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罐子一句話說的像客觀評論,落到我耳里卻免不了要多心地把自己對號入座。
「郭老師說的話太深奧,我听不懂。」
小樣兒的見我佯裝糊涂,便很識時務地不再多說。
下棋下到中盤,尷尬的沉默被打破,眼前人看著「錯綜復雜」的棋局,嘆息著對我問道,「郡主果然是新手」
坦然點頭,「從前沒那個素質匹配圍棋這項高雅娛樂,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敢踫。」
郭老師眯眯眼,一臉疑惑,「圍什麼?
「弈。」
這廝抓住話柄,笑容詭秘,「如今為何要學?」
避重就輕轉移話題,「呃……我平時都下象棋。」
我說這話並不是要立論象棋不是高雅娛樂,只不過相對滿目黑白的縱橫交錯,象棋之攻守退殺略微顯而易見,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讓癆病鬼不依不饒地審我是否現在就沒了自知之明。
「象什麼?」
「呃……象棋就是……象棋。」
「那是什麼?」
「這個解釋起來就花功夫了。」
「我們有功夫。」
「呃……」
受不了小樣兒的執著,大致將象棋的布局開堂講解。沒想到這廝一听來了興致,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一邊兒唉聲嘆氣地制造手工象棋,一邊兒暗自慶幸自己沒一個嘴快牽扯國際象棋。
藥罐子在歪歪扭扭的格線上迎來了他的初次。可嘆這混蛋球兒明明才掌握基本規則,下至中盤竟殺到我丟盔卸甲一派狼狽。
幾元上將先後殉職,只剩一車東躲西藏免遭屠戮,滿目瘡痍處禁不住仰天長嘆,「這是你教我還是我教你?」
倒霉孩紙對于凌虐我樂此不疲,淡淡一笑故作深刻,「郡主教了下士規矩,下士卻可提點郡主如何利用規矩。」
可憐的單車支撐不出幾個來回,也光榮犧牲以身殉國。憤憤丟了棋子嚷著耍賴,「好了好了,我輸了,你贏了。郭老師第一次嘗試就殺我個片甲不留,足夠證明你運籌帷幄,見經識經。」
眼前人皺皺眉頭,「郡主的‘將’還沒死,怎麼就認輸?」
指著殘局自暴自棄,「都被你掃蕩成這德行了,還有贏的可能性嗎?」。
這廝自負地一笑,朗聲坦言,「沒有。」
「既然沒有,我還掙扎個妖兒。」
「沒到最後一刻,郡主怎知終局如何?最差的結果不過是一敗涂地,與半途而廢卻有天淵之別。」
不得不承認這敗家仔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怎麼個天淵之別?」
藥罐子半垂眼簾,嘴角笑容的弧剛剛適度,「垂死掙扎興許還有生機,繳械認輸卻等同自戮。」
瞪大眼抖著嘴唇狡辯,「郭老師彼時斬釘截鐵斷定我沒有贏的可能,怎麼不出一刻又改了說辭?」
小樣兒的嗤笑出聲,復又抬起其美麗的腦袋換回一臉正色,「我是你的對手,自然要全心全意滅你希冀。郡主想轉敗為勝,就不能期盼敵人示弱。所謂兵不厭咋,遇強則強,我認定我的對手死路一條,你也要篤定你的敵人不堪一擊。」
學一休哥格嘰格嘰半天也沒能領會他說的一套理論,「我被你搞糊涂了,郭老師不如直接告訴我,剛才那盤棋我到底有沒有勝你的可能?」
「沒有」
「這不就結了」
放棄般搞亂棋盤,排兵布陣欲重新開始。郭老師開始還呵呵笑,之後便忍不住朗聲大笑個夠本兒。
從前沒看過這人笑得如此開懷,一聲聲發自肺腑的妙音震得我頭皮發麻。搖頭晃腦力爭不受影響,「你笑完了沒有啊?我輸了一回值得你這麼興高采烈嗎?再來再來」
小樣兒的微微探身將我捂著耳朵的手拉下來,收斂笑意沉聲訓斥,「下士彼時所言,郡主一個字也沒听進去。」
「郭老師的講義太深奧,我理解不了,又怎麼听得進去廢話少說,重新開局才是正經。」
倒霉孩紙抓住我忙來忙去的手,斟酌用詞誨人不倦,「郡主,如果你听不進下士的話,就算我們再對手百局,結果都是一樣。郡主想贏,就得懂得其中道理。我曾說‘事事皆如對陣’,弈如此,你這個什麼……也是如此。不同的事興許有不同的行為規矩,如何攻心用計得到所求的過程卻如出一轍。」
眨著迷茫的大眼似懂非懂,小樣兒的卻眸閃智慧光芒顧自繼續,「下士教郡主的第一件事,便在于此。」
愣兮兮地要求老師歸納重點,「什麼第一件事?」
藥罐子苦笑著搖頭,感嘆孺子不可教,學生是白痴,「郡主只消記得‘事事皆如對陣,件件規則不一’。」
信心十足地猛點頭表示我對死記硬背很有心得,這廝卻揮手打斷我的表態,「行為規則不同是必然,勝負規矩卻只有一個。」
好奇心被勾起,全身都因求知欲的作祟而顫抖,「是什麼??」
原本以為小樣兒的會說出什麼金玉良言,沒想到這混蛋球兒接下一句徹底打碎姑女乃女乃試圖做好三好學生的夢想。
「隨機應變。」
頹然倒在榻上哀嚎咆哮,「還用你說,我三歲就知道」
敗家仔聞言也不氣餒,上前將我從四仰八叉的狀態硬拖起身,「郡主收心听我一言,世人都自認通曉那四字的涵義,卻無幾人能真正貫徹。所謂隨機應變的背後,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處世哲學。」
垂頭喪氣懶洋洋答話,「那又怎樣?」
藥罐子面頰微紅,整個人都在散射野心勃勃的磁場,「下士會傾盡所能,將所學所知傳授郡主。」
看他一臉神采奕奕,我竟鬼使神差問一句,「郭老師從前,也是這麼教郭靜的嗎?」。
倒霉孩紙笑著搖頭,「靜兒所學大多是兵法戰策,我只教她如何用計,並無剖白,若是她有悟性資質,恐怕也該懂得其中是非。」
「我很羨慕她……」有個這麼強悍的養父。
小樣兒的不明所以,輕聲問一句,「郡主說什麼?」
「我說我很羨慕郭靜小小年紀就練就過硬的本領,今後一定受益匪淺。」
「‘心機’與其余諸技皆不相同,郡主想學也並無不可。」
「得了得了,郭老師簡簡單單幾句話都領會不了,我自問沒那個實力對這個問題深入探討。」
藥罐子聞言面帶怪責,一字一句朗聲勸道,「郡主若想于此技有所成,就要棄掉這‘臨陣月兌逃’的心思。彼時你我對手那一局,下士也並非部署的無懈可擊。既然輸贏定論在于‘將’之存亡,那麼著力于劈殺眾子就很不得體。」
哀鳴,「你把我殺的東倒西歪還不滿意??」
這敗家仔雙唇微動,半晌方才接茬兒說道,「凡事都有過程有目的,過程是為了目的,過程中有許多旁支的誘惑看似重要卻並無意義,郡主該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萬萬不可被五顏六色的光鮮迷惑心竅。這……是下士要教你的第二件事。」
我連第一件事還沒掌握完全呢,這人怎麼又順手甩出個第二件事。
「郭老師叫我不要中途停車,采路邊野花嗎?」。
藥罐子輕笑幾聲,點頭似是肯定嘉許,嘴上說的卻是否決措辭,「是也不是。下士想提醒郡主的是貪圖爽快與達到目的是兩碼事。若想立于不敗之地,就該明白何時該進,何時該退,何時該拋意氣,何時要講骨氣。」
咬唇,「人不可意氣用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至于骨氣這東西,不是時時刻刻都該隨身攜帶的嗎?」。
小樣兒的看著我柔聲說道,「不盡然。當年韓信受胯下之辱,才成就日後一番功績。」
「至于意氣?」
「有時也不一定是壞事。」
「舉例說明」
「日後郡主會得眼親見。」
這混蛋球兒明顯又在吊人胃口,「算了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想听了。」
郭老師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看進我眼楮里,「郡主,你太沒有野心了」
呃
他不想說,我听不到,還有什麼可供延伸的點?莫非這廝巴不得我把他捆起來嚴刑拷問?
小樣兒的無視我已然落地的下巴,舒眉展顏侃侃而談,「想听什麼,就要不擇手段地去問;想要什麼,就要奮不顧身地去取;想說什麼,就要千方百計開口能言;想毀什麼,就要心狠手辣無所顧忌。郡主對凡事都放棄的如此輕易,沒有執著,又怎能堅守所愛所求?」
苦口良言乍一入耳不甚受用,細細品嘗倒有幾分道理。他說的不錯,我做人不夠堅持,從前對影美人不敢爭取,對情美人不敢爭取,但遇強敵就想法設法一逃了之。總以為自己放手要比被踢出局優雅幾分,卻不知道一次次功不成便身退要比慘敗于人還輸的徹底。
郭老師見我凝眉思索,似乎有開竅的跡象,一語魅音如天仙神旨,「隨機應變的道理于此處也別無二致,懂得何時該及早抽身,何時不到結局莫要放棄,這便是下士要教郡主的第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