫抖。
「宮門久攻不下,滕州都督李玉虎親率精兵,直入宮門,與我軍相交,」莊誠沒有回答瑩婉,而是兀自說了下去,「慶侯與孫立忠單打獨斗,兩敗俱傷,終將孫氏斬殺,自己也……」莊誠言語哽咽,無法再說下去。
「然後呢?」鐘瑩婉倒是沒有發狂或者是哭喊,但是她目光中的悲傷和絕望令在場的所有人不禁默然垂淚。
「慶侯……終斬殺孫氏,力竭而亡。」莊誠將頭壓低,幾乎要磕在地上,「請夫人節哀!」
「莊大人!大哥他……」謹華一把推開鐘瑩婉,沖到莊誠面前大聲質問,「大哥值守宮門,為何會遭此劫難?」
莊誠還是沒有理會謹華,依舊保持原來的樣子,更加大聲的說了一次,「請夫人節哀!」
鐘瑩婉早已被驚得呆若木雞,又被謹華失控的推了一把,雖然謹華力氣不大,但是也足以讓瑩婉失去平衡。瑩婉穿著淡綠色的衣衫,顫抖著,幾乎就要跌倒在地上,遠遠看去,好似一片風中搖搖欲墜的樹葉,零落而無助,讓人產生難以言說的悲涼。我快步沖到她身邊,扶住她的手臂,感覺到她的全身都在不住的顫抖,把所有的力量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好像終于找到了一個支點。
「大嫂。」我從來不會安慰人,現在面臨悲痛欲絕的瑩婉更是不知應該如何,只是叫了她一聲就再不知要說些什麼。
瑩婉轉過頭來,愣愣的看著我,眼神渙散,根本沒有焦距,好像痴兒。我反倒被嚇著了。現在如此危急的情況,誰有功夫照料一個失去心智的傷心女人?
「大嫂?」我盯著她的眼楮,又叫了一聲,想要確認她是不是真的接受不了打擊,陷入了瘋癲。我的聲音好像喚回了她的某些記憶,瑩婉依舊看著我,但是眼楮里有了一些神采,似乎正在努力辨認我是誰。片刻之後,她的眼楮竟然在幾乎一瞬間恢復了清明,我看的有些愣神。
「德兒,」瑩婉擺月兌了我的攙扶,依靠自己的力量站好,對我點了點頭,表示她已經沒有大礙。我實在難以置信,剛剛還傷痛的好像要隨時昏厥過去的人,幾乎在片刻之間就恢復了常態,甚至還對著我安慰式的笑了一下,很是溫和,就像她平時給我的感覺一樣,似乎她並沒有經歷剛剛的生死之痛。
「德兒,我沒事。」瑩婉看出了我的驚訝,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瑩玉和孩兒在哪里?我需要和他們坐到一起,也方便照顧。」
「在……在那輛車上。」我忙揮手叫來全順,示意他將瑩婉帶到瑩玉的車上去。
「德兒,」瑩婉並沒有立刻跟著全順走,而是伸手握住了我的雙手,「你不用擔心我,我向你的大哥保證過,一定會安穩的到達沅州。我並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一雙兒女需要照顧,而且,」瑩婉說到這里,很幸福的笑了,從頸中取出一枚蛋黃色的玉環,我認出來,那是元機行冠禮的時候父皇賜給他的,「這是元機臨別前交給我的,他說,這枚玉環是他冠禮時的賞賜,今後的日子里,就讓它代替他陪著我。」
「大嫂……」瑩婉說完就要走,我突然出聲叫住了她,「大哥的尸首……」元機的出戰讓李玉虎失去了活捉大株皇族的機會,怒而親率五千精兵出戰。先如今元機戰死,滕州素來沒有道德禮儀可言,必定不會讓元機得一個全尸。
瑩婉的腳步猛然間一滯,停了一會才又回過頭來,對我輕輕一笑,「不必了,大株子民都會記得他的。就算沒有,我和孩兒也會記得他的。他永遠都活在我心里。」瑩婉說完,就轉身離去,連頭都沒有再回一下。
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一直以來都視為柔弱不堪的大嫂有著一種異乎常人的堅韌。面對傷痛和變故,她或許沒有能力改變,沒有能力保護身邊的人,甚至有時會成為他人的累贅,但是她懂得自己的責任是什麼,懂得要怎樣才對得起關心愛護自己的人,懂得用自己所有的能量來完成自己的使命。例如現在,瑩婉失去了大哥,失去了今後生活的依靠,但是她知道自己還是一個母親,還有年幼的孩兒需要她,所以她並沒有失去理智,而是選擇了面對。或許,瑩婉也是堅強的,以一種和母親完全不同的方式保護自己的愛人。
「謹德,上車吧。」正當我盯著瑩婉的背影出神的時候,謹華已經來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想領我蹬車。我看了謹華一眼,眼神冰冷而凌厲。雖然這兩年我在宮里很得太後寵愛,不用再時時刻刻假扮嬌憨單純,但是這樣的眼神謹華也僅僅是第二次見到,一下子失了神,下意識的松開了我的手。
「莊誠,現在城內情況如何?」我沒有看謹華,而是轉而用一種冷靜的聲音問剛剛站起來的莊誠。
「謹德,你怎麼能這樣和莊大人說話?」謹華被我嚇到了,忙去和莊誠解釋,「莊大人,七妹妹今天受了太多驚嚇,一時口不擇言,你不要介意。」說完,有過來拉我的手,「謹德,快上車吧。」
「謹華公主請先蹬車。」我一把甩掉了謹華的手,用命令的語氣說。
「謹德……」謹華不解的看著我,我不動,她又求助的看向莊誠,「莊大人,你看這……」
「全順!」莊誠還是沒有理睬謹華,而是大聲叫來全順,「帶謹華公主蹬車。」又轉頭,不帶一絲感情,「英宏,你帶這兩百侍衛護送車架北上,沿途找尋皇上和太後,若是能和他們同行最好不過,若是找不到就自己去沅州,向豫王求救。記住,一路小心,不可輕易曝露行蹤,以防滕州反賊暗中截殺。」
「是!」英宏和全順都領了命令。但是謹華卻不動了。
「謹華公主不必擔憂,英宏是我手下最為武藝高強的,有他沿途保護,定能領你們安全抵達沅州。」莊誠終于顧及到了謹華,但是說話的時候不帶一絲感情。
「謹華姐姐,不必擔心謹德,姐姐先行,謹德隨後而至。」看謹華還不動,我站到莊誠身邊,神色溫和了不少,帶笑的向她解釋。
謹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莊誠,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明白。良久,突然笑了一下,聲音卻澀澀的,帶著自嘲和悲苦的意味,「謹華告辭。」說完,就疾步離去,走的很快,幾乎要跑起來,連全順都差點跟不上,在她身後一路小跑。
「青雲使,你可是有話要對我說?」我知道謹華一定受傷了。畢竟她暗戀莊誠多年,而且一向對我關照有加,此番一定又誤會了我和莊誠的關系,想必會對我產生很深的誤解,但是在此緊急時刻,我根本沒有功夫顧及她。比起謹華心中的小女兒心態,我更加關心平都如今的形勢。莊誠策馬狂奔而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說。
「少主,」莊誠也來不及管謹華是不是誤會,甚至來不及對我行禮,「平都此刻形勢混亂,四方人馬交互混戰,難分彼此。」
「何來四方?」我很驚詫。莊誠率領的平都守軍、李玉虎率領的滕州大軍、還有不明來歷不明目的的平都造反流民,應該是三隊人馬,何來四方?
「少主有所不知,就在少主由密道出宮之時,兩路人馬共約六千余人從天而降,強攻入東西兩門,勢如破竹。守軍兵力有限,又陷于與李玉虎的巷戰中,疏于防範,令次兩路大軍迅速佔領南城,控制了皇宮。」
「是滕州請來的幫手?」
「不是。李玉虎也在向這兩路軍隊進攻,而且這些人雖然也攻打我軍,但是似乎更想和李玉虎他們為難。」
「可知道是什麼人?」
「開始攻進來的時候很突然,沒有打旗,也沒有將領帶兵。但是……」
「有話快說!」
「這些人全部身著黑衣黑甲,手執黑犀角把手的刀。」
「玄甲軍!?」我難以置信,「聞人成偲來了?」
「我派人出城查探,果然在平都城外的航山山坳里發現了隱藏的行軍營帳。」莊誠看著我的眼楮,「轅門軍旗上所寫的,正是‘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