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孫府,面目全非。
從里到外的白,從上到下的哀。
刻意等到夜半深處才登門,兩個人胡找了半天,才模到碧眼兒君的榻處。
屋主人此時卻並沒在房中,而是站在院子里發呆,小樣兒的忽見影美人抱著我從天而降,驚訝地張了張嘴卻又立時變幻一臉泰然。
小蹄子四平八穩地在他面前立定,孫仲謀才施禮問話,「臻茗怎麼會在這里?我本以為你同哥哥在一處等待父親靈柩回鄉。」
笑著示意影美人把我從公主抱中釋放出來,靠著小蹄子的支撐站直身體,「不久之前是同你哥哥在一起,如今塵埃落定,我也要走了。臨行前特意過來同你辭別。」
碧眼兒君盯著我不敢使力著地的腿,問話中帶著一絲無懈可擊的關懷意味,「臻茗的腿受傷了嗎?」。
笑著答道,「被箭射中,受了點兒輕傷,沒什麼要緊。」
孫仲謀急忙將我們迎進房里,出于禮貌攙扶我落座的時候平白收了小蹄子一記眼刀。
碧眼兒君收斂著將目光在我們兩個人身上來回游移了幾個回合,隨即微笑釋然。
「仲謀節哀。」
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是怎麼樣的,然而說這三個字時的語氣的確是我難得使用的莊重。明明對孫策說不出的只周旋于禮節上的話,對著他,卻能輕而易舉地說出口來。
「臻茗亦然。」
碧眼兒君綠眸中流露出的似傷似哀準確無誤地擊中我,彼此心照不宣,都該節哀。
「仲謀,這次我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臻茗所求何事,但說無妨,權必定竭盡所能幫你達成。」
「原該再見你父一面,思來想去,相見不如不見。事到如今,我甚至沒那個身份入堂吊唁。與文台兄相交一場,于情于理都應送他幾句悼詞聊表心念。煩請仲謀代筆,不必大張旗鼓地鋪寫懸掛,只需悄悄寫在一片白帛上燒掉就好。」
碧眼兒君微笑著點點頭,顧自取一段白綢,研磨提筆,等著我念。
文人騷客的名句滾在腦子都混成一鍋亂,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也沒回憶起一首完全的,到最後只能無可奈何地東拼西湊。
「柳暗花香愁不眠,獨憑危檻思淒然。」
輕聲念出第一句,碧眼兒君握筆的手顫了顫,抬頭看我一眼,隨即一字一句地寫下。
「滿衣血淚與塵埃,亂後還鄉亦可哀。」
待說罷第二句,影美人偷偷來抓我的手。扭頭看他一眼,小蹄子捏了捏我的手掌心,輕輕咧嘴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第三句一出口,碧眼兒君的筆停在半空,低著頭看不見表情,半晌方才嘆息著繼續。影美人似乎也有動容,握著我的手伸出去摟我的肩膀,眼神中帶著一絲怪責,卻什麼也沒有說。
「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好容易湊出了四句,姐實在是江郎才盡。印象中我抄襲的這幾句都是憑吊亡人的名句,奈何這種東西在漢朝還沒流行,好死賴活搞出點兒水貨頂包,不曉得若孫堅泉下有知,會不會買賬。
碧眼兒君完成杰作,仔細吹干墨跡,隨後雙手捧給我看。
猛點頭表示我很滿意也發出信號暗示自己沒有鑒賞能力。影美人也湊過來看了一眼才中肯地評價了一句「好字」。
白絹滑在手里,一段話終于來到了句點。看了幾遍才遞還給他,嘮嘮叨叨,千叮萬囑,「拜托仲謀,只暗下燒掉就好,以免節外生枝……」
碧眼兒君點點頭,小心翼翼將白緞收好。
「還有一事……是關于傳國玉璽……我想把它交給你保管。」
一句話便直入精髓,孫仲謀聞言不可能不驚訝,小樣兒的臉上卻不動聲色,「臻茗此話怎講?」
「就是字面的意思。你父親將玉璽交給我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說到底,我送還到孫家手里也是理所應當。」
「並非如此,機緣巧合,本有定數。還請臻茗自行收留,來日必有一番機遇。權斷不敢受。若臻茗心意已決,不如交由兄長。」
姑女乃女乃除非是瘋魔了才會便宜那小孽畜
正要發話再勸他幾句,就被影美人拉到一邊小聲訴道,「臻茗不要執著了,人家不要,自然有不要的理由。你有你的私心,他有他的苦衷,還是再等時機吧。」
看小蹄子一臉真誠,我也傻兮兮地覺得他說的有理。只可惜這勞什子到最後也沒甩出去,還是砸到手里。
「既然仲謀這麼說,那就先由我保管。若來**改變主意,盡管開口就是。不過我只給你,你那個虐待狂的哥哥想也別想。」
小樣兒的笑著點點頭,一臉溫婉。
話不再提,老老實實同碧眼兒君閑話幾句,便找時機閃人,「夜深了,我們也該告辭。不知這一別後,還能不能與仲謀再見?」
孫仲謀笑著寒暄,「臻茗多多保重,後會有期。」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但願下一次重逢別是天地變遷,滄海桑田。」
碧眼兒君將我們送出門,又正正經經地施了一個辭別禮,目送我們飛遠才踱步進門。
影美人看我盯著孫仲謀的背影發呆,在我耳邊哼一聲道,「你說的不錯,這人心思是挺深,不過依我看來,他並不是謀略深,而是思慮深。」
小蹄子的話成功地轉移了我的注意力,「什麼叫‘不是謀略深,而是思慮深’?」
小樣兒的笑著把臉湊到我嘴邊,「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輕戳他額頭表示不滿,「你愛說不說。」
這廝百折不撓地湊上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地將小臉兒擦過我的唇,造成一個手動的吻,隨即笑著說道,「通俗點兒說,你干爹,你老哥,都是思慮深。至于計謀深的人,現如今我們還沒有遇上一個。」
影美人解釋的頗形象,我大概也听明白了。他說的不錯,自從姐穿到這本書之後,還沒遇到過一兩個像樣的智囊謀士。
好奇問道,「寶貝兒,以你的經驗,上位者要爭奪天下,平定天下,應該具備的素質是思慮深還是計謀深?」
小蹄子撇了撇嘴,「最好是兩者都有。」
「純屬廢話,誰不知道魚和熊掌都好,我問的是二中選一的取舍。」
「若是只能取其一,那就首選思慮深。文武並用,垂拱而治。想要精英為你效命,就得做一個善于收買人心的通才。」
搖頭,輕笑,「我不同意,收買人心重在一個‘收買’,假情假意到最後難免要露底,撐得了一時撐不了一世。」
影美人「哦」了一聲,笑著問道,「所以你不願意選‘思慮深’?」
「當然啊要選就選計謀深。同樣是勾心斗角,盤算敵人總比盤算自己人厚道。」
小蹄子搖著頭笑,「如今天下還講什麼‘厚道’?就算被你學到運籌帷幄的本事,也注定為人作嫁衣。」
有節奏地嘆氣,「我現在這個德行,想做嫁衣都沒拿剪刀的實力。可惜來了之後沒能遇上個名士高人免費傳授我點兒兵法戰計,看來以後要多花點兒心思找機會拜師看看。」
「臻茗心中可已有人選?」
那必須有,臥龍鳳雛冢虎幼麟嘛這幾個人中我只對諸葛亮有點兒認知,可惜那廝現在恐怕連自己還沒出徒呢。
搖頭,輕笑,「暫時沒有,希望日後會有機緣。」
影美人沉默了一下,轉換話題,「夜長夢多,我們連夜就動身走吧。」
「大晚上的城門都關嚴實了。我們的馬車怎麼辦?」
「丟了不要。」
「你瘋了啊,丟了不要我們怎麼走?我殘了,你老婆也是個飛不起的笨鳥,你預備怎麼樣,左右擁抱嗎?」。
小蹄子笑的這叫一個氣人,「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你弟妹。想抱你老婆就直說,少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一套。」
小樣兒的看我扭臉不看他,湊過來哄我,「生氣了?」
「不生氣我還趕這兒練功呢?」
影美人笑的兩肩齊聳,「好了好了,等明早開了城門我們再走總行了吧。天快亮了,回去收拾東西,牽馬套車,也就差不多了。」
「活兒都交給你和你老婆負責,姑女乃女乃回去要吃個宵夜,再打個盹先。」
小蹄子摟著我的手緊了緊,但笑不語。
單方面敲定各自分工之後,試探著問正題,「我們離開荊州,就直奔長安嗎?」。
影美人看看我,微蹙起眉頭問道,「臻茗還想去別的地方嗎?」。
我是有這個心思去見雲美男。臨走的時候明明答應他辦完了事就回去找他,如果一去不復返,未免太不顧「夫妻情分」。可惜這個提議上次就被眼前這小樣兒的軟性駁回了,如今想再試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小蹄子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露出一個略帶蒼涼的笑,「這麼久沒見,我很掛念伯和……」
瞬間就被這廝帶順拐了,「我也想小崽子。那小王八性格那麼差,也不知道在董卓老豬那兒吃虧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