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連台詞都想好了,如果你們是拿聖徒神女一類的名頭來糊弄我的話。」
輕柔的女音在眾人耳邊流轉,眾人心中微凜,心道她果然早就明白內中情由,不由慶幸大長老的臨時改弦易轍,心中又升起幾分希望。
「諸位先請不要這麼急著行禮,尤其是幾位爺爺輩的長者,你們這樣,我很容易緊張,」比之前更為緩和親切的言語,將一觸即發的抉擇氛圍化為無形,關芷輕輕一笑,「就算急著要我選擇,起碼也要讓我消化一下,適應一下這麼大的轉折吧」
關芷威壓在前,示好在後,維森等兩三比較年輕的成員,幾乎要下意識服從她的要求,站直身來了,但他們視線一抬,直接對上前面三位老人深深躬下去的背脊,連忙再次低下頭去。
姜還是老的辣。
關芷看著那三位絲毫不被自己言辭和心理攻勢打動的老者,知道自己的緩兵之策,在他們面前還太過于稚女敕了。
她慢慢嘆了口氣。
「說實話,如果有選擇的余地,我不會希望與任何一個人為敵,或者說,無論是異能人陣營還是政府官方,甚至是其他勢力豪門,我都不希望他們視我為敵。」
她慢慢闡述著自己的想法,大長老等人雖保持原本姿勢,但無不靜心傾听︰
關芷的身份,因她所有的異能而神秘化、神聖化,而她來到凡納爾之後的行為,更將這種神秘彰顯到極致,她的很多舉動毫無緣由規律可言,矛盾而奇怪,這就是這幾天來,他們始終在觀察,卻一直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之一。
「因為空間異能的原因,想達到上面的目的,可以說我有天生的優勢,也恰好有天生的劣勢。優勢在于,多數人都不會想要殺死我,而空間異能注定我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和逃生機會——」
說到這里,關芷頓了頓,微笑,「哪怕國家機器,要拿出核武器來對付我,但從來只听說過核武器能毀滅世界,卻從沒听說過它能撕裂空間的。」
多數人听到這里,對關芷的題外話有些莫名,但真正老奸巨猾的三位卻微凜,清楚這是她對他們的警告︰
這位異能界的公主看起來在凡納爾無所事事,什麼都不關心,實際上有關前線的戰事進展,一直在她的掌握計算中。
正如她所暗示的,在閃電襲擊之後,各國的國家機器都開始反應過來,前線已經進入相持階段,盡管異能人一方還佔有主動之勢,但一旦國家機器下決心動用大殺傷性武器,再配合政府異能者和軍隊的攻擊,反攻和局面翻盤,恐怕會快得令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
閃電戰、訊息戰、超速戰……這類現代戰爭模式,在近現代各種軍演中,早已被模透,甚至已為大眾所熟悉了解——
用通俗的話說,始終無法進軍太空的人類,就像一群關在蟋蟀罐里的蟋蟀,在一隅之地里耍威風,咬來咬去其實也就那麼幾個動作姿勢,在矛盾沒有尖銳到一定程度的情況下,各國都只是悶頭在家里發展科技,爭取移居太空能早日成為現實。
本來各種的出現,是可以成為斗爭甚至戰爭的目標和導火索,但異能人的大亂,打了各國一個措手不及,轉移了矛盾沖突後,冷靜下來的各國,或許私底下會偷偷罵娘,但罵娘之余,他們也開始了各種外交活動,尋求談判妥協解決沖突一致對外的可能。
這種情況,無疑對異能人不利,但實際上也未必是那幾個政治寡頭的超級大國所願意看到的。
可是在大亂之時,和平的呼聲壓倒一切,在議會山里舌忝軍火商金融巨頭的議員們,畢竟還是需要人民的選票,保證他們在舌忝到足夠的利益之前不下台的;
而非資本主義的國家,畢竟名義上也還是由人民當家做主的,政客們可以忽視一百個已經撲街的家主,但一萬個活著的家主的游行,和一百萬個家主的唾沫,總是不能不在乎的——嘴巴大過腦袋,不一定是真理,但一定是麻煩。
于是政客們把他們的麻煩,變成了火氣和彈藥,**到異能人身上,于是異能人就有麻煩了,地下議會和凡納爾,也就變成了麻煩之地。
「……劣勢就是,同樣因為我的異能,所有人都對我勢在必得,假如不能讓我自願合作,那麼就俘虜,甚至……斬盡殺絕,以免留給對方。」關芷慢吞吞道。
大長老垂下干癟的眼眸。
他們設下這個局,未必不是抱著那樣的想法,但他口頭上當然是不會承認的,只是關芷已經看得那麼清楚,說得那麼明白,就差抹下臉撕開來說了,他們再裝成一副卑下尊敬的樣子,已無必要。
眾人不知不覺跟著大長老站直,法福在心中輕輕一嘆,蒙昧的老眼微微閃爍,連臉上的老人斑都黯淡了幾分。
他握緊手中的黑杖。
關芷似乎沒有注意到法福的準備動作,她淡淡的笑著︰
「情勢所致,與人無尤,某種程度上,我和你們算是同路人——而在凡納爾的幾天里,雖然並非完全隔絕了外界的喧擾,但我也確實難得清靜了幾天,想清楚了一些事︰說實話,凡納爾的確是個令人留戀的地方。」
聞言,哪怕情況不明,凡納爾的主人們的神色也輕松了幾分,然而三位老人,卻從關芷的留戀中,听出了一些別樣的意味。
「——教主之位……」關芷輕輕笑嘆,「因為你們的慷慨,無論你們原本是打著利用還是讓我做傀儡的念頭,起碼在初期押注上,你們讓我看到了基本的誠意,所以我想將我的想法和計劃,跟你們坦白一下——」
她伸手示意,「請坐。」
這麼反客為主的樣子,反而令眾人不適應地猶疑一下,然後在大長老帶領下坐下。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雙方的氣氛就從一觸即發的緊繃,完全變成了更為友好親善的和談。
「正如我前面所說,我希望不與人為敵,而且也有這樣的資本和優勢——因為我的空間異能,和它在這個時代所代表的關鍵作用,決定我的地位是超然的,甚至大言不慚地說一句,在天空中翱翔的鷹,完全沒有必要理會地面上蟻群的斗爭,哪怕那群白蟻正企圖推翻黑蟻的統治,建立一個新的蟻巢和螞蟻的社會體系。」
大長老耷拉的眼皮跳了跳,法福再度緊了緊核桃木黑杖,眼中卻露出幾分笑意。
關芷不理對面的異動,垂眼淡漠道︰
「我不想討論這是不是妄自尊大的問題,因為這確實是我的現狀的部分寫照,現實中的我,當然不是雄鷹之于螞蟻一樣高不可及,更確切的說,我應該是一只風箏,限制我自由的線,在一開始就被人抓在手中。」
大長老心里一動,想到她剛才詢問法福的問題︰她毫無疑問地對文特爾表現出關心,卻絲毫沒有將友人帶回身邊的意願——
不要說什麼傷勢的借口,這根本不是問題關鍵︰關鍵不在她做不做,而在于她有沒有這樣的意願——這將決定他們對她的控制力,就像她口中那根限制自由的線。
這也是大長老他們一直認為矛盾,覺得看不清她用意的原因之一,就像他們不明白,她為什麼明知這是一個局,接到了西澤爾的暗示,還要順從地跳進局里——因為看不明白,所以分外忌憚。
不要說活過大半個世紀的老頭子忌憚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兒很可笑,因為這個女孩兒不同其他,他們不得不去揣測,不得不去忌憚。
而這個值得他們去思考、去忌憚的女孩兒,親口承認了那根線的存在,而且正好存在于他們手中。
聯系前面她所說的,有些人似乎隱隱明白了什麼。
法福的緊繃的心,有些松弛。
「……這些線太脆弱了,假如我這只風箏太向往自由,難免會把線繃斷;但抓著線的人想借此把風箏收起來,我又不是很樂意,所以,只好把線分成很多股,放進不同的人手中,然後犧牲我的一部分自由,在高高的天空上等待螞蟻打仗的結果,再等勝出的蟻群里出現一個王。」
「可這只是風箏的願望,似乎有些過于理想化,因為在螞蟻打仗的過程中,握在不同手中的線,難免會有的松一點,有點緊一點,甚至,一不小心,個別的線,可能會有些損傷或者斷開——」
「你怎麼能令所有的螞蟻相信,風箏在整個過程中,一定不會有所偏移,並且把線全都完好地保存下來呢?」大長老平靜地道,「過往的歷史告訴我們,越是熱衷于平衡的完美,越容易全盤傾覆——你正走在一根危險的鋼絲上。」
年紀和閱歷賦予的,不僅僅是軀體的衰老,還有直窺紅心的辛辣眼光。
關芷沉默了一下,抬起頭。
「假如這只風箏僅僅是一只風箏,它當然不會用掌握平衡的能力,但實際上,它應該是一只看起來像風箏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