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沸的油呈現一種美好的金燦黃色。沿著盛住它的鍋邊緣冒著小沫兒,淡淡的香氣伴著誘人的色澤使得沸油看起來如此漂亮。
只是,連陽看著章蕙微笑著端來這樣一鍋的沸油,心里的不安瞬間擴大了好多倍,她要做什麼?
而躺在地上雙眼被蒙住的黃興,感覺到章蕙的腳步由遠及近,不安地輕輕晃動著身體。油的香氣彌漫開來,他似乎聞到了一些,口中不太確定清晰的嗚咽聲更顯淒惶。人對于未知的危險更具預感性卻也更加無知,反應卻是向著無知無畏的反方向無限漫延。
章蕙朝連陽笑了笑,笑容讓人毛骨悚然。地下室如此安靜,黃興掙扎抖動時衣物摩擦的簌簌聲和章蕙走上前時鞋底與地面細碎沙石摩擦的聲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簡直有些驚心動魄。
「你該嘗嘗我女兒受的苦。」章蕙一字一頓地說著,將鍋子慢慢地舉到了黃興上方的空中。
「唔唔唔!」連陽想要阻止她,也想要警告黃興,但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章蕙就好像在進行著什麼崇高的儀式,整個人全身心都像是投入了其中,對連陽的反應充耳未聞,只是凝視著那裝滿油的鍋子。
但他含混的聲音卻將危險的信息傳遞給了黃興,黃興慌張到極點地在地上扭動著、問著︰「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
章蕙詭異地笑了起來︰「讓你嘗嘗這滋味。」她的手一傾。油鍋里的油粘稠著帶著細小的咕嘟呲啦聲,殘酷地滴在了黃興的臉上,隨即又倒下去更多。
「啊!」黃興的慘嚎聲頓時想起,疼痛讓他在地上不停地打著滾,他開始大聲地咒罵著章蕙,但申吟讓他的咒罵顯得無力且斷斷續續,油讓他臉上的皮膚迅速地鼓起小泡,透明的小泡很快又變紅,周圍的皮膚呈現可怕的褶皺,他臉上的皮膚看起來像一張被打火機點著的塑料紙。那油像是一條細細的金色小蛇,只要他一動,它就立刻隨著動作流至皮膚下一處,沿途留下丑陋可怖的燙傷。黃興被扭到背後固定著的雙手徒勞地動著,根本無法掙月兌,其實就算此時他能獲得雙手的自由又怎麼樣呢?一樣無法觸踫臉上疼痛的地方,這無謂的掙扎不過是種本能,也許他已經知道,他即將面臨的,就是死亡。他不是因為疼痛而掙扎,他是為了不可避免的死亡而恐懼。
章蕙開始笑了起來,笑聲高亢顫抖,她瘦小的身軀爆發出這樣的笑聲實在叫人吃驚。可是她卻又在流眼淚︰「子瑤,看啊,媽媽幫你報仇了。」她將鍋子端正,里面還有小半鍋的沸油,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匕首,把前半段浸入了油里面。
空氣混合著油與肉的味道。讓連陽想起他和李想南在于記排擋聞到的油炸食物的香味,而此時這樣的念頭讓他作嘔。他依舊叫著,即使只是含混的音節,他也希望章蕙可以停下這樣的舉動,他並不憐憫黃興,可是他同情章蕙,他不想看著她走向毀滅自己的那條路。
可是,于章蕙而言,女兒慘死後,她人生其余任何的路都已經被毀了!
剩下的,只有復仇。
黃興的慘叫一直持續,他側躺在地上,不停地用抖動來抑制疼痛,燙到的傷口似乎有些癢,他就用側臉蹭著地面,蹭破了些許肌膚上被燙起的小泡,整張臉混合著血水、油脂和泥土,簡直慘不忍睹。
章蕙很不耐煩地看了一眼連陽︰「不要吵。」她將那匕首拿了出來,連陽以為她要沖著自己而來,不由聲音一頓,心里也開始有恐懼冒上頭來。
然而。章蕙舉起那匕首,壓根沒再理他,只是毫不猶豫地朝著黃興的臉刺去,就像保齡球館里的顧客抓起保齡球一般,她將滾燙匕首的上半部分橫向刺入黃興的腮幫子,握住匕首柄的手一使力,就好像在給汽車掛檔一樣將黃興的臉正面拉朝了自己,黃興的慘叫讓她咧嘴笑得更加開心了,她扯開了蒙在黃興雙眼上的布條。
黃興的一雙怒睜到暴突的眼中,是痛苦、恐怖、怨恨和崩潰!他的嘴巴已經沒有辦法合上,匕首幾乎橫貫他的口腔。
章蕙終于大笑起來,一手仍舊握著匕首固定住他的頭顱,另一手則握住油鍋的一邊把手,把剩下的油倒入他口中,黃興只來得及慘叫一聲,就被灌入口腔喉嚨的沸油剝奪了發出聲音的權利。
將鍋里的油倒的一滴不剩,章蕙扔掉鍋子,松開握住匕首的手,整個人坐在了地上,似乎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又好像為了更好地觀察黃興死亡前的每一瞬。
黃興在地上抽搐著,雙腿即便被綁緊也看得出他在痙攣,他的喉結在快速滑動,他臉上每一寸肌肉都砸收縮,他的雙眼越睜越大眼眶幾乎要裂開!他整個人像一張弓,繃得緊緊地在地上一直挺著。
持續了約一分半分鐘後,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副軀體就這麼癱軟了下來,不再有任何還能顯示他生命活動的跡象。
他死了。
連陽感覺好像有一只骯髒的棉簽一直在撥弄他的扁桃體。如果不是嘴巴被封住,也許他已經吐了出來。
章蕙臉上那種瘋狂恨意的笑容消失了,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黃興的尸體,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就這麼呆坐在那兒,背對著連陽,望著黃興的尸體,默不作聲。
這可怕的,伴隨著死亡與尸體、復仇與瘋狂的,忽如起來的靜謐,簡直叫人發瘋。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連陽也好像快要虛月兌了,他知道章蕙也會殺了他。他的目光焦急地四周搜尋著可以幫助自己獲得自由的東西,不覺時間飛逝,章蕙已經從那種木然的狀態里醒了過來。
她慢慢地轉過身,看著連陽。
「輪到你這個警察了。」她說,「警察也不是好東西。」
連陽睜大了雙眼,看著她。
章蕙扭曲地笑了起來︰「不知道你要是死了,你的同事會不會為你抓凶手?有沒有在乎你死了?反正,沒人在乎我女兒的死。」她笑得流出更多眼淚,「除了我,」她說,「除了我。」
她想要從連陽的眼中看到恐懼,事實上他的眼中的確有恐懼一閃而過,但他接下來的目光讓她有些模不透。
他為什麼一臉緊張地盯著我的背後?
她的背後。只有一具躺在地上的尸體而已。
「你在看什麼!」她厲聲問,簡直像是在尖叫。
連陽沒有吭聲。
她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神經質地扭過了頭。
……
李想南頻繁地看著時間,該死,為什麼到現在一輛出租車都沒有!
邵雲亭再次打來電話︰「唐克已經查出連陽可能被帶去的地方了,藍灣公園。警察已經趕過去了,你在哪兒?要不要我去接你?」
李想南眉頭一皺,藍灣公園麼?因為要重建資金出現問題所以封閉廢棄了半年多的公園,的確是個藏人的好地方。似乎,也是在十里公墓這個方向。
「我就在附近,自己過去。你先去救連陽!」她簡單地說完就掛上電話,順手攔下一輛路過的農用摩托三輪車︰「我是警察,在抓壞人,借你的車用一下,保證還你。」說完她就把愣在車上完全沒反應過來的農家伯伯推下車,往他手里塞了點錢就騎著那輛載著好幾籠母雞的摩托三輪車揚長而去,農家伯伯如夢初醒地追著車子跑︰「喂喂喂,小伙子,警察同志,小心我家的二十只母雞!」
李想南當然什麼都听不到,她幾乎是全速飆著,不管道路顛簸。二十只受驚的咯咯尖叫的母雞已經快要把她煩死了!
……
「你在看什麼!」章蕙的聲音都有些變了,她剩下的話卻被堵在了喉嚨中,因為她轉過了頭,看到黃興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
明明已經死了的死人,卻忽然轉動了一下眼珠子。
然後,他的眼珠子消失不見了。整個眼眶中只剩下白森森的眼白。
她尖叫一聲,朝著黃興撲了過去!
「你死了!你已經死了!」她舉手拔下橫插在黃興頰上的匕首,朝著他的心窩狠命地捅了好幾刀。也許之前殺人復仇的過程已經讓她緊繃的神經幾乎斷裂,此時死人復活的詭異場景則是為她已經負荷太多的神經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黃興沒有躲閃,又或者躲閃不躲閃對他而言並沒有多少區別,他冷冷地抓住章蕙的手,匕首正插進他心髒里還沒來得及拔出來。
章蕙已經無法說出完成的句子,她像個瘋子一樣叫嚷著,嘴里發出「 」的怪聲,和黃興扭打在一起。
連陽死死地盯住黃興的尸體——對,是尸體,即便他還在動著。因為黃興的的確確已經死了。在夜總會里李想南為他在眼皮上抹上的牛眼淚還有效,在黃興斷氣的瞬間,連陽看到了一個身影漸漸出現在尸體的旁邊,是那個三番兩次找上他的女鬼。
只是這一次,這女鬼卻只是站在尸體旁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就立刻對著尸體躺了下去。
然後,就出現了黃興「死而復生」的一幕。
連陽想,女鬼大概是附身于黃興的尸首之上了,他不知道這女鬼的目的,但是已有一個想殺他的章蕙在前。此時女鬼的出現無疑讓他更加危險,他焦急的目光落在了反扣在一旁不遠處的油鍋上。
趁亂咬牙挪動著來到鍋旁,他背過身用手抓住鍋把將其翻正,然後把兩手之間的膠帶架在了鍋沿邊拼命地磨著,余溫很高的的鐵鍋燙傷了他的雙掌,指尖不斷觸踫到鍋內壁上殘存的油也被灼得起泡,疼痛和緊張令他的額上沁出層層細密的冷汗。
章蕙依舊在于黃興扭打著,黃興死而復生且雙眼全白的樣子讓她陷入一種瘋狂的境地,她揮舞著匕首,簡直要將他碎尸萬段,此時的她已經顧不上一旁的連陽。
這是連陽的機會。他不停地磨著膠帶,感覺到手腕處漸漸松動,不由心中一喜,加快了雙臂的動作。
終于,兩手腕忽地朝著兩邊一動,獲得了自由!
他趕緊低頭去扯綁住膝關節和雙腳腕的膠帶,奈何章蕙纏得太緊,又繞了好多層,一時半會兒根本扯不開。
「你休想!」章蕙發現了他逃跑的企圖,竟然丟下黃興轉而舉起刀撲向他來!
連陽雙腳尚不能自由活動,只能用雙手撐地,肩膀用力,勉強朝旁邊一滾,躲開了章蕙的攻擊。
章蕙豈會就此罷休,可她剛剛再次舉起落空一回的刀子時,卻被黃興從後面勒住,她尖叫著,踢著腿用匕首不停地劃著黃興勒住她的手臂。
黃興卻只是沉默著勒住她,手臂血肉模糊也絲毫沒有松開,就好像他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他全白的眼眶如此令人恐懼。章蕙的尖叫從未停下,她想不通黃興為什麼會再活過來,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副詭異古怪的樣子。
連陽則趁著她月兌不開身,趕緊處理腿腳上的膠帶。
終于弄開了,他忙不迭地爬起來,本想趕緊離開這里,卻見到章蕙似乎被黃興勒得要窒息了,又猶豫地頓住了腳步……
廢棄的藍灣公園其實也曾經熱鬧風光過好一段時間,但現在已經是一篇衰敗之景。隨處可見久未用過的游樂設施,地上雜草叢生,似乎蟲蟻蛇鼠均躲在其中,因為草叢間不時發出窸窣聲。地上丟了不少垃圾,周圍的樹木因為無人修剪,枝丫橫岔縱結,土壤一圈虯根環繞,偶爾幾只黑鴉鴉的鳥啞著嗓子啼叫著飛過上空,即使是晌午,陽光照射到這里就好像會自動變得蒼白晦澀一般,讓人感覺不到溫暖與生氣,徒增荒涼恐怖的色彩。
一個人影忽然憑空出現在干涸髒亂的噴泉旁,剪裁合身堪稱完美的絲質襯衫與這里的環境一點也不搭調,猶如模特一般修長瘦削的身材倒是很適合做這噴泉邊的一尊希臘雕塑。這人的心情顯然不太好,精致得讓女人都要妒忌的臉上有一絲黑氣罩面,英氣的雙眉之間打了個結。
好像……聞到了死亡的氣息……邵雲亭眯起眼楮,在陽光下變得有些淡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擔憂,希望自己來得不算太晚。他環視四周,這公園雖然面積頗大,好在沒有超出他感應的範圍。
似乎……是在地下。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息波動,邵雲亭眉尖一動,來之前他想辦法看過了藍灣公園當初的建築圖,這里有個巨大的地下室倉庫,原本是放一些公園維護設施的,兼做園內餐飲百貨營業攤位的倉庫。根據他得到的資料,章蕙當初做環衛工人時,清掃路段也曾經包括這里,她對這兒肯定很熟悉,連陽極有可能被囚禁在了這里。拿出手機給某個玩失蹤但此時全力朝這兒趕來的女天師打電話告知大概方位,誰知對方電話直接轉去了語音信箱,他發了條簡訊,就收起了手機。事不宜遲,他還是先找到連陽再說。雖然他沒看出那地下室的入口就在這附近——不過,對他而言有沒有門都無所謂……
「松手!」連陽死命地想拉開黃興勒住章蕙脖子的手臂,雖然章蕙想殺他,可他卻不想看她命喪女鬼之手。但黃興活著他都不一定能敵得過對方的力量,此時女鬼附身,他就更加拉不動了,倒是章蕙舉著匕首瘋狂揮舞,他差點被刺傷。黃興的另一只手臂一掄,他被推得朝著背後的箱子倒過去,一側肋骨被撞得生疼,他禁不住像蝦子一樣佝僂起來,側臉也狠狠地撞在了地上,磕踫到牙齒的口腔內壁有咸甜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吐出一口泛紅的液體,連陽看向他們。
章蕙已經失去了意識,渾身癱軟下去,不知道是暈了還是死了。
黃興像是扔掉一塊破布一樣松開鉗制她脖子的手,雙手呈現抓爪的形態朝著連陽走來,他張著嘴,露出焦紅破損的舌頭,連陽差點以為他要開口宣布自己的死期已至,又驀然想起黃興死前被燙傷了喉舌,根本無法說話……
他不停地抽著冷氣,月復部側面伴隨呼吸而來的陣陣疼痛似乎是在提醒他肋骨斷了,他很懷疑自己是否還站得起來。他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普通平凡的身份,比不上邵雲亭的敏捷不說,甚至比不上李想南的身手利落。他微微昂著頭,看著黃興睜著那雙只剩下空洞慘白的雙眼朝著自己走來。
「既然不算活人了,你就該給我好好地去死一死。」一個聲音憑空出現在連陽身後,懶洋洋之中帶著一點危險意味。
「邵雲亭!」連陽意外而欣喜地轉過頭,果不其然見到了那只總是掛著一臉慵懶神情的狐狸精。
「嘶——」轉身太快牽扯到受傷的骨頭,他不禁皺眉抽口涼氣。
被女鬼附身的黃興也頓住了腳步,也許下意識地畏懼著邵雲亭。
邵雲亭低頭按住連陽的肋骨處為他止疼,順便掃了一眼地上的章蕙,發現她只是昏迷。等連陽的疼痛感消失了大半,他才抬起頭,看著對面幾步遠處的黃興,冷冷地說︰「我不管你是誰,總之你不該繼續擾亂這人間,更不該想害連陽!」那個「陽」字的音尚未落下,他已經出手了!
修長的五指指尖忽然蛻變銀色鋒利的爪子,只是朝著前方虛空地一抓再一擲,黃興的眼皮猛然上翻,整個人就像是一張拉滿了的弓,繃得無比直挺,隨即又像是拉伸過度的皮筋,頹然癱軟倒地。
雖然和邵雲亭一起經歷過一些靈異事件了,但是連陽很容易就在生活中忘記邵雲亭是個有著千年功力的狐狸精,他總是那麼慵懶,似乎對什麼都抱著玩笑的態度。這是在面對危險時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跟他並肩站在一起,清楚得讓連陽即便沒有戴眼鏡也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邵雲亭也從未表現出來的一種神色,靜寂漠然的猶如山河大地。
這神色提醒著連陽,他終究跟自己、跟李想南是不一樣的種族,歷經千年滄海桑田對他而言只是倏然之間,他無言的高傲帶著肅然的殺戮湮滅,連陽絲毫不懷疑,如果他願意,這女鬼的魂魄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只是,這樣的邵雲亭叫人覺得陌生、敬畏,並且永遠不會想要靠近。
邵雲亭虛空制住女鬼,還有空看了看連陽,似乎對他心中所想的東西一目了然似的,卻也不辯解,漫不經心地將掙扎起來的女鬼再次重傷倒地,他終于又揚起那種能勾去人魂魄的笑容︰「連陽,你盯著我看,是在考慮要以身相許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嗎?」。
「……」連陽默默地在腦內把剛剛的心理活動都劃掉並且用紅筆打個大大的叉。
看著匍匐于地的女鬼,一身熟悉的白衣,胸側前的衣服上有個小小的紅色十字,那張面目全非卻有些熟悉的臉讓邵雲亭不禁哼出聲來,剛剛因為她是附身狀態他沒仔細看,此時一瞧,還真是一直纏著連陽的那一只。「哼!」
「之前真是對你太仁慈了。」他一張俊顏上寒霜密布,反正連陽也無大礙。作惡多端死掉的黃興也好,遭遇悲慘從受害人變成加害人此時又變成受害人陷入昏迷的章蕙也罷,他統統不care,這些只是沒有關系的人類,不觸及他的底線。但是,傷害他的朋友連陽就不行。
「離那個專治你的人來這兒還有一點時間,我可以幫她省點氣力。」邵雲亭不緊不慢的聲音中透著一股殘酷,十指變成銀色的爪子「X」型來回攻擊著女鬼。破空碎裂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女鬼的身上顯現出一道道詭異的傷口,她臉上本就焦灼的肌膚仿佛潰爛了一般下落著,身上也顯現出一道道深深的傷口,女鬼張著黑洞洞的嘴,發不出任何聲音,可連陽還是覺得她因為痛苦而尖叫。
女鬼在地上翻滾著,無論如何都避不開邵雲亭的攻擊。
這只顯然有些被惹毛了的公狐狸一點也不憐憫地使出一次又一次法力攻擊,憑空讓女鬼身上的傷口不斷增加,那些傷口中慢慢流出詭異的黑紅色液體,連陽不知道鬼會不會流血,但他覺得隨著這些液體的流出,那女鬼似乎越來越虛弱。
「雲亭,可以了。」他按住還是有點疼痛的肋骨,有些不忍心地制止了邵雲亭繼續攻擊。
邵雲亭卻不肯罷休,他本為狐,靈獸是也,心中必有殺戮之欲,此刻因平日修煉而壓制于心底的殺伐已經被喚醒,他隨手一甩又是一記攻擊︰「省得阿南動手,我可以直接讓她魂飛魄散。」
連陽覺得那女鬼仿佛是遭受著凌遲一般的痛苦,而她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在盡力躲避的同時,雙眼一直瞪著連陽,那張開的雙嘴像是在無聲地喊叫著疼痛,又好似是想要說點什麼。
「別……」連陽站起來想阻止邵雲亭下殺手。
兩人的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一陣陣「 礦」猛烈地敲擊聲︰「誰在下面,給我開門!」
顯然在李想南的詞典里,「打草驚蛇」不算一個有潛在危險的詞語,邵雲亭翻了個白眼。幸好此時章蕙昏倒了,女鬼也被沒了危險性,不然照她制造的這動靜,簡直就是害死連陽的催化劑。
再丟了一個術咒打得女鬼再也動彈不得,邵雲亭這才去為李想南打開地下室從內側被鎖上的門。
李想南一點也不意外見到他,只是一邊順著階梯朝下走,一邊連聲問著︰「連陽怎麼樣了?」
「他沒事,姜彤的鬼魂我制住了,就等你來個最後一下她就可以魂飛魄散。」邵雲亭一副在酒吧玩飛鏢游戲的口吻。
地下室門打開後沒有再關閉,大量新鮮的空氣和陽光向里涌來,連陽有一陣不適應的昏眩,那個女鬼……是姜彤……直到此時,他的神經完全松懈下來,才忽然想起來這個事實。
他的視線再次投向正前方時,卻發現,那女鬼不見了。
「連陽小心!」李想南的疾呼讓他感到茫然,一個快速移動並伴隨著烈焰般灼燒感與死亡寂冷氣息的身影已經欺近身側!
「破!」李想南沖了過來,以快得幾乎看不清的速度結了好幾個手印,一張被折成菱形的符紙打得女鬼瞬間散稱碎片一般四下崩裂開來。之前幾次因為沒有準備,加上弄不清這女鬼的意圖,李想南一直手下留情。可這次,她出手便是殺招。即便不懂道法,連陽也隱約猜出來那女鬼的下場已經離灰飛煙滅不遠。
他覺得心中忽然有股寒氣上涌,就好像有誰剖開了他的胸腔,硬生生朝里面塞進去一大塊冰一樣徹底寒冷。意識到這一點的下一秒,這股寒氣就游走至他的四通八脈,他的臉色也瞬間成了青灰色,雙唇發黑發暗。他張了張口,想要告訴他的朋友自己似乎不太對勁,卻雙眼一黑地倒了下去。
「連陽!」李想南和邵雲亭的叫聲,是他意識清醒時听到的最後一句話……
「他怎麼了?」邵雲亭問李想南。
「應該是姜彤的鬼魂搞的鬼。」李想南皺緊了眉頭,「我剛剛打得就是她的魂魄,她的魂已經被我打散了,連陽離她近,她可能抓住最後的機會做了什麼手腳。」
「他會怎麼樣?」邵雲亭有點擔心地問。硬踫硬十個姜彤的鬼魂都不夠他打,但如今她到底使得什麼花招都不清楚,他也沒了轍。
「不會怎麼樣。」李想南低頭看了一眼連陽,她撫著他冰冷的額頭,手拂過後,連陽的額上多出一處朱砂印記,原本快要沒有溫度的前額又漸漸暖了起來。「有我在,他一會兒就會醒了。」
邵雲亭放心了,低頭正好瞥見連陽弄斷膠帶時被燙傷的雙手,不禁帶點開玩笑的意思說道︰「他這回也吃了不少苦頭了。」
李想南看著地上尚沒有轉醒跡象的章蕙,又看了一旁黃興的尸體,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唐克他們怎麼還不來?」現在警察的效率都這麼低嗎?
邵雲亭看著連陽的臉上浮起一片黑氣,那拇指大小的朱砂好像能夠吸收這黑氣似的,一點點地恢復著連陽的正常臉色、他知道李想南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其實一直在源源不斷地將法力灌注其中。
說警察,警察到。李想南話音剛落,唐克就帶著張河川等人沖了進來。
不過,鑒于地上死尸一具,外加昏迷的疑犯一枚,這樣的警察陣容實在有點過于夸張了。
顯然,大家都習慣性地無視了天師這一組人,即便心里都好奇得要死,還是沒有人來問他們是怎麼出現在這里的。
張河川在心里哀號,頭兒向來不愛做paperwork,都是丟給他,可今天這情形要怎麼寫到報告里去?
有市郊某醫院的救護車隨著警車一起來,就在外面,李想南和邵雲亭對于觀摩警察工作一點興趣也沒有,就扶著連陽走出地下室。邵雲亭鼻翼微微一動,有點疑惑地看著她︰「我怎麼覺得你身上有股誘人的味道,很……原始……的……」他的語氣顯得很困惑。
李想南正在觀察連陽的臉色,冷不丁被他的話嗆個正著︰「狐狸精,你是不是最近沒勾引人太饑渴了?對我也感興趣了?」她很平靜地說完話,繼續低頭將注意力放在連陽身上。
有女人這樣自我認知評價的嗎?
邵雲亭︰「……」他的眼神瞥到李想南從來都是左翹右卷的短發,忽然發現了什麼,「你頭上有雞毛!」就是嘛,他就說他覺得誘人——是食物的味道——再怎麼幻化成人形,狐狸愛吃雞是改不了的天性,所以他很熱衷帶小靈去KFC。「原來我是聞到雞肉的味兒了。」
「哈哈哈。」李想南想起因為道路變窄而被她扔在路邊的拖拉機,決定對雞毛的存在不解釋,干笑兩聲,她伸手模索了好幾下都沒找到那根該死的雞毛。
「在這里,」舉起沒有扶著連陽的手,邵雲亭動作溫柔地拈起她發間那根輕盈的羽毛,「你在電話里說,你在附近?」他問。
「唔。」李想南嗯了一聲卻沒有再提。那張祝福卡片還安靜地躺在她夾克口袋里,「我朋友在附近有一家禽養殖場。」她幾乎要為自己鼓掌,這個謊說得多好,既解釋了她為什麼在附近,又解釋了她頭上神奇出現雞毛的原因。
邵雲亭腦中卻回想起他今天第一次打通她電話時,她順口提到自己在一堆死人墓中間——這里,很靠近上次他們去的十里公墓吧?鬼才相信這里有她朋友開的養殖場。事實上,他應該哇啦啦地指著李想南的鼻子,說她說謊也不看看對象,要知道他吃過的雞比她吃過的鹽還要多,他听過的謊話比她念過的符咒還要多得多。
邵雲亭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他沒事了。」醫護人員把連陽安置進救護車,李想南長吁了口氣,連陽的臉色完全恢復了正常,呼吸平緩仿佛睡著一般。她將自己那只灌注著法力的手撤了回來,「這些外傷還是去醫院醫治吧,順便做個全身檢查,看看他有沒有別處受傷。」
邵雲亭也跟她一起跳上救護車,這里的善後工作留給警察就好,反正也沒他們什麼事兒了。姜彤的鬼魂被李想南打散了,也作不了什麼怪,等警察走後她再回來一趟處理一下就行。
「等一下。」女警徐嘉琪攔住了要開車的救護車,「我跟他們一起走。」這是她第一次出現場,雖然沒有真的進入案發現場,但她也有工作分配,現在她的任務就是陪同生還的受害人連陽去醫院,等他醒來給他錄口供。
她鑽進救護車,還未坐穩就听到邵雲亭沖著司機說︰「我們去F大附屬醫院。」咦,她是做的市郊某醫院的救護車,不是出租車吧?
令人扼腕的是,車上居然沒有一個人表示異議,車子竟然真的朝F大附屬醫院的方向駛去。
其實,若是她一開始也在車上,就會看到她那張她還沒有發現已經遺失的親愛的證據祝福卡片被李想南拿了出來,彼時醫護人員正在忙著給看起來好像沒有受太大傷的連陽做著檢查,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兩位朋友。
「阿亭,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李想南無可奈何地聳肩,「我只是不想提我上午去了哪兒,不過,我是去查出它的來歷。」好吧,雖然她的謊言很高明,不過這只公狐狸明顯也很聰明。她有些感激他沒有直接戳破她的話,她現在最不想跟別人提的就是封廷。
邵雲亭接過那張卡片,眯眼端詳,也看出了端倪︰「這背面的花紋,其實是符咒吧?」
「對,你知道這是什麼咒嗎?」。
「不知道,隔行如隔山。」邵雲亭攤手,「你能說出我的狐媚之術多少種類和用法嗎?」。他說得好像做狐狸精也是一項專業工作似的。
李想南被他逗得一笑,但視線落在那祝福卡片上時,笑容也隨之消失了︰「我覺得,這件事情背後有人在操縱。」
「什麼意思?這是什麼符咒?」
「這是禁魂咒。」李想南的腦海中閃過多年前,學會了禁魂咒的封廷和封妍歡呼的樣子,她強迫自己把那美好的回憶打破,「這符咒可以將魂魄拘禁在某個範圍內,本來是驅鬼所用。」
邵雲亭看出她心情有點低落,卻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自己現在最好什麼也別問。
李想南繼續說道︰「這符咒一般是天師遇到怨氣深重為禍很久的惡鬼時,為免波及旁人,而使用的符咒。強迫其變成地縛靈一樣的魂體,只能在特定的範圍內活動,去不了別處,以便甕中捉鱉一樣施法驅除。每個派別的天師都獨特的符咒畫法,你看到的這種,威力很強大,可以讓魂靈猶如被放進燈泡中的蛾子。被困住的魂靈會散發出所有的怨氣,摧毀這個範圍內所有能招致她陰怨的人和物。」
邵雲亭皺起眉︰「你是說,有人用這張符咒對付姜彤的魂魄。」
「嗯,所以她才會不停地殺人。」李想南憂心地說,「但很明顯,這張卡片是她還沒有死去時送去醫院的一個花束里的,與其說是為了收她,倒不如說,放這張符的人是想把姜彤的鬼魂變成一個怨魂。」
「什麼意思?」邵雲亭凝視著祝福卡片上精致冰冷的符咒。
「這種符咒本來是用來對付罪不可恕的惡鬼的,威力很霸道,不可逆轉,即使施咒的天師在驅鬼過程中喪生或是發生別的意外導致沒有辦法完全驅除這個惡鬼,這鬼魂也只能永遠的被束縛于此地,哪兒也去不了。這咒,斷絕了魂魄輪回的可能。」李想南嘆了口氣,「姜彤死的時候未必怨氣至此,但不能去輪回……」
邵雲亭明白她沒有說完的話,一個無處可去的被禁錮的鬼魂,心中哪怕只有一絲怨恨,也會慢慢膨脹到可怕的地步。
「被困在F大附屬醫院,她當然要把怨氣撒在某些活人的身上。」李想南將那符咒收了起來。
「等等。」邵雲亭忽然拉住她的手臂。
「嗯?」李想南看著他有些變了的臉色。
邵雲亭急切地問︰「那張卡片是在姜彤還沒死的時候送去的,那姜彤只要一斷氣,魂魄就被咒禁住了嗎?」。
「是的。」李想南還以為自己剛剛的話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呢,她剛想嘲笑一下狐狸的理解力,卻被邵雲亭搶了先。
「那你剛剛打的那只女鬼是誰?」邵雲亭一字一頓地問。
「什麼?」李想南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直覺地回答,「是姜彤的……」
她也發現了問題。
如果禁魂咒禁錮住了姜彤的鬼魂,將她困縛在F大附屬醫院。
那剛剛那個鬼魂是誰?!
(撒花,我終于帶著一萬字來見江東父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