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師跟著徐盛和林睿進了房間,林睿在床邊坐下,張皇地睜著一雙眼楮,看來受了很大一番驚嚇。徐盛在一旁安慰他。其他人和李想南站在了房間外面。
這麼多人圍得水泄不通,剛剛的靈異氣氛頓時被沖刷得干干淨淨。徐敏甜站在攝像師身後,對著徐盛使了個眼神,徐盛會意地站起來,走到茶幾那兒給林睿倒了一杯「收驚茶」。
「喝點水吧。」他的語氣與在輪渡上的溫柔樣子重疊在一起,就好像剛剛飯桌上火大推了林睿一把的人不是他似的。
林睿接過茶杯,情緒慢慢平復下來。
「我真的看到了一面鏡子。」他喃喃地說,有些怪異地側了側頭。
連陽看了看地上堆在一起還沒有來得及整理的拉桿箱,再看看為了拍攝需要避開拉桿箱貓著腰的攝像師,忽然明白——林睿是在配合鏡頭。
看到這里,瞎子都看出這個「恐怖事件」,不過是林睿想出來增加自己出鏡率的,徐盛也樂得沾光露臉,說不定林睿是以此來緩和兩人之間的矛盾。
為了圓一場明星夢,這些男孩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反觀程燁、常寧川和夏新愷這幾個在攝像頭拍攝之外的男孩,表情也是各不相同,精彩紛呈。
看了一場自編自導自演的鬧劇,李想南無趣地拎起抱著她大腿的小靈打算出門。
邵雲亭笑眯眯地跟連陽也下了樓,從李想南那兒分了一些香燭元寶就去「巡島」。
「出了門,我們左右反相走,白明島形狀類似一顆南北放置的橄欖,我們現在位于島中心偏南,南邊是上島的人必經之路,我剛剛來的路上也大致看了一下,地形不險峻,沒有很高的土堆,基本上都能受到陽光曝曬,北面島勢開始變化,樹木叢生,小坡驟多,常年濕氣長生,土地多為蔭蔽之處,陽光無法觸及,我有必要去看看。」李想南把一大袋子東西交給邵雲亭,又把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我問過石泉,島上東北和西北曾經住著一個村子兩個大姓的人,後來外出務工潮後,大家都在外地定居,現在基本上是空屋了,不要隨便進去。」
連陽一愣,問︰「為什麼?」
「久曠之宅生妖,懂不懂?」李想南一邊清點自己帶的東西,一邊解釋著,沒想到邵雲亭卻笑了起來。
「要是真住著妖,我可要好好去與這個‘同道’打個招呼。」
李想南懶得理他,轉而對一旁的連陽說︰「我上島到現在,也沒有感覺有什麼異常,巡島不過是我拿人錢財必須的作為,走走過場而已。你不要和邵雲亭分開走就好。」
連陽笑笑︰「明白。」
「估計你們很快就能結束,我這邊的工作量大一些,到時候我們就在北邊樹林前的村公所外匯合。」李想南撂下話,很干脆地拉著小靈的手轉身走了。
邵雲亭和連陽看著她雷厲風行的背影,相對苦笑一聲,也出了白明劇院的大門……
「連陽,你參加過不少野外活動吧?」走了有一段路程了,邵雲亭看連陽在路況不算好的島上走路一點障礙也沒有,閑著無聊開始拉著他聊天。
「呵呵,我小時候也不是在城市里長大的,這樣的路,走過不少。」連陽淡淡地回答。
「哦?」邵雲亭來了興趣,「我只記得你提過你不是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反正現在無聊,說來听听?」「听」字音還沒有落地,他的臉色忽然一沉,「出來」一道銀色的光從他的右掌中劈出,路邊及膝的草叢被這掌風掃到,利落地斷成半截。
有什麼冷颼颼的東西貼著連陽的臉飛了出去,握著手電的他禁不住退了幾步,眼鏡被那看不見的東西掃到一邊的草間,眉骨也一陣火辣辣的疼,有溫熱的液體流下來,糊住了左邊的眼楮。
他與邵雲亭並肩站著,一手舉著手電盲目地照向那物事飛出去的方向,一手按住眉骨處受傷的地方︰「是什麼東西?」
只听那東西落地的草叢里「嚓嗦」聲伴隨著草葉的晃動漸漸聲息低矮下去,仿佛快速遁去。邵雲亭皺了皺眉,說︰「不清楚,反正不是人。我去看看。」他彎腰替連陽從草間找到眼鏡,飛速地在連陽手持的手電筒上灌入一點靈力足夠保護他,「拿好手電筒別離身。」語畢立即飛身出去。後者拿出手帕捂住眉角,剛戴上眼鏡看清周圍,那個狐族的年輕男人已經身在半丈之外。
這種人類根本達不到的速度,連陽見怪不怪。他拎著塑料袋也疾步朝那個方向跟了過去。
滴答,滴答,眉角的鮮血還在不止地流下,經過面頰從他的下顎流過脖子,漸漸地浸濕了護身符的繩子……黏糊的感覺讓輕微潔癖的連陽感到不適,他忍了片刻,又走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忍無可忍地將護身符拿了下來攥在手里。對于李想南評價的「連陽那要命的潔癖」,他本人基本上沒覺得對自己的生活造成困擾。
不過,這次,這卻差點真要了他的命。
茫茫夜色中,除了近處半人高的草叢和遠處低沉的海浪聲,他的視線範圍只有手電筒的光束能照到的窄窄的一片區域,而遠處,早就失去了邵雲亭的蹤影。
一片茫茫的草叢掩蓋了一切這島上野外的生物,但「嘰吱嘰吱」的蟲鳴聲一點不漏地鑽入連陽的耳中,若是毫無光亮地站在此間,會恍惚覺得,除了自己,這里已經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存在。但感覺沒有人,不代表,沒有點別的什麼……
他打著手電筒向前走著,憑著不錯的野外方向感朝著邵雲亭追過去的方向走去。眉骨上的血漸漸止住,手帕也被血完全浸透,不知何時起,夜風漸漸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壓抑的悶熱,空氣中的氧氣成分似乎在變得稀薄,鼻翼的翕動都要費力好幾倍。連陽走了百米開外,還是沒看到邵雲亭,他試著叫了兩聲對方的名字,也得不到回應。
也不知道剛剛撞到自己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一分神沒注意腳下,他被什麼絆了一跤,手電筒和手里裝著香燭紙錢的袋子紛紛落在地上。幸好手電筒結實,在地上打了個轉只是閃了幾下,光束又恢復了正常,連陽收拾滾落了一地的東西,打算上前撿起手電筒時,卻發現,他站不起來。
腳好像在這土地上生了根似的,拔都拔不動。
忽然想起李想南臨行前跟他說,別跟邵雲亭分開走,他不由苦笑。
還真被她言中了,分開就出事。
手電筒的光落在周圍,他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想起邵雲亭離開時在手電中灌輸了一點靈力,雖然無法動彈,看著光亮,他感到微微安心。
忽然,有什麼細微響動在離地面很近,離他也很近的地方響起,他警覺地凝神戒備著。
滴答,滴答……眉角本來已經止住血的傷口忽然自己迸裂,鮮血涌了出來。一滴血落在泥土地上,好像有魔力一般,地上開始出現一片小水窪,一滴血能帶來一片。只不過,那水窪是血紅血紅的忙著按住額角傷口的連陽,直到那片紅色血水將他站的地方變成一小片沼澤,他感覺到身體在微微下沉時,才發現不對,卻已經為時晚了
連陽試著拔腳,根本無法抽身,每一絲動作,都會加快他下沉的速度。血腥氣息鑽入他的鼻孔中,令人作嘔,淹沒到胸口的血水與泥漿帶來的悶悶感覺,加快了他的呼吸,血泥漿很快淹過了他的肩膀,下巴,眼看就要淹沒他整個人……連陽的意識已經趨于模糊,求生的本能讓他明知亂動會加速下沉,還是雙手憑空揮舞著,期冀能抓住什麼,但周遭只有一揪就斷的野草。
……
「跑得倒快。」邵雲亭追了一段路,便失去了目標,不由悻悻。
剛剛那個東西,不像是什麼妖怪,若是妖怪,身上的氣息不可能這麼淡。難道又是鬼魂之類的?
不是這麼巧吧。邵雲亭皺了皺眉。
就算是鬼魂,為什麼會攻擊連陽?純粹因為他是人類,防御能力最弱?
但如果意在傷人,為什麼一擊不中,立刻就逃?從身在暗中窺伺攻擊,到現在被他追得奔逃,這形勢的轉換可算不上有利。等等……他追,對方逃……糟了。
邵雲亭心底一沉,暗叫不好,對方要的就是他來追,這明顯是調虎離山之計。
明知他的速度連陽根本無法跟上,他還是環顧四周,蒼茫的夜色掩蓋下,身邊連那位眼鏡先生的氣息都已經不存在了,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出去太遠了。
擔心連陽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遇到不測,他毫不猶豫地掉頭……
連陽的意識已經模糊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非常輕盈,輕輕動了動腿,人就輕松地從那血水泥沼中月兌身出來。只是,那輕飄飄的感覺,卻讓人感覺更加不好。
困惑于之前還如冤魂一般纏得他差點溺死的鮮血泥潭,為何輕易放他走開,他低頭,卻看到另一個自己,血泥已經封住了他的耳鼻,迅速干涸的泥土似乎鐵了心要將他凝固在土地里,他看起來就像一尊快要完工的雕塑。
不赫然間,覺得自己已經死了的連陽想要大喊,但聲帶似乎已經喪失了它基本的功能,他喊不出來。他撲向自己深陷在泥土中的身軀,卻在觸到自己身體的一瞬被狠狠地彈開他甚至連摔倒在地都有種懸空的感覺。
地上的手電筒不知何時,已經再也發不出一道光。
他的心不由一沉。
有風吹過。
連陽覺得風如一把刀,毫無障礙地貫穿他整個人,空蕩感漫上心疼,無處著力。
「連陽,連陽……」一聲接著一聲,很低沉的嗓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帶著久違的親切感,「連陽,連陽……」
誰在叫我?他昂起頭,希望能被對方發現。是邵雲亭嗎?
不是,邵雲亭的聲音不是這樣。
「連陽,連陽……」明明只是叫著名字,但又好像在說︰「來吧,來吧,到我這里來。」
連陽漸漸忘記了求救的事情,他迷迷糊糊地站起來,緩緩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不對,這個聲音我不認識,這個聲音的主人不對勁
不要過去,不要過去
心中有個聲音在吶喊著,阻止著。
「連陽,連陽……」一聲追著一聲,暗含著驅使人不由自主走過去的魔力。明明只是叫這名字,卻又好像在說︰「來吧,來吧,跟我走。」
不要過去
連陽伸出手,想去拽那個雙腳浮于地上好幾公分的自己,卻撈了個空。他困惑地回頭,泥濘中被血水漸漸沒頂的那個自己,還在那里無法動彈,而他此刻因為剛剛想要撲向自己的軀體而被彈開倒在地上。
有……三個自己嗎?
連陽困惑,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如果說,陷在血泥之中的自己是軀體,那倒在地上的自己就該是魂魄,那被這叫他名字的聲音迷住不由自主走過去的自己,又是什麼?
自己是死了,還是瘋了,還是陷入了什麼幻境?
他被這個疑問問倒,忘了再去阻攔那個走進野草叢中,漸漸不見的自己。
好冷,周圍怎麼會這麼冷?
沒有風,為什麼會有冷到刺骨的感覺……
「連陽連陽」
又是誰在叫我?
這次的聲音盡在耳畔,他努力地看著四周,卻根本看不到什麼人。
誰?誰在叫我?
「連陽連陽」
是邵雲亭的聲音連陽心中一喜。
雖然看不到對方,他的心里卻比剛剛鎮定一些,因為感覺得到,邵雲亭離他很近。
我一定是在幻象里,被蒙蔽住了雙眼。能听到邵雲亭的聲音,說明這個幻象正在瓦解。
寒冷的感覺消失了,一股滾燙的氣息包圍了他,周遭的一切就像是被火燒灼的玻璃,逐漸扭曲變形,連氣體都似乎變得稀薄起來。
「 」物體爆裂的聲音震耳欲聾,巨大的沖擊力讓連陽的腦子嗡得一聲響,幾乎要炸開了。但邵雲亭的聲音把他的意識拉回清醒的層面。
「醒醒,連陽。」
他緩緩地睜開眼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邵雲亭那張簡直完美無瑕的臉,以及……他頭上那對白色毛茸茸的三角形耳朵?
「你的……」連陽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疼得如火燒一樣,他指了指邵雲亭那對忽然出現的狐狸耳朵。要是換個輕松點的環境,他說不定會調侃這只狐狸變成的青年幾句。
「啊,沒事,剛才你的魂體離身被困在結界里,我元神去找你回來,一時照應不到這張皮囊。」邵雲亭一邊說,一邊滿不在乎地隱去那雙耳朵。解釋到一半,估計連陽也听不懂他在講什麼,干脆住了口,轉而問,「你感覺好點沒有?」
做了個深呼吸,那種無處著力的感覺終于消失,連陽靠著邵雲亭的攙扶勉強站了起來。
「總之還活著,」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剛剛怎麼了?」
這也是邵雲亭想要問他的話,狐族的男子眉頭微動︰「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躺在地上,幾乎沒有進出氣兒了。」就跟個睡在棺材板上的死人一樣,他在心里說道。
「你被什麼襲擊了?」
連陽搖搖頭︰「我只是絆了一跤。」
這個解釋,還真是叫狐狸差點閃了腰。
夜風吹著草叢,影影綽綽的草叢後就像潛伏了無數雙眼楮。站在原地,就好似站在一群未知的危險之中。
「那你這一跤絆得可不輕。」邵雲亭放開扶著連陽的那只手,半開玩笑地說。
緩過來後,連陽簡明扼要地說了一下他的遭遇。
「看來你是被那東西迷住了。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只是毫發無損地昏迷,魂體陷在結界里出不來。」幸好只是簡單的結界,很容易破。說話間,他瞥了一眼那地上的手電筒,聲音忽然頓了頓。
裝作不經意地走到連陽剛剛躺著的那里,他先是撿起那手電筒,眼中寒色微露,隨即彎腰撥開那片草叢,又冷笑了兩聲。
「怎麼回事?」最虛弱的感覺過去後,感覺自己已經沒有大礙的連陽走了過去。
「我說我剛剛怎麼追都追不上那東西,他扯了個幻影讓我去追,本尊是壓根沒走。」邵雲亭的手輕輕貼在地面上,約有一尺見方的草皮已經變得焦黑,就像曾經放了個滾燙的鐵爐子在這兒,又或者,某個渾身散發著赤炎之火的東西,曾經來過這里。
「能看出來是什麼鬼怪嗎?」。連陽在他一側蹲下來,憂心忡忡地問,心中有些預感,這次和李想南出這趟門,估計又是不那麼好收場的差事了。
邵雲亭捻起些許草灰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臉色難看了點︰「道行不淺。不過,說不清楚是妖是鬼,有點怪。」
「怎麼怪了?」連陽也用指頭沾了點那個灰燼,沒想到看著還帶著熱氣的碎末真正接觸到的一瞬間,其實寒冷逼人,那股子陰冷的感覺如水草一般纏住了指頭,就迅速地繞向全身。
連陽的臉色瞬間白了起來,嘴唇泛著青紫,眼楮卻迅速地充血發紅,仿佛被什麼劇毒的蛇咬了一口,眼看著就立即毒發了一樣。
邵雲亭見他這樣也是嚇了一大跳。他本以為這不過是幻境里的草灰,他剛剛觸踫也絲毫沒有感覺異樣。他下意識地先將連陽帶離這團灰燼,立刻拉著他退了好幾步,右手一翻,掌心一團金色的火苗躍于手上,趁著連陽意識還清明,將火焰朝他後背心髒所對之處猛地一拍,火焰沒有燒著他的衣服,反倒是沒進了他體內。
連陽難受極了,感覺就像是抱著一大塊冰在烈火中被灼燒。一冷一熱兩股氣流在體內沖撞,頭疼得像是炸了一般,要吸氣吸不進,要吐氣吐不出,胃里好像有個堅硬的小球,彈著跳著,鑽出食道,哽住氣管,只留了一點縫隙讓他呼吸,干嘔的感覺一浪蓋過一浪,依稀間,他好像又分成了兩個自己,一個被烈火灼燒,一個被寒雪覆蓋。
隱約听到邵雲亭氣急敗壞地吼了一句︰「怎麼回事,只有兩個?」
兩個?什麼?身受兩極之苦的連陽已經沒有思考力去理解邵雲亭的話,因為如果再這樣下去,他覺得他可以就此暈了。
「回去」
听得一聲飄渺的喝聲,聲音如同在水下傳播,怪異地進了他的耳朵。
再一看,那個面容已經發生變化的狐族青年站在他面前,變得愈加狹長的雙眼中,眼眸變成淡色,閃著點點寒星,發頂兩端兩只毛絨的狐狸耳朵完全顯露出來,口中快速地念著什麼咒語,唇角兩處內側的牙齒也變成了尖尖的獠牙,但這副怪異的面容,卻又說不出的妖媚,尤其那雙狹長飛揚的雙眼,攝魂一般。
連陽那種虛空的感覺消失了,熱寒交加的感覺也逐步減輕,他看到的被烈火烤燒的自己和被冰雪凍住的自己,影像漸漸重疊在一起,漸漸合攏成一個人。
身體猛地發沉,他差點就地栽倒,幸好邵雲亭眼明手快扶住他。
「連陽,你的護身符呢?」邵雲亭忽然發覺掛在同伴脖子上的那枚銅錢不見了。
連陽聞言立刻伸手一模,而後低下頭拿著手電四下查看︰「之前被血黏糊住,我就摘了下來……應該在我摔倒的時候掉在了這附近。」他看到一邊地上散落的紙錢香燭,「我去找找。」
「我來。」恢復人類模樣的狐狸回頭很干脆地一掌掃過去,轟掉那些焦黑的灰燼,而後才放心地轉身彎腰撿起那些東西。
「先摘下護身符,才摔倒的?」邵雲亭邊撿邊問。
「啊?」連陽莫名地看了他一樣,回憶了片刻很肯定地點點頭,「是的。」隨即疑惑地望著邵雲亭,好吧,他的非人類朋友看起來心情很糟糕。
重重地嘆了口氣,邵雲亭揉著隱隱跳動的太陽穴,走回連陽身邊,「我在想,我們為什麼要那麼想不開,跟著李想南跑來這個地方。」李想南那家伙加上小靈那種體質,沾了邊就準沒好事。
「嗯?」連陽費解地朝他揚揚眉。
「我沒找到你的護身符。」邵雲亭平靜地說。
沒想到連陽居然也很平靜地回了句︰「哦。」
哦你個頭啦,一介凡人不要什麼事情都表現得這麼淡定好不好。「好像你不是很在乎這枚護身符。」邵雲亭沒好氣地說。
「我當然在乎,」連陽淡然處之,「不過,如果這次遇見的敵人是為了護身符來的話,他拿走了,我們也安全了。」
「……」邵雲亭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可惜人家要的不是護身符,是你。」
「我?」這下連陽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我得罪對方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邵雲亭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那斷劫鎖魂錢鎖住的是你的生靈魂魄,雖然不曉得什麼原因,你的魂靈看起來並不那麼安分地呆在你的身體里,一般鬼怪也就嚇唬嚇唬你,並不能把你怎麼樣。不過對他們來說,你可是絕佳的‘容器’。」
「容器?」皺皺眉,這個擬物化的說辭還真是叫他無法恭維。
「‘附身’你總懂的吧?你拿下了護身符,對方真是求之不得。」只不過,與其奪取別的生靈安位的軀體,連陽這副能夠契合萬分登堂入室的皮囊顯然更加有吸引力。
「如果是哪個跟我往日有冤,或者是跟阿南近日有仇的精怪鬼魂附到你身上……」邵雲亭的話讓連陽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現在……」連陽決定問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當Abel的老板挺好的,他不想英年早逝,行尸走肉那種the-walking-dead更加不要。
「有我在,你很安全,不過最好還是找回你的護身符和……」邵雲亭皺皺眉,聲音低得讓連陽听不清楚後面的話,「我們先走出這里再說。」他環視四周,說道。
「走出這里?」很怪的話,連陽怔了怔。
「我也剛剛才發現,我們還在結界里。」邵雲亭皺緊眉,對于沒有法力的連陽,這樣的結界想當然耳是太大材小用了,對方提防的,是他。那草灰是對方故意為之,拖延自己在這里調查的時間,等連陽的三魂七魄逐漸消去,對方趁機登堂入室,在不被他察覺的情況下,與他一起回到白明劇院。若不是剛剛隨意地一瞥,他就真的著了道。
這結界的幻境做得逼真,但還是有一絲破綻,那就是手電筒。手電筒的開關是關著的,連陽卻說,他絆倒的時候,手電筒還亮著,只是剛剛魂體出竅後,再看手電筒時已經不亮了。那麼是誰,在這樣的時候,很無聊很手欠地把手電筒關掉?又或者,像連陽的護身符,像被他灌注了靈力的手電筒,這些有法術且他無法收之己用、沒法對付的東西,都被他摒除在幻境之外。
唯一的解釋,這個幻境出自某個偏執之人,在他的環境中,所有的東西都必須遵循規則。有風吹來時,草是會動的;連陽昏迷在地上的時候,他趕過來看到的都是逼真的場景,他覺得自己元神出竅去救連陽原形會露出部分,于是他就會露出耳朵。不是要永久地迷惑他們,而是要拖延時間,在這里待得時間越長,連陽就越危險。
想了想,邵雲亭決定不向連陽隱瞞他現在的情況。
「連陽,你少了一魂。」
「我……什麼?」拜托下次可以不要把信息打包在一起給我好嗎,連陽好不容易理出個重點「我們還在結界里?呃,不對,我少了什麼?」他錯愕地問。
就算我的說話順序是這樣,但是按正常人的邏輯,一般都會把自己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吧。邵雲亭不忘心里吐槽,但思及連陽現在的狀況,卻又不禁擔憂,「你少了三魂中的一魂。三魂,分為天魂、地魂和命魂,天地二魂常在外,縈繞其身,護其元神,命魂獨駐其身,連結七魄。你現在少了命魂,天魂地魂不安其位,七魄漸散逐消,最後只會剩下這身軀殼。真是陰險歹毒的家伙,布了結界中的結界,如果我沒有發現異常,我們就會在這里面困住,怎麼也走不出去,你的天魂和地魂也會逐漸剝離體外,慢慢消散,想不到對方為了奪身,竟然可以想出這麼惡毒的方法。」
見邵雲亭這麼嚴肅,連陽倒反過來安慰他︰「我現在不覺得有什麼異樣。」
「所以我才說他歹毒,不知不覺就要了你的命。」邵雲亭瞪了他一眼,果然事情的嚴重性完全被這個好好先生無視了。
「那現在有什麼辦法破了這結界出去?」連陽問道。
「法子是有,就是有點凶險。」邵雲亭沉思片刻才說,「需要你的配合。」
「好。」連陽毫不遲疑地點頭。
「會有些凶險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可以另想辦法。」邵雲亭剛打算具體地向他解釋一下自己的計劃以及這個計劃的危險性,連陽卻只是問︰「需要我怎麼做?」
邵雲亭怔了怔,即便是他的族人,也不會這樣盲目地什麼都不問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然交到他手上。
「雲亭,」連陽似乎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儒雅的笑容便是那夜色也掩蓋不住,「我信得過你。」
男人之間,默契常常大于語言,一人一狐,相視一笑。
識破了結界,走出去其實並不難。連陽真身就是目前的樣子,雖然少了一魂,倒不妨行事。反而邵雲亭,真身尚在結界之外,元神滯留此處。對方的目標是連陽,他也不至于太危險,不過時間拖得長了,也就說不得準了。
這結界的力量也不過就是困住少了魂魄或是少了真身的人。確認了這點,邵雲亭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要走出這結界,須得一個完整魂魄與肉身的人。他急中生智,決定拿自己的元神去替代連陽少去的命魂。等到破陣出去,再去追尋連陽的命魂。
目前需要考慮的,就是連陽的天魂和地魂,與他的元神——狐之魂是否能夠融洽于一體。狐狸性格自私、多疑,元神是狐狸的本質,哪怕是和善如邵雲亭者也逃不開族類的特點。若到時候破陣出去時為了能夠自由操控身體,元神反客為主,噬食了連陽的兩魂,那豈不是更糟。
連陽全然信任他,他卻無法全然相信自己,真到了什麼緊要關頭,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還真是說不準。
但目前也只能這樣一試。
凝聚元神之氣,他也不執著人形了,低聲念咒,將元神本相露了出來。狐耳、尖牙、細長的眼楮、寒光點點的眸子,以及那一身銀白似雪的皮毛。慵懶卻危險的一只銀狐,蜷著一條毛茸茸的尾巴,站在一團火焰當中,火舌飄搖,烈火好似焚燒著整個世界。剎那間,天地如亡。
只是它乍一出現即又消失,幻成一抹光,「咻——」的一聲,化作小小一點銀光,沖進了連陽的胸膛。
「連陽,你看那邊。」連陽現在有些踩在雲中走路的感覺,但腦中的意識卻被分成了兩半,好似精神分裂了一般,一半是自己的意識,一半是邵雲亭的意識。四肢也是同樣的感覺,覺得自己能控制,卻又不很踏實。
環視四周,視線落在了之前有著草灰的那個旮旯,他的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立即掉頭。對面的草叢有一條隱秘的縫,不細看恍惚覺得是草叢之間的縫隙,但是細看,那條縫從上至下,仿佛天空之中一只看不見的蜘蛛向下突出一根剔透滑膩的絲。那種細微的違和感被他瞬間抓住。
果然是對方的法力有限,只能困住魂與體不全的人。這樣的破綻,只要魂體均全的人,都能看出來。
連陽的臉上露出不屬于他的輕蔑笑容,一向溫和的臉上掛著這樣的表情,有種怪怪的感覺。那是邵雲亭在笑。
怪不得要拿草灰惹事,這聲東擊西的手法太低劣了。
他信心滿滿地朝著那破綻走了過去,忽略了心中那份來自連陽的謹慎。
伸出手,深信自己可以毫發無損地走出去的邵雲亭做出一個掀門簾的姿勢,那條縫擴開一些,他不由一喜,隨即一條藍紫色的火舌沿著連陽的手臂竄了上來。
「這是……?」
由體內生出一股巨大的推力,拼命地排斥著邵雲亭的元神。
一聲尖利的狐嘯,那狐狸形狀的元神被那火舌纏住,猶如被鏈鎖綁住的囚犯。
連陽的人身則就此立定,眼神茫然起來,猶如在睡夢之中,只是心口忽然一陣痛,不依不饒地襲來。
一張狐狸容顏的輪廓,卻在他的臉上忽隱忽現,被火舌舌忝舐。
紫色的眼眸映照出火焰的光影,一抹是絳紫,一抹是藍紅,此消彼長,難舍難分。
血濺四處的腥氣混雜著刀劍加身的疼痛,卻又沒有短兵相接的聲音。
有的,只是來自墳墓一般的死滅靜寂。
只有邵雲亭知道,連陽的天地二魂被那火焰吸附著,被隔在他與妖異灼燒他元神的烈火之間,他若要破那火一樣的枷鎖,必定會滅了連陽的天魂和地魂。
他現在是投鼠忌器。
火舌舞蹈起來,閃動著,跳躍著。邵雲亭散發著銀色光芒的元神卻逐漸黯淡了下去。
火焰越來越旺盛,幾乎已經將銀色的狐狸完全燃燒了起來。大概是因為無法抵抗,邵雲亭元神的那雙紫色眸子逐漸半闔,熾火幾乎將他吞噬。
火勢張狂起來,為了全力對付邵雲亭,連陽的兩魂被它棄之一邊。
就在這一秒
紫色的眼眸燦然怒睜,銀色的光芒猶如開閘奔涌的洪水勢不可擋,仿佛仰不見頂靜謐的巍巍雪山轟然壓下
那妖火,不過是無垠雪山腳下的小小篝火,熄滅時甚至不曾飄動一縷青煙。
四周就此一空,幻境粉碎
一聲長而利的狐鳴劃破草叢上方寂靜的夜空
連陽走出很遠,已經逐漸變得透明稀薄的命魂,得到了召喚,緩緩地掉頭。
正在白明島北邊的李想南,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南方的天空,蹲在地上點元寶蠟燭玩得正開心的小靈拉了拉她的褲腳︰「小南,是阿亭的聲音嗎?」。
「嗯。」李想南的心頭蒙上一絲擔憂,她抱起小靈,朝著島南邊拔腿狂奔
「小南,阿亭叫那麼大聲,是不是餓了?」
「閉嘴。」
「小南,我餓了。」
「……」
……
「感覺怎麼樣?」邵雲亭的聲音透露出一絲疲憊,親眼看到連陽三魂歸位,他才放下心。
夜深人靜,偏僻小島,一只銀色狐狸臥在地上坦然自若地開口講人話。
眼神還有些渙散,連陽的臉色看起來有些青白,幸好神智是清楚了,護身符重新撿起來掛回脖子上,他也坐在地上,怔忡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邵雲亭的問話似的,有氣無力地回答︰「感覺自己很完整。」
邵雲亭哼哼唧唧了兩聲,懶洋洋站了起來︰「我變回人身,我們就去找李想南。」
「啊邵雲亭你有果*露*癖麼」李想南氣喘吁吁地抱著小靈狂奔至此,乍然見到光溜溜一個俊美青年,正好是自己室友,立刻音高八度,剛想給他幾耳光扇得他雙耳生風,無奈還抱著小靈,一個激動,就把這孩子給砸了出去。
糟了,忘記剛剛那妖火將身上的衣服燒灼干淨了。邵雲亭下意識地立刻恢復狐狸原形。
呃,小靈還有讓妖怪現原形的技能嗎?李想南吃驚地瞪大眼楮。
邵雲亭氣得哇哇叫︰「好你個李想南,你想謀殺嗎?」。
「誰讓你月兌*光光到處跑」李想南凶巴巴地吼回去。
「你什麼時候看我到處跑了?我是有苦衷的小靈你放開我,我不是你幼稚園保安叔叔養得那條小黑」可憐邵雲亭,千尊萬貴一只狐狸,居然被小靈當大型寵物犬一樣抱住,他簡直要咆哮了。
可憐連陽頭還暈著呢,見到現場一片混亂,那只狐狸一邊跟抱住他的小孩搏斗,一邊似乎還磨著牙試圖朝女天師撲過去,只好站起來試圖解釋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
在看到連陽臉色的瞬間,李想南的波段立刻從毒蛇潑婦八婆自動調整到專業女天師。
「連陽,你……」
重新變身的邵雲亭給自己變了一套異常華麗的衣服,讓連陽喝了李想南給的符水休息一下,他接過話茬。
李想南听完眉頭緊皺︰「是什麼東西,又能布結界,又能制幻境?還會在引魂離體的同時分身有術地御火侵襲?」
邵雲亭一攤手︰「我不知道。」
李想南直接沒理他這種毫無營養的回答。
小靈興高采烈地拉拉連陽的手︰「連陽,島上很好玩,老師說我們應該熱愛大自然。」
連陽還是很虛弱,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腦袋,溫柔地笑了笑︰「嗯。」
是他哄著小靈,借口幼稚園老師要求小朋友們多親近大自然,這才陪在李想南身邊來到白明島上的。
至于非來不可的理由……
那天從精神病院回來,他伸手去斜跨的方包里模鑰匙開門,卻發現明明沒有開過的小瓶礦泉水居然漏水了,手忙腳亂地將瓶子拿出來後,他又急忙去拯救包里的錢包和其他東西。
就這樣,他發現了那張符紙,雖然被水泡濕了,卻很奇怪地保持完好無損的符紙,那張在之前與李想南經歷的各種事件中,反復出現的符紙,被塞在他的包里。只是這一次,上面的符號似乎又有了些變化,就像是一個斜躺著的約等于號「 」。
奇怪,這包他出門前剛剛整理過,這符紙是什麼時候跑進包里的?
往常,這符紙都是在事件落幕的時候才出現的。這一次怎麼……?
除了那只已經漏水漏得差不多的礦泉水瓶,他將其他東西塞回了包里,若無其事地開門,直到回到自己房間後,他才將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倒在了書桌上。
一路開車去精神病院,他中途沒有停車,更沒有下車,除了……在醫院里跟那個醫生說話的時候,他順手將包放在了桌子上。
他若有所思的視線落在那個好端端沒有擰開過卻漏水的礦泉水瓶子。他將它拿到手里,擰了擰蓋子,的確還是緊緊蓋住的,尚未拆封那種。皺眉,他疑惑地將瓶子上下仔細看了一遍,原來是瓶身破了一個小小的直徑約2毫米左右的洞,洞周圍的塑料材質微微向著瓶子的內壁卷起,明顯是外力造成,就像是什麼尖銳的細東西戳出來的。
難道是鑰匙?連陽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他習慣把鑰匙放在包內側的一個有環扣的小袋子里,絕對不可能是鑰匙。
他的目光被小洞周圍星點的深藍色吸引,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模了模,指頭上立刻也沾上了些許這藍色,連陽捏住指頭捻了捻,藍色暈染得面積變大了一點。他輕輕聞了聞,這是圓珠筆油墨的味道。
他的記憶瞬間定格在了精神病醫院中,馬清醫生跟自己談話時,那個忽然彈飛的按壓筆帽,自己當時,是彎下腰去了的……也只有那個時候,包不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難道對方趁他彎腰的那個瞬間,迅速將符紙塞在了他的包里,匆忙之間,圓珠筆戳穿了他包中的礦泉水瓶嗎?
他走到電腦前,找到精神病醫院的網址,主治醫生那個頁面中,他順利地找了馬清的名字。然而,即便只是一張證件照,但照片上那個中年圓臉微微謝頂的男人,並不是他上次遇到的年輕醫生馬清。
他回過頭,望著桌上平鋪開來還是濕漉漉的那張神秘符紙。為什麼要偷偷模模地把符紙給自己?為什麼向來在事件快要落幕時才出現的符紙,這次卻意外地過早登場?
對方,是想要預告些什麼嗎?
……
李想南說,因為小靈的存在,嚴重妨礙了她「巡島」的進度。今晚只得先回去,畢竟連陽今天差點三魂都散去,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回白明劇場從長計議比較穩妥。
邵雲亭點頭同意她的話。
「李想南,難道你和小靈一點事情都沒有出?」他邊往回走,邊問道。
李想南正在關心連陽的狀況,听到這話非常不爽︰「你很希望我們出事嗎?」。
「喂,我是關心你好不好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狐狸也有好心腸?不害人就不錯了吧。」
「你這人就是思想太狹隘」
「你心胸寬廣得不是人,好吧?」
「哼,你簡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有本事你吐個給我看看」
邵雲亭又開始磨牙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
李想南輕蔑地一笑︰「你這樣的狐狸精我見得多了。」
「……¥……¥※」邵雲亭氣得狐狸耳朵都要冒出來了。
看著吵架得利的李想南洋洋得意地走在前面,他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還好她沒遇到什麼事情。
如果他沒有及時出現,連陽的三魂七魄會漸漸散去。就算他出現了,還有局中局的結界等著他和連陽。剛剛那結界,在設下之前,就已經算了一步、兩步、三步,機關之中竟然連他的反應和狐狸一族的元神秉性也算了進去,算準了自己最後逼不得已肯定要走元神代替連陽命魂的自救之路。
那天,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他約了幫他查探封廷消息的狄雲,而對方帶給他的消息則是︰「听說,封廷出海了一趟。」
和海聯系在一起的,就是島吧?這是當時他一閃而過的念頭。
也許,就是白明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