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沒有路燈,雖然村里各家各戶屋里都透著光亮,但那暖暖暈黃的燈光卻僅限于瓦房內,半絲都照不到路上。雨夜之中這近在咫尺的光亮起不到它該有的作用,思及那些村民怪異的窺視,連陽心中有些冒寒氣。走在這泥濘的路上,不時有泥水濺到他的褲管上,他雖然注意閃避,還是避之不及。
「是不是後悔從車上下來找我們了?」李想南笑眯眯地問,她記得連陽有輕度潔癖的。
連陽微笑著搖了搖頭。他想把之前遇見的怪事告訴李想南,只是這一路上一直沒有機會。不過,見到她本人沒什麼事,他也就不擔心什麼了。將傘往小靈和李想南頭頂傾斜了一些,他回頭看了看邵雲亭,剛剛李想南和邵雲亭的對話他都听到了,除了對這只吃癟的狐狸投以同情的眼神外,他也沒什麼能做的。
一路上,全憑梁兵在前面帶路外加指點幾人注意腳下,他們黑燈瞎火地走到梁兵家。
梁兵家也是與村里其他人家一樣的瓦房,面朝著南,大門進去是堂屋,堂屋兩邊各有一間門緊閉的房間,似乎是臥室。堂屋內除了桌椅櫥櫃一些必要的家具,就是面對著大門的那面牆上貼著幾張年畫兒,有穿著紅肚兜抱著鯉魚笑呵呵的童子,還有抱著金燦燦的大元寶笑眯眯的財神,除此便再沒有別的什麼裝飾物了,說它簡陋都是抬舉。一顆燒得有些發黃發黑的電燈泡被一根電線扯著,隨隨便便地掛在堂屋正中央的屋梁下,此時倒也照得整個屋子無比亮堂。
堂屋外面東西還各有兩間.房子,一間是廚房,里面傳來柴火 啪燃燒的聲音。還有一間似乎是擺放些雜七雜八東西的柴房,門上掛著把 亮的鎖。梁軍听見動靜,搓著手從廚房跑進堂屋︰「來來來,我已經把火爐生好了,大家快烤會兒火。」
梁兵張羅著要去東房里拿幾身.衣服給李想南他們替換,但是被婉言謝絕了。
「哥,咱晚上吃什麼?」梁軍問梁兵。
梁兵對眾人笑了笑︰「咱們莊稼.漢家里窮得叮當響,沒什麼大魚大肉,不過面條倒是能管飽,就是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
邵雲亭笑著回答︰「我們這里沒一個挑嘴的。」
梁軍點點頭,和梁兵對看了一眼,跟他們寒暄了就.句就和弟弟一塊兒去廚房忙乎去了。
除了木柴和炭在火爐里燃燒爆開的聲音,整個堂.屋頓時安靜下來。雖然身上都淋濕了,但李想南看了看,這滿屋子除了她之外,不是男的就是公的,她也就沒好意思月兌下邵雲亭之前給她的外套,就這麼濕漉漉地裹著衣服烘著,只是人往火爐邊上挪了幾公分。
連陽掏出手帕遞給她︰「你擦擦頭發吧。」
李想南感激地笑了笑,接過手帕,一邊擦頭發一.邊看向邵雲亭。邵雲亭旁邊坐著的人是宋軒,大概是擔心加上奔波,這個少年疲憊地靠坐在椅子上,烤著火竟然昏昏欲睡,頻頻直點頭。
李想南看了一.眼連陽,又看了看似乎完全睡著的宋軒,這才低聲對邵雲亭說︰「這兄弟倆有問題。」
邵雲亭精明地一笑,也壓低了聲音︰「我當然知道。」
連陽終于有機會問出自己的疑惑︰「阿南,你短信里讓我見了面說的謊話是為什麼?」
邵雲亭一愣,看看李想南,又看看連陽︰「什麼謊話?」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李想南略微得意地一笑,沒有正面回答邵雲亭的問題,反而問向連陽︰「你一路找來這個村子還算順當吧?」
連陽點點頭︰「這村子雖然不在路邊上,但是倒是有個很大的指路牌,沿著路走就行了。」
邵雲亭听出矛盾之處來︰「連陽,你不是說你之前在樹林里迷了路的嗎?」。
連陽其實也不知道李想南為什麼要讓他說這樣的謊話︰「阿南的短信里叫我見了你們這麼說的。」
「李想南,你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邵雲亭皺起眉來。
「既然連陽一路順利地走了過來,那梁軍說的倒在地上的樹和沖下山的泥沙擋住了去路,這個說法顯然就不成立。」李想南一語道破。她當時跟著梁氏兄弟走出樹林時,走在最後面,沒有人注意到她在發短信。而正是連陽回復給她的短信讓她覺察出梁軍話里的蹊蹺。原本梁兵或者梁軍再古怪,李想南都沒什麼興趣管,她這里要管的閑事只有一樁而已,不過這兄弟兩個騙他們留下來,似乎就有點別有企圖了。她索性將錯就錯,讓連陽出現時用謊話先穩住他們,看看他們到底意欲何為。
連陽顯然不清楚這里發生了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騙你們?」
邵雲亭聳聳肩︰「鬼知道。」
提到鬼,連陽想起來這回李想南出門的最初目的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還是火爐里的火苗確實閃了閃,他陡然覺得心口竄上一陣寒氣。
南無地藏王菩薩……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這才覺得周身緩過勁來,恢復了正常的溫度。不管剛剛的感覺是跟鬼神有關還是無關,至少他心理上好受不少。
他抬頭看向李和邵二人,想趁著梁氏兄弟不在,要開口說自己在車子里遇到的怪事,堂屋緊閉的大門卻忽然打開了,一陣冷風夾雜著急促的雨水灌了進來,一個人也跟著走了進來。
來人看起來有四五十歲的年紀,背微微有些駝,神色卻穩重自若︰「這幾位就是梁兵領回來的客人?」
梁軍端著兩碗面條走進來,笑得一臉憨實︰「村長,你來了啊,一塊兒吃面吧。」
這人竟是西樵村的村長胡大寶。
火爐被梁家兄弟倆搬到了旁邊,他們又合力將堂屋里那張老舊的八仙桌移到了堂屋的正中。桌子看起來也有些年月了,拼接成桌面的木塊之間,縫兒已經稀開手指那麼粗了,上面棗紅色的漆也大都剝落了,露出里面黃黑生屑的木頭。
面是手 的,夠勁道,就是面料似乎不好,吃在嘴里糙得慌。小靈一開始吃不慣,被李想南瞪了兩眼只好委屈地不吭聲。連陽慢條斯理地吃著,邵雲亭似乎對這種伙食無所謂,李想南還在心里猜測梁軍用謊話把他們留下來的用意,壓根沒注意自己在吃什麼。一屋子人心思各異地圍著桌子吃面條。這家里一共就四張椅子,李想南、邵雲亭、連陽抱著小靈、加上宋軒,正好坐滿。胡大寶坐的是梁兵在家里轉了半夜找到的幾塊磚壘起來的「臨時凳子」。梁家兄弟兩個一人端著一碗面,順著牆根蹲著吃。李想南他們看著都難受,胡大寶卻笑著擺擺手︰「我們鄉下人野慣了,不像你們城里人衣食住行都講究規矩,他們倆這麼吃著痛快,你們也別管了。」梁家兄弟則跟著呵呵笑,看起來一副老實樣。要不是心里清楚這兩人在演戲,李想南真要覺得心里過意不去了。
在這飯桌上,話最多的也當屬村長胡大寶,雖然看起來沒有怎麼離開過這個村子,但是場面話倒也說得漂亮。
「宋軒是吧,那個被送去醫院的小姑娘就是你妹子沒錯,送她去的是我們村的一個車把式,她一直念叨著有個哥哥叫宋軒咧。」胡大寶一邊胡嚕胡嚕地吃著面,一邊笑眯眯地對宋軒說,少年听完果然開心不已。
李想南和邵雲亭只是默不作聲地吃著面,不動聲色地注意著梁家那兩個兄弟的動靜。
「那個救莎莎的人呢,我想謝謝他,順便問問莎莎的具體情況。」宋軒放下剛剛吃了一半的面,站起身來,語氣殷殷地問。
梁兵只手端著面條,笑著將他按回座位上。
胡大寶正好吃完了面,將碗筷往桌上一放︰「他出村辦事兒去了,這會兒不在,這有啥好謝的,你妹妹沒大事兒,放心吧。」他伸出骨節突出的一雙手,拍了拍宋軒的肩膀。
宋軒聞言稍稍失望,只好作罷。
火爐雖然被移到了旁邊,但是依舊旺旺地燒著,堂屋里暖和極了,李想南身上的衣服也都半干了。等到大家都吃完了,梁兵和梁軍收拾著桌子,胡大寶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李想南他們閑聊。
宋軒十分懂事,手腳勤快地幫著收拾碗筷,不顧梁兵的阻攔硬是要去廚房幫梁軍一起洗碗。
東拉西扯侃大山擺龍門,這種事情邵雲亭最在行,沒多久工夫他就和胡大寶稱兄道弟,相談甚歡起來。
小靈嘟起嘴,很是無聊,指著宋軒的背影說道︰「那個哥哥……」
李想南生怕他的特殊體質加童言無忌,會說出什麼具有驚悚效果的話來,忙打斷了他的話︰「小靈,哥哥在做事,沒空陪你玩,大人說話不準插嘴。」
小靈非常不滿︰「我才不是……」
連陽拿出自己的手機,微笑著問︰「小靈,上面有最新款的飛行棋游戲,你玩不玩?」
「玩。」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只是個孩子的小靈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
李想南悄悄向連陽豎起大拇指,果然還是他制得住小靈。
連陽抿嘴一笑,視線無意間落在牆上的年畫兒上,恍惚間,不管是那抱著鯉魚笑得無邪的童子,還是那抱著元寶笑得和善的財神爺,眼神忽然都變得陰狠起來。
難道是我自己眼花?連陽定楮一看,那畫兒還是畫兒,哪有什麼古怪的眼楮。
果然是自己嚇自己,他在心中暗自苦笑,他今天這是怎麼了……他正待轉過頭看向和胡大寶聊天的邵雲亭時,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那年畫上人物的眼楮,迅速地眨了一下!悄悄地,快速地,眨了一下!
就仿佛有什麼正躲在這年畫後,冷冷地窺視著這堂屋的一切!
他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將自己落在年畫兒上的視線扯了回來,他看向沒有覺察到一點異常的李想南,沉吟片刻,盡量用平常的口吻說道︰「阿南,我的護身玉佩掉了,你眼力好,幫我去找找吧。」
李想南怔了怔,隨即不由責怪道︰「怎麼會掉了?」
正在說話的胡大寶和邵雲亭也都看向他們倆。
連陽硬著頭皮說道︰「玉佩的繩子磨損得太厲害了,我前兩天打算換根繩子的,有事情一打岔我就給忘記了。剛剛進村的時候,我差點被塊石頭絆了一跤,估計就是那會兒掉了的。」他無奈地一笑。
李想南還沒來得及點頭,梁兵插了一句︰「會不會是落在車上了?」
連陽一愣,搖搖頭︰「我站在村前棚子里時,它還掛在脖子上的。」
梁兵想了想,站起來︰「這黑天又下雨,還是我陪你們出去找吧,多個人多個眼力。」
李想南婉拒了他︰「不用了,連陽有傘,我們自己去找就可以了。」
邵雲亭也笑著拍拍梁兵的肩膀︰「連陽那個護身符的玉佩可是他家祖傳的,不興給外人看的,咱們還是在這兒繼續聊聊天吧。」
梁兵听了邵雲亭的話,便沒有再堅持。
「村里的路不好走,你們自己多瞧著腳下。」胡大寶囑咐了他們一句。
李想南和連陽連忙點點頭。
邵雲亭眼神示意他們快出去,自己則繼續跟梁兵和胡大寶聊得天花亂墜。
因為,他和李想南心里都清楚,連陽的護身符是一枚銅錢,不是玉佩。連陽是故意說錯,他們是將錯就錯……這個屋子里,不是只有梁家兄弟才會演戲的。
連陽和李想南撐起連陽帶來的那把傘,走出了梁家大門。
一出門,連陽看看四周沒有別人了,便拉住了李想南繞到了梁家的後面,這里看起來很僻靜。
李想南開著玩笑︰「怎麼,你的護身玉佩掉在這里了?」
連陽面對她的揶揄著實沒有辦法,苦笑連連︰「我也是想找個機會跟你說說我在車上遇見的怪事。」
李想南立刻正色起來︰「發生什麼事情了?」
連陽立刻將之前他做的怪夢,以及醒來後發現鎖骨的燙傷和其他古怪的事情一並說給李想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