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與長沙本來是臨郡,怨只怨馬車沒配備GPS導航,控車的又是我這個千年路痴,搞來搞去,一行三人還是兜了一個大圈子才流放到江東。
直到通關進城,如花姐還在喋喋不休地埋怨我與劉表哥正式告辭時沒順帶求一個導游帶路;影美人坐在副駕駛座上听我被他老婆一口一個「棒槌」的叫,笑眯眯樂歪歪的那叫一個愜意。
如花姐本就掀了簾子坐在車門口,嘮叨了半天得不到回應便奮不顧身硬擠在我們中間左頂右頂地「擴展地盤」,一把搶了影美人手里的鞭子往兩匹做苦力的「哥們兒」身上狠命地招呼。
菜鳥沒經過培訓上手開車唯一的結局就是悲慘,兩只畜生受不了左右搖擺不定的方向盤,忽輕忽重的加速器,再加上在大街上見了不少生人情緒本來就緊張,一個失控就拖著馬車撒蹄兒狂奔。
兩匹馬拉一輛車三個人本就輕松愉快,當下玩兒飆車耍漂移更是輕而易舉。這二位爺發瘋不要緊,擠在駕駛位的我們可遭了秧,好容易從如花姐手里搶回了鞭子,甩了幾下之後油門非但沒停,反倒被踩的更深。影美人與我隔著中間人對看一眼,皆心有靈犀地作出棄車逃生的決策。
正在小蹄子跌跌撞撞地爬回車廂里取包袱之時,十字路口橫出另一隊人馬,為首的哥們兒已然過了斑馬線,眼看就要與我們剎閘失靈的跑車對對踫,姑女乃女乃情急之下狂吼亂叫,「危險……看車……」
聖人說過,交通事故要發生,誰也攔不住。這回可沒有多管閑事,裝逼耍酷的小白臉當街制服顛馬,千鈞一發之際我只能扯著小賤人的脖領子起飛升空,眼睜睜地看著車馬相撞。
速度從高到零,沖擊力哪能一般。橫行的哥們兒被當場撞下了馬背,要不是這小子身手靈敏翻跟頭到位,恐怕要悲催地變成馬蹄下的踩踏品。
相撞若是兩輛機動車,經過這麼慘烈的對磕也該停穩當了。可惜相撞的是活物做動力的復古車,馬匹受了驚,更拿出掙命的力氣往前胡跑。
話說影美人還在車里來不及逃生呢。
我放下小賤人一路追過去,撲到車上的時候內髒都被劇烈的顛簸搞得集體錯位,好不容易扯開簾子,只見影美人身上纏著幾個包袱,被動上下起伏的很是茫然。伸手拉他出來,兩個人一起垂直飛個同步,摟在空中消掉劇烈的心跳和滿身冷熱汗。
身上的手臂越收越緊,我也默契地輕輕拍拍他的背,只當慶祝有驚無險的劫後余生。
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我伏在影美人肩上做決定,「下次怎麼也要把車廂設計成敞篷,一有不對立馬飛身逃車。」
耳邊傳來嗤笑的熱息,「陰天下雨可就慘了。」
正要接茬兒據理力爭,就听見路面一片喧嘩。我從影美人懷里扯出半個身子,眼見幾個縱馬飛馳的人沖過來緊追著我們的馬車,看架勢似乎是要用武力攔截肇事凶手。
皺著眉頭瞎猜,「追馬車的好像是剛才跟我們撞車的那些人。」
影美人聞言猝然把我推開徹底,滿臉焦急地問道,「似玉怎麼樣了?」
前一秒還沉浸在相對美好的氣氛中,後一面被小蹄子一句話徹底打破,洗了冷水澡後說話自然就沒了溫度,「沒事,撞車後我第一時間就拉著你老婆升天了。」
姐的確是想拉著小賤人升天來著!
影美人長舒一口氣,無視我瞬間掉落的情緒,拉著我回身去找如花姐。
事故現場已經聚集了一圈圍觀的人民群眾。堂堂大漢天朝的子民對于某特定場景總有著無窮無盡的熱愛。
小賤人身居包圍圈的正中心,正矮著身與某人拉拉扯扯。
我與影美人對視一眼,垂直降落到一蹲一坐的兩人身邊,細看才知道,如花姐正在發揚大無畏的雷鋒精神照顧車禍傷員。
被如花姐照顧的這位長腿一曲一伸坐在地上,目測身材是偏瘦的優良;從頭到尾半低著頭看胳膊上的傷口,容貌不清;一身衣服滾滿了塵土,也看不出貴賤,然而光瞧跟在他身邊的隨從人數,這小子應該是富家子弟;躲在街邊的那匹青馬似乎是小樣兒的彼時被撞個夠嗆的坐騎,瞧馬背上左弓右箭的配置,此君貌似也是習武之人。
十分佩服這深受輕傷的仁兄竟能忍受如花姐「相當不精湛」的包扎技術,從頭到尾只冷眼看她動作,一動不動配合的很是完全。
待小賤人「大功告成」,影美人搶步上前扶起他老婆,柔聲連問幾句「沒事吧」。我也從另一個角度閃亮登場,把手伸到還坐在地上對著被纏的稀爛的胳膊一聲嘆息的老兄面前,試圖發揚善心地拉他起來。
不料此君忒不識抬舉,一路無視我對他伸出的援手,從容不迫,優雅萬分地站起身,出另一只暫時還沒殘廢的爪兒撲了撲身上滾的土,頭也不抬就出言發問,「剛才開車的是你?」
問話不看被問人的眼楮,要表達無非是漫不經心的態度,奈何小樣兒的一字一句咬的凌厲非常,听在耳朵里就有了點兒興師問罪的意味。
姑女乃女乃本來心里還有點兒愧疚之情,無奈被這小子盛氣凌人的態度全體消磨殆盡,回話的時候也難免露出幾分遇強則強的輕慢,「是我。」
仁兄貌似是沒料到有人撞了人還能擺出如此無所謂的姿態,顧自停了手上的動作,終于送給我一個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正眼相看。
這廝的廬山真面目……
太驚悚!
此君所有的明明是相當年輕的面容,眸瞳中卻短了少年特有的細魅青澀,粗眉輕蹙,眉梢上挑,整個是一對抑郁不得志的憤青眉眼;唇厚不寬,本來有多肉又飽滿,偏偏被扁成緊抿的一條縫;臉頰是天然的微粉,卻硬是繃成不苟言笑的包公臉。
小樣兒的硬件條件給人的感覺就是未成年人去買煙酒——刻意裝熟;然而神色神情此等軟件條件卻與被掰歪的嘴臉有說不出來的相稱,含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強者威嚴,王者風範。
如此奇異的景觀擺在眼前,也難免姐會驚悚,一驚悚就忘了把持風度,弄得在氣勢上就輸個徹底,放厥詞的時候也難免有點兒心虛,「新手上路,追尾不負。」
負責任的負。
此君一臉烏雲,橫眉冷對,「撞了人還如此囂張,真是短欠教訓。」
刻意壓低的嗓音也掩飾不出小樣兒的精美包裝下的童聲朗朗,這混蛋球兒明顯就是個處在青春期的美少年。俗話說的好,半大孩子就是容易叛逆,如此激烈的是非觀,明顯就是不會圓滑變通的表現。
話說剛才如花姐給他包扎傷口這臭小子還挺享受的,怎麼輪到了姑女乃女乃這兒待遇就這麼不一樣呢。披了一身男裝皮,就成了男性同胞們的眾矢之的,網絡游戲人妖存在的本質根由原來在這里。
可恨我生不是弱智女流,鐵定要被當成粗布使。來不及怨天尤人,就被小樣兒的帶來的人給團團圍住。剛才被派出去攔車的一行人也馬到功成地回歸陣營。四下里的人民群眾瞧著沖突一觸即發,都屏住氣等著看好戲。
姑女乃女乃從來吃軟不吃硬,「我欠教訓,你就是少家教。你家大人沒告訴你要‘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得理不饒人’的嗎?我們剎車失靈,你們橫穿馬路,責任均分,互不落空。」
裝熟男聞言粉臉轉紫,烏雲變雷電,「不知天高地厚,來人,抓住他們。」
包公臉一聲令下,圍住我們的軍校又自動自覺地縮了一圈,做出甩繩子捆人的預備動作。
影美人沖到我身邊,試圖用溫和的語氣同包公臉講和。我一把將他拉到身後囑咐道,「你抱著如花先走,好幾天沒打架手癢得很,等我橫掃了這一堆沙包就去找你們。」
小蹄子擠出一個不實的笑,柔聲安撫道,「我們此行本為尋人,最忌途中橫生枝節,何況如今已身處江東地界,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影美人一番話說的姐姐的「一時沖動」也有點兒「松動」,長沙郡怎麼說也在孫文台轄區,我今天要真鬧出點兒血腥事件,來日還怎麼跟太守大人坦然相見。想到此處,姑女乃女乃也破例勉為其難拱手道歉。
裝熟男明顯不買賬,一意孤行給左右使眼色作勢拿人。
文明的溝通方式已經行不通了,唯有出絕招用暴力解決問題。姐姐這廂正要胸有成竹的出手,小賤人那廂就傳來鬼哭狼嚎的長鳴。
扭頭一看,如花姐早就被幾個五大三粗的軍校牢牢制住,肩膀上還橫著一把小鋼刀兒。影美人下意識地撲沖過去英雄救美,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自己也成了繩子纏身刀上脖兒的「美」。
媽媽的,抓人質此等卑劣手段他都使得出來,這包公臉稱得上是亂世有識青年里的非典型性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