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繡眉如墨 豆蔻梢頭春色淺 第五十七章 太君去了

作者 ︰ 青青草正香

子菱坐在車上一言不發。只是手環抱著肩,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回想起過去和陳芝芝相處的點點滴滴,子菱的淚水包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著轉。

芝芝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到現在子菱還是有種恍惚的錯覺,也許自己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陳芝芝還未離開人世,她還是如過去一般帶著些少女特有的任性和小小的清高,但卻如此美好美麗,猶如驕陽下最燦爛的花朵,生動鮮艷。

秋香見著子菱呆坐在車里目光呆滯的模樣,卻有些害怕了,忍住哭意小聲叫道︰「娘子,你不要嚇我。」

子菱緩慢地轉過頭望著秋香,「你且放心,我不會有事。」

子菱也曾怨過上天不公,但卻從未在這一刻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幸運,如今當初不是母親暗中偷梁換柱改變了自己的身份,說不定此刻的她跟芝芝的處境會變得如出同一轍,已是黃土下的一把枯骨。

但自己的未來會跟秦家夫人重合嗎?若某一日王青雲帶回一位女子,讓她叫上自己一聲姐姐。那時的自己會是如何的心情,那時的自己會變成一如秦夫人般可怕的人嗎?

子菱一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心口隱約做疼,她深深明白雖和王青雲兩人從未將愛字赤luo果地說出來過,但那些真誠而溫柔的承諾,那一首「秋風掃盡閑花草。黃花不逐秋光老。試與插釵頭。釵頭佔斷秋。簪花人有意。共祝年年醉。不用泛瑤觴。花先著酒香。」的詞,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含蓄委婉的愛意表達。

如今自己才和王青雲新婚不過半載,但若是時間久了,會不會就算青雲不同意,二夫人和二老爺也要為他納妾。

此刻子菱的心里充滿了不安全感,直到回到家,也是被秋香和夏香扶進了院子,呆坐在椅上一直沉默不言。

春香也是看出子菱的古怪,從秋香口里听說了一切,自是又驚又氣,小心地安慰著子菱:「娘子,你也不必太過難過。人總是有一死,你就當她是回了家,總有一天,你們會在天上再見的。」

子菱望著春香,終于道出自己的心聲,「春香,我怕。」

「娘子,你且怕甚?四不會像秦大官人無情,駱媽媽也不會像陳家無情,娘子休要胡思亂想了。」

子菱那天晚上一直未睡著,她總感覺自己的上空懸著無數把厲劍。一旦自已閉上眼,那些厲劍就會毫不留情地落了下來,將自已刺透戳穿,而更怕的是面對著這樣的恐怖,她卻找不到一個可以保護的人,在她身邊的那半張床是如此的空蕩蕩和冰冷。

就這樣子菱睜著楮直到天快亮時才疲倦地睡了過去。然後,她做了一個夢,夢里窗戶外下著毛毛細雨,她半躺在床上手里拿著繡花針正慢慢地繡著一件手絹,只是那張手絹總是繡不全

「啊!」子菱被夢中永遠也繡不全的手絹給嚇醒了,睜開眼呆呆地望著床梁,過了許久,她才反應過來夢中那熟悉的場境分明是當初穿越前自己在現代世界時發生的事情。

子菱也不知是從甚時候起完全記不起曾經在現代的童年時代、少年時代是如何過的,記不清現代的父母是如何的模樣,記不清自己是怎樣一個人。唯一還有些印象的也是有穿越到宋朝前自己獨坐床前繡十字繡的記憶。

「我被這個世界同化,可偏卻不甘心就此被改變。」子菱坐了起來,突然感覺很悲傷,忍不住用手捂著嘴,壓抑般哭了。

屋外春香和秋香是听見了子菱的哭聲,二人面面相覷了半會,終沒能跨進房門。

終于子菱哭累了。心情也稍平靜了一些,想起自己從昨天到現在所產生的種種害怕,突然又感覺到好笑,甚時候自己變得如此脆弱。也許小心謹慎的生活並沒有錯,但並不等同于面對還不曾發生的一切而膽怯懦弱。

如果有一天王青雲真帶回甚美妾,子菱你只有二個結局,一就是下狠心收拾她,二就是下狠心離開他,難道少了他一個王青雲就沒法活嗎?

用手捂著像是犯了絞心病的心髒,子菱咬著唇自語︰「就算未來是何等的不堪,會讓我如何的心疼,但駱子菱你不是純純正正的傳統宋人,你是現代人,曾有一顆獨立而勇敢的心,這是你最寶珍的財富,千萬不要將它丟失了。」想通未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沒有勇氣面對一切時,她悶在心里的那股氣終于消散了。

待春香和秋香進了屋時,看見的已是心平氣和的子菱。

這一年的十一月注定不會是一個平靜的月份,就在子菱還未完全接受陳芝芝已去世的悲劇之後,另一個打擊又接而來。

十一月二十二日就是宋人最重要的節日冬至節,而本應是眾人更換新衣,備辦佳肴,享祀先祖的大節日,但王家卻是悲痛萬分,府里上下愁雲密布,因為王家太君終未能熬過這個寒冬。

那天晚里,子菱是被吵鬧聲驚醒的,當她听到太君快不行的消息時。當場就被打蒙了,匆忙間只穿了一件雨過天青色襖裙,就匆匆地跟著傳話的婆子趕去太君的寢室。

子菱進了太君寢室時,屋里已站滿了人,氣氛安靜卻壓抑。

此時的太君已是臨死前最後的回光返照,她顫抖著聲音,非常虛弱地吩咐兒子送她歸地,此話一出,站在床頭的王又妤終忍不住傷心,用力捂著嘴,將哭聲咽了下去。

大老爺和二老爺是小心翼翼地按照宋人風俗「臨死前要遷居正寢,廢床、寢于地」,將母親從床上抬到了地上,安置妥太君後二人已是淚流滿面,重重地跪在地上,旁邊眾兒孫跟隨其後皆跪在了地上,唯有太爺盤腳而坐地上,緊拉著妻子的手一言不發。

太君望著一屋的兒孫,又見著旁邊的太爺,終露出一絲笑容,「「我先走」話未說完,她的眼楮已閉上了。見著懸置在太君口鼻上的新絲棉終沒有再能晃動一下時,滿屋的王家人知道太君氣絕去了。不免號啕大哭起來,捶胸頓足。

太爺見著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妻子如今離他而去,一時間老淚長流,泣不成聲。

見著全家人已哭不成型,終有冷靜的婆子忍住哭聲,小心地拿來太君的舊衣,見著婆子拿來母親的衣服,大老爺含著淚水,雙手恭敬地接過後站起身,左手執衣領,右手執衣腰。走動了幾步後面對母親,大聲呼叫著︰「娘回來吧,回來吧。」

隨著一聲聲悲傷的呼喚,大老爺將衣服輕輕地放在已去世的母親身體上,只望衣服上真有她老人家的魂魄,能在兒子的招魂之下,再一次回到身體,死而復生。

在此刻,「招魂」不只是喪葬時的一種儀式,更是活著的親人心中最期盼實現的願望,他們在盼望著這樣的召喚真能成功將尚未跨進陰間,還在陽間徘徊地親人叫醒。

連著子菱也在心中默念著:祖母,你回來吧。我們都舍不得你離開。

子菱知道自己的丈夫其實是非常敬愛祖母,如果當他知道自己敬愛的祖母去世,不知他會何等的悲傷,她又一次絞心地痛了。

太君雲世的當天晚上,整個王府一夜間就由喜變哀,華衣換成了麻衣,佳肴改成了素食,歌伎舞伎通通遣走,滿府的彩燈全部換成了白底黑字的燈籠。

當天半夜四夫人也被娘家人送了回來,太君去世,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媳婦們親手為她老人家沐浴,襲衣。

子菱和其他幾年孫媳婦自是站在旁邊打著下手,而大夫人和二夫人是親自為太君沐浴、洗發,至于四夫人卻因身子不見好,見到太君遺體那一刻,便昏了過去。

看著夫人們為太君洗身,子菱心中卻沒有一絲的害怕,那一刻她明白有種對親人的眷戀能完全改變人對死亡或是說尸體的畏懼,至少子菱是靜靜觸模著太君平靜而僵硬的臉,取了棉球為她塞了耳,用一尺白布小心地蓋在她的臉上。

待眾人為太君挽好鬢,插好釵,換上裹肚、束帛、汗衫、襖、深衣、袍,鞋,最後蓋上被子後。有女使端來了米,大夫人輕輕用匙拔開太君的嘴,將米小心填到她的口里,再放上一塊玉,到時刻太君才算換好了衣裳,能體面從容地離開陽間。

很快靈座、魂帛、銘旌也是已擺放好。

然後就是訃告親友。

再然後,子菱看見奔喪而回一臉風塵的王青雲,她終忍不住撲到在丈夫的懷里,一生中從未有這樣一個月讓她充分感覺到人生的無常。

陳芝芝死了。

太君死了。

自己身邊還有誰會是下一位死亡者?

生命是如此脆弱,我們的相聚是如此的寶貴。

抱著柔弱的娘子,王青雲一直忍住的淚水,也悄悄地流了下來,他知道太君總會有一天會離開自己,卻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的快,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更讓他有些愧疚,自己還未曾真正孝敬過祖母。

「子欲養而親不在。」王青雲自語著,手卻將子菱抱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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