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為什麼我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我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但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兩天以來，我沒有做任何事情，只是整日的呆在泰熙殿。使臣的接待已經由禮部接手，宮里面的事情我放手讓謹華去做，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不停地練字。
我心情煩躁的時候就會去練字，感覺就像回到了小時候，父皇教我寫字，握著我的手，在我耳邊一遍一遍的重復，「平，靜。」然後，我就會感到一種安定從心底升騰起來，將所有的煩惱都驅散了。
但是這一次，這個方法失效了。
以前，我竭力臨摹各種字體，可以很隨意的寫出我想要的字，但是就像三皇兄說的，我沒有一種自己的字體。字如其人，我過去有太多擔心，不敢隨心所欲，可是當我已經沒有這些禁忌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已經不用隱藏什麼了，本來我是很高興的想要試著拋棄以往的束縛，順著自己的想法隨便寫一些什麼，好讓我的心情能夠放松一下，但是我悲哀的發現，自己已經錯過了練就自己的字體的機會，寫出來的東西……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我臨摹過很多名家名帖，也不止一次模仿過大株或者是北朔朝臣的字，從來都沒有過差錯。但是為什麼當我不再刻意模仿的時候還是會將別人的字體帶出來？
我仔細的端詳著剛剛寫完的一篇紙，工整的楷體字，字形堅毅挺拔，筆鋒簡潔有力，整齊中透著剛硬，反折處蘊含著隱隱的氣勢。
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已經不知道將同一首詩寫了多少遍了，但是怎麼寫都覺得字體沒有什麼變化。我煩躁的將雲宣揉成一團拋在一邊，把頭深深的埋在手中。
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天知道我為什麼會寫出和聞人成倓一模一樣的字跡！
我不停的抄寫，換了無數種的字體，但是無論我怎麼寫，都淡不出他的影子。第一次，我沒有從抄寫中獲得寧靜，反而越來越煩躁，惶恐不安……
直到現在，我都不敢回想兩天以前發生的事情，我發誓，那是我畢生的噩夢……
當日，我故意將錦然宮門鎖的鑰匙遺漏在梳妝台上。我知道慈惠太後在泰熙殿還有眼線，不留痕跡的讓慈惠太後有機可趁，同時還抓住了潛伏在我身邊的內奸。慈惠太後有了辦法走出錦然宮，自然會想盡一切和我對著干，也就順著我為她設好的圈套跑到始慶殿去應允了北朔的求親。她自認為這樣能夠對我不利，讓我不能嫁給青梅竹馬的莊誠，是對我最大的報復，卻斷然料不到這不過是我設計好讓三皇兄不得不答應我出嫁北朔的計謀。
慈惠太後當眾允婚，即便三皇兄再如和不願也無可奈何，只能接受。
聞人成在求親的時候並沒有說名字，所以他們有充分的自由空間。我認為，聞人成既然依照我的吩咐在國宴上提出和親，就應該是答應了我的交易的，也就很安心的等著他將芍藥花的玉牌交給我。
結果不久就出來了。
為了彰顯北朔對于這門親事的重視，北朔咸樂帝親自下旨以示鄭重，而平都與甫京之間路途遙遠，于是一來一回咸樂帝的聖旨就晚了五天才到。
當如宣讀北朔的婚書時，慈惠太後也在場。三皇兄臉色不好看，本想接過來就算了的，但是慈惠太後不依不饒，笑著說，「這可是好事，皇兒就當眾讀一讀吧，讓大家都樂呵樂呵。」
因為到場人數眾多，三皇兄也不好反駁，揮手就讓劉桂去念。我本能的看向聞人成，他也正好看向我，我們相視一笑，都很安心。但是一個閃神，我發現站在聞人成身旁的貞蘭面色有異，好像有些……
莫名的心驚，我想要出聲阻止劉桂的動作，但是太監尖銳的聲音已經響起，「奉天承運……
我只覺得手腳冰涼，怔怔的听著劉桂讀出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听到的名字「賜婚與，皇四子，寧王成倓……」
記得，我當時是笑了笑的，但是聞人成則瞬間變了臉色……
之後，我把自己關到了泰熙殿，誰都不見。
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但是卻越來越煩躁。最終，我還是經不住好奇心的誘惑，在晚上的時候，將書房的窗戶打開了。雖然不是寒冬，但是天氣依然非常寒冷，凜冽的風撲面襲來，讓我獲得了短暫的冷靜。
聞人成身著黑衣，像上次一樣從窗口躍入。他的武功不錯，而且泰熙殿的守衛又讓我撤去了大半，所以應該沒有人知道。
我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聞人成也不知為何，和我一樣保持沉默，兩個人就那麼靜靜的在黑暗中對視，努力想要從對方的臉上辨認出什麼，但是月光下，我和他都很平靜。無論中間發生了什麼，結局都已經無可挽回，現在能夠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將形勢變得對自己有利。我們深知這一點。
良久，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將牡丹佩遞給他，「這件東西果真是不屬于我的，岐王殿下收回去吧。」
聞人成沒有拒絕，默默的接了。
「長公主，」他的聲音很平靜，這一點讓我非常佩服，「此事太過突然，非你我所願。但事已至此，還請長公主見諒。」
「久聞睿王殿下深得聖寵，如今看來，不過如此。」我語氣淡淡的，充滿了諷刺。
「此事偶然，父皇本已下旨，草擬之時確為睿王成倬，但不知為何在臨行前突然更改，皇兄也是措手不及。」他說的非常誠懇，「長公主心存不豫理所當然，但是還望長公主不要因此影響了我們之後的合作。」
「合作？」我低低的笑了，「睿王殿下最大的絆腳石是太子，本宮即便是有心，也是無力呢！」
「長公主……」聞人成還想解釋，但是被我打斷。
「岐王殿下，姬縈應該已經伏法，本宮有幾斤幾兩你們也是清楚的。即便沒有你們相助也可以安然無恙，反倒是你們，這點小事都出現如此差錯，讓本宮如何信任？」
「長公主聰穎干練，不讓須眉，在下非常敬佩。」聞人成理虧，不得不服軟，「公主如此人物，定然不甘心屈于人下，委身于無能之人。但是大朔朝堂盤根錯節，以公主一人之力怕是難以站穩腳跟。公主英明，應該知道，一個好的盟友代表什麼。」
「有什麼好居于人下的？」我輕蔑的一笑，「無論是太子妃還是睿王妃之前，本宮首先是廣安長公主，代表的是大株的立場和尊嚴，容不得半點輕慢對待！這些更是不會因為本宮嫁給誰而改變的！」
「長公主的意思，是打算如何？」
「本宮曾經打算與睿王殿下結盟，但是看樣子睿王殿下並不是一個靠得住的人選。」我悠悠道來，「既然如此，本宮也不想和勉強。那麼既然北朔想要以姻親之盟，固南北之誼，本宮就成全了你們的心意，不是也挺好？」
「長公主可真是以家國大義為己任，讓在下不得不佩服！」聞人成的話很恭敬，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卻說不出的刺耳。
「岐王殿下不必冷嘲熱諷，口是心非。」我粲然一笑，「你我此番無緣合作，但是說不定還有機會呢！」
「長公主能不能活著到甫京，還是個未知數，將來的事情，可是不敢過早保證。」聞人成已經被我激怒，毫不掩飾北朔陰險的用心。
「本宮既然做下這樣的決定，就有自保的能力，不勞殿下操心。」我冷冷的下了逐客令，「他日相見，不知是敵是友，若有什麼對不住的，還望殿下擔待一二。但是現在本宮累了，殿下請回吧！」
「長公主不必多禮，到時候，還不知道誰擔待誰呢！」聞人成冷笑著轉身，「告辭！」說罷，就從窗子一躍而出，很快沒了蹤跡。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坐在椅子上，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要用光了
過了很久，四周依然很安靜，我有些耐不住了。索性站起來走到窗前，對著夜空不耐煩的說，「听夠了吧？現在可以滾出來了！」
一個黑影從房梁上落下來，但是並沒有跳進窗子，而是在窗外恭敬的單膝跪地，像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那樣，行了一個匈奴式的大禮，「見過莊先生。」
「進來！」我不耐煩的側頭。
但是他卻不動，依舊跪在地上，「巴郎，對不起先生。先生若不原諒巴郎，巴郎不敢起來。」
「我讓你進來！」我加重語氣，重復了一遍。但是巴郎依舊執拗的跪在那里。
「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來見我！」我已經有些生氣了，「給我進來！」
巴郎有些委屈的站起來，只一下就跳到了我面前，並且順手關上了窗子。可是一進屋，他又跪下了。我也不想理睬他，徑直走回坐下。
「起來說話。」我實在看不慣他恭敬的樣子，冷冷的開口。
「巴郎不敢。巴郎有愧。」巴郎極其的執著，「莊先生不原諒巴郎，巴郎不敢起來。」
「那就跪著！」巴郎明顯是受了聞人成倓的指使，才會突然這麼恭敬懂理，我懶得和他多說，直截了當的問，「你來送什麼東西？」
「先生……」巴郎被我問得一愣，抬頭疑惑的看著我，眼楮亮閃閃的。
「你們家主上，」我咧開嘴角，假裝耐心的說，「他讓你來送什麼東西？」
巴郎被我揭穿了目的，羞愧的低下頭，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雙手遞上。信封上，儼然是我寫了一遍又一遍的字跡，工整的四個大字「明兒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