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陽跟著唐克走出臨時審訊室。外面那一票警員都好奇地打量著他。他對眾人禮貌地笑了笑,正要跟著唐克走出辦公室,一個警局文職人員忽然走了進來,跟唐克低聲說了幾句,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務。唐克走不開,只好讓張河川帶不熟悉警局內部的連陽去洗手間,自己則急匆匆地跟著那個人走了。
連陽隨著年輕刑警出了刑警大隊的辦公室,走到走道轉彎處,正要右拐,卻听見有人在不遠處大聲嚷嚷著什麼︰「……他並沒有實質性地傷害到什麼人,你們憑什麼不讓保釋?!社會影響不能拿來衡量我當事人是否應該享有的權利!」
張河川停住腳步,皺皺眉︰「這個廖鑫真是難纏。」
連陽略感好奇地看著周圍的警察似乎都對這種場景見怪不怪了。
「這個廖鑫是什麼人?」他問。
「律師唄。」張河川沒好氣地瞥了一眼不遠處西裝革履但神情激動的律師廖鑫,「他這種人,最愛沽名釣譽。這種社會影響大的案子他頂愛接了。切,什麼‘民眾發言人’,什麼‘正義斗士’,根本就是為了搶風頭。」听他的口氣,對此人十分不屑。
連陽听了張河川的話,不由朝那人多看了兩眼。廖鑫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微微謝頂,長相十分普通。但是目光有神,只是表情有些倨傲,叫人喜歡不起來。他似乎和警局里的某些事情沒有達成一致,顯得很憤怒,說話時聲音很高,上半身也微微前傾,臉上的表情很激動。
廖鑫的對面站著一位表情很無奈的警務人員,身後則站著一個看起來愁眉深鎖的中年女人。那女人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穿著打扮得很樸素,一頭略顯毛躁的短發撥于耳後,雖然衣著整潔得體,可是卻掩不住滿面憂愁,微微發黃的臉色加上她深卡其布色的上衣,讓人越發覺得她整個人灰蒙蒙的。她站在廖鑫身後,表情中帶著些惶恐,雖然沒有誰對她說什麼,但她看起來卻似乎有些唯唯諾諾被欺負的樣子。而廖鑫就好像是她的主心骨,哪怕他只是因為說話而肢體產生動作,她都會跟著小步挪著腳步。
張河川似乎對廖鑫的態度很不滿,停下腳步看著不遠處的他們。
連陽也跟著站住了,不知怎麼的,對那女人涌起一絲同情︰「那個女人是?」
「是廖鑫的雇主唄,提出要保釋姜德裕。」張河川嘀咕道,「真是麻煩死了,估計唐哥也是因為這事兒被叫去的。」
連陽怔了怔,姜德裕又是誰?這名字,怎麼好像有些熟悉?
張河川朝他笑笑︰「還沒想起來?最近他可是我們地方新聞的大主角。地方報紙的大頭條。」
連陽有些茫然︰「誰?」
「還記得上次小靈所在幼兒園發生的暴徒闖入事件嗎?」。張河川瞪了遠處廖鑫一眼,滿臉的沒好感。「姜德裕就是那個被我們抓住的瘋子。」
「瘋子?」對了,來警局的時候經過了小靈上學的幼兒園,原來那里也是這間警局的管轄區啊。怪不得他覺得姜德裕這名字熟悉,這幾天電視、報紙和廣播上,到處都是關于這起事件的報道,這名字出現的頻率實在很高。
「貨真價實的瘋子。」張河川狠狠地「嘖」了一聲,「抓他的時候,差點沒把我們這兒一哥們兒的手背上咬下碗口大一塊肉來。」
「還咬人啊?」連陽嚇了一跳。
「是啊,這樣的人怎麼能給保釋?放出去他走在馬路上,見誰不順眼上前咬上一口,那不是沒事兒找亂子嘛……」張河川發著牢騷。
「的確。」連陽點了點頭,看著那個跟在律師廖鑫身後的中年女人,心里猜測,這女人怕是姜德裕的親屬。
張河川朝著廖鑫的側臉又啐了一口,轉而朝連陽笑笑︰「咱們走,洗手間就在前面。」
連陽微跟著他又走了幾步。
「洗手間是最里面那個門。你去吧,我去瞧瞧剛剛的事兒。」張河川帶他轉過拐角,指著走廊盡頭,丟下這麼一句,就跑開了。
真是個熱血的人。連陽笑著搖了搖頭,對這個年輕且充滿干勁的刑警有些許好感,朝著走廊盡頭走去。
往前走著,他撇過頭率先看到了女洗手間的標志。看來最前面,也是走廊最里頭那一間就是男洗手間了。連陽想著,正要繼續往前走。卻忽然發現,前面的男洗手間門前,站著一名長發的女子。
連陽有些驚訝,因為他記得自己朝著走廊盡頭走來時,這里空空蕩蕩的,並沒有人。
她側對著連陽,面向洗手間的門,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也許因為頭發長且不順,蓬亂的發型幾乎完全遮住了她的側臉。
這女孩子穿著一身似乎是白色睡衣的套裝,寬松的長衣長褲幾乎蓋住了她身上所有的肌膚。她看起來就好像剛剛睡醒了跑出來上廁所一般。
只是,連陽看了看這周圍,並沒有別的房間,連辦公室都沒有。再說這里是警局,怎麼會有女孩子穿著睡衣出現?
總覺得這個有點邋遢的女孩子哪里怪怪的,他一時卻又說不出她哪里怪。良好的家教讓連陽還沒思考完心里的疑惑,卻已經下意識地禮貌地頓住了腳步,想讓那女孩子先過去。
只是,他停下了腳步,那女孩子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這邊才是女洗手間。」連陽提醒道,順便讓路給她走,自己走到另一邊。
誰知,這女孩子卻也向前走了一步,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
連陽尷尬地一笑,繼續向另一邊邁出步子。那女孩卻還是一樣,擋住了他。他這下確信,剛剛不是巧合。只是,這女孩子想做什麼?連陽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就在他向對方投去注視目光的一剎那,那女孩抬起頭來。
連陽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那是怎麼樣的一張臉啊!整張臉上沒有一處皮膚是完好的,皮肉仿佛被烈焰燒過一般,本該光滑而富有彈性的肌膚被燒得蜷成一個個小小的黑色皮卷,黏在皮開肉綻的臉上,那一張布滿溝渠與疤痕,簡直慘不忍睹的臉上,有一雙說不出蘊藏著什麼情感的眼楮,沒有眉毛,沒有睫毛,甚至連上眼皮與眼瞼都不是完整的,只與那烏黑的瞳仁對視了一秒,連陽的心卻瞬間震顫到幾乎緊縮!有一種被人捏住了咽喉,攫住了心髒的窒息感幾乎將他淹沒!
他終于想到,這走廊的盡頭是牆壁,周圍沒有別的門,明明走過來時這里沒有人,那這個女孩子到底是如何憑空出現的?!
護身符……變燙了……
那種曾經體驗過的滾燙感覺卻並沒有讓連陽在此刻好受些。有些事情,即便發生多少次都不可能習慣,護身符溫度的驟然升高讓連陽心中警鈴大作。可是。還沒等他對眼前的一切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反應,護身符的滾燙,與眼前女孩子帶給他的窒息感同時沖擊著他的整個人,他禁不住全身戰栗起來!
理智拼命地叫囂著讓他離開,但身體卻不听指揮地定在原地。
「你……是誰?」艱難地從口中吐出這幾個字,那聲音卻干澀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
那女孩子上前一步,張了張口,露出焦黑的舌頭,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一聲簡直能撕破任何正常人耳膜的尖嘯。
那尖利的嘯聲仿佛一把鈍刀。一點一點地磨割著連陽的神經,而女孩瞬間已經近在眼前!腐爛的、只屬于死亡的氣息鑽進了他的鼻腔,又進入他的肺部攪和著,惡心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連陽的喉頭輕輕滑動了一下,有涔涔冷汗滲出他的額頭。他發現自己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了。
女孩子伸出她的手,似乎想要觸踫連陽。
她要做什麼?!連陽身體不能動,神志卻很清楚,看著那女孩的手慢慢伸長,向自己靠近,他的呼吸幾乎要在一剎那停止!
即便她的手比起她的臉,要好看得多,但是隨著那雙手的前移,隨之而來的是一寸寸逼近的陰冷,和不屬于活人會有的寒氣!
護身符的灼熱溫度仍然在上升,陰冷的氣息也一點點地侵入他的肌膚,極熱和極寒交替刺激的折磨,幾乎將他整個人連骨帶肉地擰碎,連陽咬牙硬撐著。他只是來洗手間一會兒,他知道李想南和邵雲亭不會這麼快出來找他,張河川也離開了,沒有人會出現,沒有人能幫他!完全是憑著一股韌勁,他保持著清醒。
就在女孩的手指快要踫到他衣領的瞬間,護身符爆發出驚人的熱量,仿佛一把無形的、被爐火淬煉的滾燙的劍,幾乎燒穿他的胸口!那種劇痛讓連陽不由悶哼一聲,在這熱浪滾滾的侵襲下,他徹底失去了站立的氣力,整個人倒了下去!
摔得太猛,眼楮從他高挺的鼻梁上跌落在地,他眼前的視線一片模糊,這種看不清的狀況讓他覺得危險離自己更加近了!一陣頭暈目眩的暈眩感頓時籠罩住他,他的雙手無意識地捏成了拳,無法言狀的痛苦幾乎侵襲進他的肺腑,蠶食他的脈絡!
在他意識失去前的一瞬,有什麼細微的白光從他眼前一閃而過,他掙扎著想要保持清醒。卻還是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