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哀哉!嗚呼痛哉!握手一長歡,淚別為此生。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念羈情,游蕩隨風,化為輕絮。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
紛繁復雜的思慮,哀只哀「重過荊州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千頭萬緒的凌亂,嘆只嘆「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
感懷一上心頭,愁容必現眉端。劉表哥眼睜睜地看著我消殘了臉色,不得已出言問道,「臻茗可有听到為兄問話?你怎麼會在兩軍對壘的戰場,傷在孫文台身側?」
收心冷笑,「哥哥是否記得小妹離開荊州時說過要去辦一件私事?」
劉表哥看我的眼神滿是探究,遲疑一會兒才應一聲是。
「事到如今,不敢隱瞞。我當初所說要辦的私事就是去找孫文台退婚。」
景升兄听了這一句之後做出的面部反應相當符合觀眾期待,「你說你與孫文台有婚約?」
淡然點頭,「不錯。說到底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做不得準。家兄劉玄德不允小妹把終身大事當兒戲,做主為我定了另一樁姻緣。現如今臻茗已嫁做人婦,奈何縱使塵埃落定也時時惦念有諾未現,以至日日心神不安,所以才會不遠千里來尋故人了卻這一件懸案。」
劉表哥哭笑不得的表情堪稱經典,姑女乃女乃卻沒覺得明里談論婚嫁有什麼丟人,「說者三言兩語,听者雲里霧里。哥哥覺得荒唐,作為當事人的我也只能嘆一聲世事無常。」
景升兄走近幾步,突然就換了逼問的話題,「天女的意思是……你為周全故人之意,才跟隨孫文台攻打荊州?」
分明是誘供的套路。
淡然搖頭,「非也非也。劉臻茗對天發誓,此一番交戰,我並未出手傷一人性命。小妹雖與孫堅是故交舊識,但與兄長更是宗親同系,況且不久之前才有幸與哥哥交往交心,又怎麼會在短短時日就忘恩負義,同室操戈?」
劉表哥輕哼一聲,接著問道,「休要再推三阻四,顧左右而言他,既然你並無相助江東攻打我荊州之心,為何會與孫文台一同誤入敵陣,一死一傷?若為兄記得不錯,天女飛來飛去如踏平地,怎麼會無緣無故栽在一個小小的箭石埋伏上?」
這話說的真嗆人,搞得姐強壓下去的一腔悲憤又要騰騰燃起,「因為所以,科學道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哪里有那麼多‘為何’,‘怎麼’?」
你問我,我問誰?但凡每個天災人禍都要問一個為什麼,老天爺單就「為天下蒼生開記者招待會」這一項日程就要忙死。
劉表哥听我口氣不太好,態度稍有緩和,「我也相信此事分屬意外。既然臻茗已將隱情告知,為兄又豈有歸責之理?我即刻吩咐人引小妹下去休息,待你傷愈後再做理論。」
還他Mom的理論?
要不是想著孫堅的尸首還捏在這老小子手里,姑女乃女乃就沖著他沒完沒了的磨唧勁兒都得當場翻臉。
剛要開口問這小樣兒的預備怎麼處置後事,就被搶先堵了話,「休要多說,明日再議。」
議你媽個頭議!
熬在房間里挺尸到半夜,本想趁著夜半無人探一探孫堅尸首的下落,結果努力了半天也沒能成功起飛。前些日子就知覺飛天時身子似乎比原來沉了一些,如今一受腿傷,這求生技能算是暫時性徹底報廢。
萬般無奈之下,只好鑽到被窩里強迫自己睡覺,然而這種情況下的又怎麼可能實現。
黑暗中瞪房梁眼楮就是容易酸澀,等我把與亡人自從相識之後的種種一件一件走馬燈之後,眼淚已流了兩灘。
漸漸竟有了溺水的感覺。
被一陣漩渦從面試現場卷到西門垏面前的時候也經歷過如出一轍的窒息體驗。唯一不同的是,當初只有一瞬間,而這一次,仿佛要綿連至永遠。
「怎麼哭成這樣?」
溫柔如水的聲音……
鎮定中泛起的一絲輕微的波動漣漪,會讓人錯覺是因替我擔憂而起。
幻覺嗎?還是不爭氣的奢望,奢望在這一片無望的抑郁中能有一個人來救我。
「說話啊,快別哭了……」
幻覺越來越真實,接下來是更加真實的氣息,淡淡的,甜甜的梨花香。
錯覺嗎?還是不爭氣的祈求,祈求有一個人同我分擔壓在身上的那個亡靈的重量。
錯覺越來越真實,接下來是更加真實的觸踫,滑順而堅定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膀,將我輕輕抱在懷里,隨後一絲一寸地延伸著撫模我的背。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拼命顯露脆弱傷心,用盡全力回抱的時候將這一個晝夜里所有的無聲壓抑都卸掉偽裝。我想做的,能做的,正在做的,就是好好的哭一場。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情緒失控激出的熱汗透濕了衣服才想起開口說話,「你……怎……麼來……了?」
不知不覺中我竟哭抽了嗎?如果是,那麼不用說,姐現在的模樣鐵定是要多慫有多慫。
還有什麼可在乎的?默默流淚的人有很多,誰敢放聲大哭對全天下昭示悲傷。將痛苦沉澱著,縱使再彷徨再無助也傾訴不出。濃烈的紅漸漸轉成低調的藍,成為難以言明卻滲入骨髓的慢性熬煎。
黑暗里只能看見眼前人的一個輪廓,朦朧中他似乎在扯一個笑,「難得見你泣不成聲,如此失態……」
媽媽的,心說你死的時候我比這可狼狽多了,可惜你沒看見。
里子被重創的時候有誰還會顧及面子,狠狠掐了他的胳膊,囊著鼻子再度重復了一遍彼時被訴說的支離破碎的問題,「你怎麼來了?」
影美人抬手理我的頭發,施施然答話道,「你一走就是十來天杳無音訊。我擔心你,想你,就出來找你了。」
一把抓住他作怪的手指,軟癱在他身上繼續發問,「你怎麼會模到這里來?」
有兩只手順勢環上了我的腰,「別以為很容易……我可是費盡了心機,飛穿了方圓幾十里,無計可施之下才猜你或許身在荊州,于是便偷偷潛進城來尋找。天可憐見,您老人家果然在……」
怒,「什麼叫我‘老人家’?」
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我百分之一百地肯定這小樣兒的在鬼鬼祟祟地偷笑,「你本來就是我得長輩啊……」
爹爹的,這功夫把輩分拿出來說事兒,當初勾搭成奸的時候干什麼去了?
要在平時,我一定跟他理論到底,現如今卻實在沒有這個心情。
安靜了半晌,影美人輕嘆一聲道,「貧嘴的力氣都沒有,你果然是傷心了……」
一小段詭異的沉默之後試探著問話,「你都听說了?」
「江東軍都亂成一團哭作一堆了,何止是我,全天下恐怕都听說了。」
「小孽畜……孫策有什麼打算?」
「不清楚,只顧著找你,其他的人事怎麼可能花費心思去關注。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兵荒馬亂中玩兒失蹤,要是你有什麼不測……」
「差點兒就不測了,要不是有人做了我的盾,不只兩腿傷,我這全身都要扎成箭靶子。」
影美人輕呼一聲,模黑跑去點了燈,沖回床邊來掀我的被子,「你受傷了?要緊嗎?」。
呲牙咧嘴地把腿伸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兩個小腿被捅了三個窟窿,下地走路都成了華麗的挑戰。」
小蹄子順勢將我的兩只腳摟在懷里,「不能下地就不要下地了,趁這個時機好好將息。」
眼看著影美人作勢寬衣解帶,姐大驚悚,「你月兌衣服干什麼?」
小蹄子笑的像偷了腥的貓,一把抓過我試圖逃跑的腳插進自己衣衫里,「你老人家的玉足這麼涼,我做點兒犧牲給你暖暖啊。」
一時忍讓搞得這小樣兒的越發得寸進尺,腿有傷,腳陷敵營,我哪里敢輕舉妄動,唯有被動地讓他為所欲為。
影美人的熱肚皮被涼腳丫冰的一顫,臉上的笑容卻不減一分,「好好睡一覺,明天我抱你走,離了江東與荊州這片是非之地,安安靜靜地養傷。」
沉思,搖頭,「我不能走……孫堅客死異鄉,連尸首都陷入仇家手中不得風光下葬。我要向劉表討他回來,再求西門垏援手救人……就算行不通,也要跟隨扶靈回鄉,盡一分心意。」
影美人深不以為然,「這又何苦?人死不能復生,過多的苛刻執著只是為難自己罷了。」
這話沒來由地讓我惱怒,惱怒他怎麼能如此冷然?
「我剛才說了,要不是有人做了我的盾,不只兩腿傷,我這全身都要變成肉醬。那當了盾的人,就是孫文台。于情于理,我都欠他。」
影美人輕哼一聲,面上無一絲波瀾,「憑你的身手,如若不是被孫堅拖累,怎麼會身陷險境,又怎麼會負傷收場?于理,是你欠了他,還是他欠了你?」
緊緊盯住眼前人想看穿他的心他的魂,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有多險多深,「死者為大……你,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皺眉質問只換來淡然冷笑,「不這麼說要怎麼說?只不過你若對他有情,那麼一切自然要另當別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