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哪?」
「成都」
里啪啦一陣亂響,一群人跳窗而去,帶倒的酒水菜汁讓桌面地上一片狼藉,已不復歡聲笑語。
包廂臨街的窗戶大開,霎時間幾乎就是人去樓空之象。
杜若知道事情緩急,對留下等她的簫聲依舊道︰「你先過去,注意可能有埋伏,我留下會賬,稍後就到。」
杜若此言一出,簫聲依舊立即知道她可能察覺了什麼內情,臉色轉為凝重——懷望千年的遇險消息來得突然,但六扇門一伙人聯袂而去,實在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所以簫聲依舊才會如此輕松。
他恍然想起,懷望千年行蹤不明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他們幾天前還曾見過懷望千年行跡匆匆地樣子,或許他的行為和南幽有什麼聯系。
——懷望千年曾是血旗盟初創時的二把手,後來因故叛幫,後來的接替者就是南幽。
杜若不賣關子,「老烏龜是從小組賽開始出現問題的,我回去看過視頻,他和南幽那場好像有點問題。」
見簫聲依舊皺眉回想,她提示,「是傳音入密。」
比賽是在萬人矚目下進行,當然是做不了太多小動作的,但傳音入密不在此列。而且傳音入密的動作只是嘴唇微微蠕動,足以隱蔽到除了當事人,其他人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
要不是杜若見過懷望千年行蹤鬼祟,不找自己人幫忙,心里疑惑,也不會專門回去找視頻看。
簫聲依舊神情緩和,同樣想起上一次遇見,「還是你們女孩子比較細心」
然後轉過話題,「你覺得是南幽有意為之?目的是老烏龜,還是六扇門?」
不問杜若懷疑的憑據,不問杜若在背後查知了什麼,只問對方目的和己方對策,足見他對杜若的信任。
杜若搖搖頭,有了懷望千年那一層關系,她也很難從目前手上的資料中判定敵我,所以凡事從最壞的可能出發——
「南幽肯定有問題,背後有沒有人就不知道了,不過只掌天下給人感覺野心挺大的,上次血無極在慶春居請的那個人就是他。」
上次當街遇刺的背後主使還沒有下文,排除血無極,排除莫玉江城,最有嫌疑的就是四大幫派頭腦。
這段時間長安魚龍混雜,以當日的情況,人人都有渾水模魚的動機。
簫聲依舊和杜若已養成默契,有些話不用明說就心領神會,他略一思索,便把杜若的描述和目前局勢大略勾勒出來。
「你等下還過去嗎?」。他問。
「去,等下換張臉再去,」杜若點點頭,「你先走,我稍後就到。」
以她的武功,去了也是累贅——如果真如她預料,有一場大戰的話。
然而杜若不幸食言,再次驗證了什麼叫計劃不如變化快。
換了張不起眼的少年面孔,杜若推門而出,便恰好見有人擋在門前,沖她微微一笑,頷首躬身,行禮如儀——
「久仰第一女神美名,過去一直緣慳一面,今天有緣相遇,我幫幫主在瀚海廳等候已久——」
一句似軟還硬的話傳入杜若腦中,她抬頭一眼掃過,對面前之人的第一印象有淡淡驚艷之感——
人淡如菊。
當然,這里指的是這個儒衫男子的容貌氣質,而非他的本質——杜若向來覺得現代社會沒有真正的隱士,大家都在紅塵中打滾,誰也不比誰更清高一些。
杜若模模自己臉上的易容,一挑眉,少年眼角斜挑,神采飛揚,「不知貴幫是?」
「楓葉山莊,」對方笑容淡雅,帶著友好的味道,自我介紹,「在下舍予。」也不介紹自己在幫派里的職位。
——舒?
杜若在心里默念,面上淡笑,「貴幫主邀請,榮幸之至,不過……」
舍予一笑,笑容清雅,卻已經沒有那種讓人驚艷的淡泊韻致,令人可惜,「如果是擔心賬單的話,在下越俎代庖,已經付清了。」
——這句話紅塵味可太重了,白瞎了這一副好容貌好氣質
杜若心里感嘆,也不接話,只是笑納,好似對方來請她,幫她付了近萬兩銀子是理所當然,無需多謝——
「那麼,勞煩舍予帶路。」
穿牆過院,曲徑通幽,杜若才發現這家酒後後面還別有洞天。
她漫不經心地左右掃視,少年人的面貌上顯露出恰與這個年齡相符的新奇神色,其自然爛漫之處,令帶路的舍予也頻頻側目。
或許是她在路邊花木上停駐的目光太久太專注了,舍予注視她的目光也露出幾分古怪出來。
杜若背著手,肩膀以下皆紋絲未動,腦袋卻毫無預兆地轉過來,正好對上舍予的目光,便露出大大的笑容,略帶戲謔頑皮。
舍予便清咳一下,抬手示意她繼續前行。
走著走著,他忽然稱贊︰「千面之說果然名副其實,令人大開眼界,如此絕技演技,恐怕游戲之大,獨尊駕一人」
杜若端著一張清秀少年面孔,眼中戲謔之色不改,似笑非笑地看著舍予,仿佛已經猜到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舍予被她仿若洞悉內心的眼神看得滿身不自在,咳了咳,「女神難道不覺得,今天這一次邀請來得突然嗎?」。
一番欲貶先揚的話被他說得干巴巴,舍予發現原來一向圓滑善辯的自己,也會有這麼口笨舌拙的一天。
對方話里話外的下馬威已經不是第一次。
前一番越俎代庖的付賬行為,有先聲奪人、以勢壓她的意思,杜若當然品得出,不言不語就讓他吃了個啞巴虧。
想必舍予心里正郁悶得很,于是便來了第二招,暗示她的行蹤盡在掌握。
杜若心想,舍予看似外貌成熟,實際上好勝心有些重,還孩子氣得很。
都說相如心生,也不知道舍予怎麼調的外貌,竟能出個完全相反的樣子出來,讓人一見難忘。
「明知請得突然,你們不還是請了嗎?」。杜若抓住他的語病堵回去,一副「責任都在你們身上,怎麼來問我」的樣子,噎得舍予暗翻白眼。
「再說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經得多了,也就沒什麼新鮮了,反正來來去去都是那兩套,對白都快成定式了。」杜若攤開手,說大實話。
被當面直指創意不足,舍予眼皮直跳,蚌殼一樣閉上嘴,走到一個精舍前,拉門恭送杜女王。
精舍以青竹搭構,不見釘鉚,外形簡素,毫無紅塵浮華之氣,令人心為之滌。
杜若遠遠已將精舍收入眼中,目露淡淡笑意,似乎全心浸入其中,然而卻在進門前收回視線,又重現一副疲賴之態。
停了一下,端詳了片刻舍予躬身迎客的姿勢,杜若才收回眼,一撩前擺,笑眯眯地抬步走進去。
竹門合攏,舍予抬眼,露出一雙幽深湛然的眼眸,與他此時滿頭大汗的臉色毫不相符。
一盞茶後。
杜若與天青同時放下茶盞,兩人臉上的愉悅神情,顯示賓主盡歡。
「天幫主盛意拳拳,小女子卻之不恭,那麼就這麼說定了,以後還請天幫主多多指教」
杜若站起來,臉上掛著粲然笑容,其中的欣慰愉悅讓人分毫看不出虛假。
「哪里哪里,杜姑娘快人快語,在下一見傾心,之前貿然相邀,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天青也紋絲不露,一口一個杜姑娘好不順口,起身抱拳,送杜若出門。
推門而出,竹林精舍之外已是無人,只有翠竹搖曳。
杜若巡視一眼,若有所思地一笑,天青將她的動作收進眼里,心里咯 一下。
作為主人,天青將杜若送到酒樓門外,臨分別前,忽然耳中听到陌生女聲傳音,與之前少年的清朗有天壤之別——
「下次再見貴主,不妨請他與我多多交流,難得易容一道上,能偶遇同好」
天青笑容不變,目露疑惑之色,十分自然。
他遲疑地看向杜若,似乎對她的天外之語感到莫名。
杜若把他的反應看在眼里,笑容更深,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舒,可是大姓。」
天青面色微僵。
杜若見此,滿意地笑笑,心道今天收獲不小,竟然有人自己撞上門來,笑眯眯地揮揮手,也不等天青反應,灑然轉頭離去。
片刻後,竹林精舍。
舍予坐于竹榻之上,听完天青的全部轉述,輕嘆一聲——
「你錯了,她前面行止舉動,一言一語,全是試探,你最後的反應,才讓她真正確定了我的身份」
天青大驚之下,回想杜若出門後的每一個神色和舉動,恍然覺悟,不由汗如雨下。
「罷了你也是關心則亂,」舍予搖搖頭,「語出天然,隨興所至就可以設置層層陷阱,這樣的功力不是你能對付的。」
她最可怕的,不是隨心所欲、層層遞進的陷阱,而是那種仿佛透視一般的、對人心的把握能力。
她最終想要得知的,也不是他是否是天青的主子,而是他背後所依靠的家族。
——這種人,哪怕單槍匹馬,都足以令人生憚,真不知道墨愈為何會弄巧成拙,竟與成她反目成仇之勢
不過若非如此,也輪不到他抓住機會不是?
舍予淡笑起來。
杜若不知自己的表現竟得到這麼高的評價,事實上她此時正滿心焦慮,原因來自簫聲依舊的一個信息——
「杜若,速到成都江堰離堆,老烏龜重傷」——
跌宕嗎,起伏嗎,心理戰了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