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邵雲亭雙手插兜。看著幾步遠外的唐克。
「確認了,是姜彤的尸體沒錯。」唐克讓手下人去F大住院部地下層的太平間確認過了,姜彤的尸體的確躺在那里面。
「哦。」邵雲亭點點頭,看了看不遠處半舊不新的小區,「我們去姜德裕家吧。」
從醫院出來後,他們便驅車直奔姜德裕家所在的小區,路上邵雲亭忽然想起李想南在醫院號稱胃疼,卻捂著右邊的月復部,頓時一個電話追過去質問,卻只听得那邊煎炒炸煮的聲音分外清楚,就差那飯菜香氣兒沒順著電話信號飄過來了,氣得他差點踩著油門當剎車。
所以,唐克是看著一張很帥很扭曲的臉,外加听著一路咒罵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
因為住在這里的人家基本上都不富裕,整日為著生計四處奔波,此時夜深了,整個小區里已經沒有幾戶人家的窗內還有燈光,顯然大部分人都已經沉入夢鄉。不知道是小區的設施不到位,還是路燈出了故障,也沒有路燈亮著,到處都是黑不隆冬的。
不過。一個是即使夜晚也視力非凡的狐狸精,一個是受過專業訓練且對這里很熟悉的刑警,兩人很順利地來到了位于小區西北角的那棟樓前。
「這姜德裕住得夠偏的。」邵雲亭隨口說道。
「嗯,因為這邊的樓采光不好,租金最便宜。」唐克一語道盡姜家父女經濟上的窘迫。
模黑走進黑漆漆的樓道,兩人沉默著向上走。狹窄昏暗的樓道中堆放著各式各樣的雜物,空氣中彌漫著發霉發臭的氣息,厚重粗糙的空氣里似乎漂浮著煤屑、粉塵以及其他說不清卻又無法忽視的細小顆粒,令人只要置身其中,就總有股無法暢快呼吸的感覺。這是一座結構老式的「凹字形」樓幢,樓道處在凹進去的部分,而每層的兩戶人家的大門則同在另一邊並排而立,正好正對著曲折而上的樓梯。黑暗之中,兩道同樣散發著老舊破敗氣息的大門仿佛一雙方方正正的眼楮,悄無聲息地注視著這兩位正舉步上樓的陌生人。
「到了。」走在前面的唐克停住了腳步,雖然他刻意壓低了音量,但聲音還是在樓道中嗡嗡作響,邵雲亭仿佛听到了有哪里的灰塵正在簌簌落下,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想起有點潔癖的連陽,他覺得那眼鏡男會很討厭這里。
听說姜家原來也算是個小康之家,但是自從姜德裕的妻子死去,他本人又沉迷賭博,甚至到了為躲債跑路到異地他鄉的地步,可見生活已經不是一般的困難。而姜彤面對這樣接連的變故和打擊,最後甚至喪命,魂魄有所怨恨。滯留人間為害似乎的確說得過去。
唐克模出鑰匙,對了幾次才將鑰匙準確地插進鎖孔,轉了幾轉,那門總算打開了。
「靠,這是什麼味兒?」隨著門被唐克推開,站在他身後的邵雲亭不由皺起眉,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敗霉變氣味沖鼻而來。
唐克倒是一臉平靜︰「這味道……應該是姜德裕被抓前,在廚房里切到一半的菜和肉絲,這種天氣,放了這麼多天,肯定是壞了。」
邵雲亭跟著他走進門,唐克按下了在門邊內側牆壁上的開關,發黃的日光燈管明暗閃爍了數下,這才掙扎著亮了起來,照亮小小的客廳。
環視著客廳內簡單的陳設,邵雲亭順口問︰「姜德裕不是在幼兒園現場被抓的嗎?怎麼還有空回家做飯?」
「沒錯。他是現場被捕的。」唐克走到廚房門前,其實那廚房只是客廳一側用極薄的隔板做了堵類似胸牆的東西,隔開了一個極小的空間,就那樣掛了個被油煙燻得快要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布簾子,他只手挑開簾子朝里看了看,確認了的確是那蔬菜肉食腐敗的氣味。這才轉身繼續說,「這飯菜是他那天上午在家弄的,還沒做好,幫他跟醫院打官司的律師事務所打電話來找他跟章蕙過去,他們就一起去了。在去過律師事務所回來的路上,途徑那所幼稚園大門前不遠處的路口,他們本來是要過馬路去對面的車台換成公車的,但是姜德裕忽然發瘋似的搶了路邊水果攤老板的一把西瓜刀,闖進對面幼稚園里去意圖攻擊師生。」
唐克看了看整個房子里的情況,在客廳站定︰「室內的情況跟當初姜德裕被抓後警方來調查時沒有變化。」
「這說明,他之後沒有回來,不然這菜啊肉啊的,也肯定收拾掉而不是繼續留在廚房發臭了。」邵雲亭接著說。
「又或者,是他回來過,但是很匆忙。」唐克淡淡地說。
「這樣的人,算是危害公共安全的吧,這樣也能保釋?」邵雲亭跟著唐克來到了洗漱間,見唐克低頭在一堆塑料盆和毛巾里尋找剃須刀,便靠在門邊懶洋洋地問。
唐克低著頭,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應該感謝章蕙,要不是她傾盡所有給他請了個厲害的律師,他現在肯定出不來的。」
邵雲亭有些好奇︰「那律師掰的什麼理由?」
「沒有實質性的人員傷害,姜德裕的遭遇令人同情,暴力襲擊只是因為听律師說與醫院的官司勝算不大後的一時沖動,當事人的情緒不穩,等等。」唐克沒好氣地說道,終于在一堆有些滑膩的毛巾下,找到了一把就差貼個標簽注明是「地攤貨」的電動剃須刀,「找到了。」他嘟囔一聲。站了起來。
「他連作案工具都是路邊搶來的,的確不像是有預謀。」邵雲亭接過那剃須刀,順便發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但顯然,唐克並沒有注意他在說什麼。「能感應得出來嗎?」。
「我試試。」邵雲亭雖然說是「試試」,但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帶著一臉厭嫌狀,他拆開電動剃須刀,拈起夾在內側的一根胡須,閉目凝神,手指內翻,在胸前虛空畫了一個圈,然後緩緩地睜開了眼楮︰「不知道這對你而言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沒有感應到姜德裕的所在,也就是說,他現在還不是一具‘尸體’。」
姜德裕還活著。這說明……連陽和李想南的推論並不對?女鬼的出現與陸先梅和孟玲的死並無關系,純粹是巧合?唐克眉頭不由深鎖,雖然死亡的人數沒有增加,但是他的心情卻並未因此而輕松一點。姜德裕的失蹤到底是何原因?真的是他導演了那兩名護士的死亡嗎?他的失蹤是趁著保釋機會逃離暴力襲擊可能面對的刑罰,還是因為殺了人所以才隱匿自己?
原本,案件被拉回正常科學偵查範圍,對他而言其實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事實上,他心里卻對在警局里,與姜德裕所關拘留室只有一牆之隔出現的女鬼,感到耿耿于懷。
邵雲亭只負責確定姜德裕的生死。其余事情還是留給眼前這個警察頭疼就好了。他不耐地呼了一口氣,這里渾濁的空氣實在是叫他難以忍受︰「我們先離開這里,OK?」
唐克點了點頭,正要將剃須刀也裝入證物袋作為新的證據,邵雲亭卻警覺地看向大門︰「是誰?!」說話的同時,他的身形也剎那動了起來,唐克雖然也在听到他的話後立刻沖向玄關處,卻比他慢了好幾拍。
邵雲亭沖過去,拉開門,看清來人,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你是誰?」他看著門外原本半彎腰小心翼翼窺探著門內情況的中年婦女。後者被發現後瞬間一臉驚愕與害怕。見到邵雲亭還算和善的臉,她卻很明顯的畏縮了一下。
「唐……隊長。」她探出頭,對唐克打著招呼,然後又仰起頭看了看邵雲亭,輕聲說︰「我听這里有動靜,過來看看。」
邵雲亭這才注意到,在她身後,姜德裕家隔壁的那扇大門正大開著。她應該是姜家的鄰居。
唐克點了點頭,跟這個看起來一臉愁容的女人說了幾句話,還特地就姜德裕的失蹤問了她幾個問題,然後才讓她回家去了。
「她是……」
「姜德裕的鄰居,章蕙。她女兒林子瑤也跟姜彤一起出的事情。這次姜德裕能被保釋出來,也要感謝她。」
原來,這就是那個不記仇的女鄰居。邵雲亭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楮︰「你說,姜德裕的失蹤會不會她也有份兒?「
「她可是交了很大一筆錢做保釋金,我不覺得她為一個鄰居能做到這步,要知道,她並不富裕。姜德裕跑了,她那些的錢就打水漂了。」說到這里,唐克嘆了口氣,帶著絲絲同情,「她自己的女兒還沒有下葬,因為沒有殮葬費。」
「那她女兒的尸體怎麼辦?這樣下去,我覺得她的味兒可不會比這里廚房的菜和肉要好聞。」這只狐狸精哪不合時宜的冷幽默又開始發作了。
唐克看了他一眼,說道︰「林子瑤是在去醫院的路上就死了,尸體現在在醫院的太平間,存放尸體的冰櫃里。就在姜彤的尸體旁,我一個兄弟剛剛去F大附屬醫院的太平間核實你找到的是否為姜彤的尸體時,也看到了她的。」
邵雲亭點點頭。
兩人離開姜德裕家,唐克鎖上門時,邵雲亭卻看著一旁的另一扇門默默不語。
「走吧。」唐克拍了拍他的肩膀。黑暗之中,年輕男子回過頭來,笑得近乎有點惡劣的調皮,只有那排列整齊的潔白牙齒,被哪里不知名切一閃而過的光線一照,唐克的腦中居然閃過「這個人的牙齒看起來很聰明」這種荒誕的念頭。
「唐克,作為一個鄰居。章蕙的確不可能為姜德裕付出這麼多精力或是金錢,可是,如果是一個同盟者呢?如果陸先梅和孟玲的死真是姜德裕造成的,那麼他不會是這個世上唯一想替自己孩子報仇的父母。要知道,就我的了解,人類的心實在很奇怪,可以變態到寧可一心一意鑽牛角尖兒地去恨一個人,也不願意試著三心二意拐個小彎兒地去寬恕一個人。」
人……什麼類?你是火星人嗎?唐克覺得李想南不在場實在太可惜了,因為邵雲亭少收到她的兩只衛生眼真是虧本了。
「人一般都是優先處理自己的事情,再處理別人跟自己都相關的事情。」其實他也早已想到這點,只是沒有對與案件無關又不是警察的邵雲亭開口,此時慢慢地說。
「所以,先死的是陸先梅和孟玲。」邵雲亭聳聳肩,語氣愉快。
唐克壓低了聲音︰「重要的是,誰會後死。」
這兩人仿佛打著啞謎,因為他們心里都清楚,如果姜德裕的銷聲匿跡是為了再次作案,那麼這次的目標,肯定是……
唐克的眼神瞥向緊閉的那扇門,邵雲亭卻比他還要早一步地腳步一挪,站在了一邊。
那門再次打開了,燈光猶如流水輕輕從門內瀉在了門外的一小片地面上,一個干瘦且略帶佝僂的女人身影慢慢走了出來。
「啊!」她似乎被樓道里站著的兩個人下了一大跳,尖叫一聲,手里的小包都嚇得掉在了地上。
「唐、唐隊長,是你們啊。」看清楚他們後,章蕙驚魂不定地說。
「我們正要走。」唐克問,「這麼晚了,你這是要去哪里啊?」
「我找了個晚上兼職打掃的工作。」章蕙小聲地回答,她低頭借著未關上的門內的燈光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呀,快來不及了。」
「那你快去吧。」唐克友好地說道,順便叮囑她,要是有了姜德裕的消息,記得第一時間聯系警方。
「一定的,一定的,哎……」章蕙誠惶誠恐地回答著,她看起來那麼可憐,又那麼悲傷,她轉身小心翼翼地關上那扇已經不會有別人等待她回家的大門。也許是習慣,也許是希望家里的光亮可以防竊,或者是能夠為自己回來的瞬間帶來些虛妄的溫暖,足夠驅趕孤獨,她並沒有熄滅家中客廳里的燈。邵雲亭看著她緩慢輕輕的動作,隨著門慢慢地關上,那客廳燈光在她身上一點一點的消失,她瘦弱矮小的身影就這麼一點點地融入黑暗之中。
邵雲亭、唐克和她一起下樓,她離開後,這兩人也朝著小區外停著的車走去。
「我們現在去哪里?」邵雲亭問,「按照剛剛的推論,如果姜德裕是凶手,那他接下來的目標肯定是當時綁架姜彤和林子瑤的人。幕後的老板他是沒辦法接觸到的,但是執行老板任務的打手,也就是直接導致姜彤與林子瑤墜樓意外的幾人,他還能對付得了吧。嘻嘻,我听說光華城夜總會的男女PR都很靚,去玩玩也好。」他可是相當關心時事的好狐狸精,電視里的新聞他都有看,順便听到了些八卦,恰好也知道新聞里沒有報道的那部分內容。
一听到光華城夜總會的名字,唐克就皺了皺眉。
「查案是警察的事情,你已經履行了良好市民協助警方辦案的義務了,現在可以回家休息休息。」他板起臉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如果讓面前這個年輕男人跑去摻和一腳的話,事情會更加復雜……雖然辦案講證據,但是面對李想南、邵雲亭這種基本上以違背科學世界觀為行為準則的家伙,他還是更傾向于相信自己的直覺。
「唐克,你這樣真的很過河拆橋。」邵雲亭笑眯眯地倒是半點也不生氣。「算了,你繼續去為了正義與和平而奮斗吧,我可是要回去睡覺了。」
不過,回去睡覺之前,我總可以叫上我的幾個朋友,去光華城夜總會放松休閑一下吧,我只是……去「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