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燻滿水汽的玻璃門拉開,蕭閑抱著洗澡中途累極睡去的關芷走出,浴衣外半截粉光致致的果臂垂下,上有點點淤紅。
擦發、吹干、褪衣、上藥,整個過程關芷熟睡地人事不知,任由蕭閑擺布,乖巧得有如女圭女圭,半點不見之前的倔強執拗。
事畢上床,蕭閑側身躺下,將關芷攬入懷中,懷中人閉眼酣眠,神情安恬,看在蕭閑眼中,卻覺得她猶如梅蕊上一點柔軟潔白雪,有種一踫陽光便會化開的脆弱。
骨節分明的五指描摹五官,劃過縴巧的輪廓,輕輕按平眉間不自覺地蹙起,蕭閑無聲嘆息,低頭在潔白的前額落下一個極輕的吻,「……傻瓜。」
當時不明白,但事後再想,蕭閑又怎會想不通關芷想要孩子的用意︰或者說她其實未必真的一定要一個孩子,只是想將決定權寄予這種不可定的概率上,同時也有著另外一點心思——假如最後不成,那麼就用這種方式來回報他,說白了,就是對他的補償。
可見她不是對他沒有依戀愧疚的,只是這些感情,還不足以令她放棄另一個可能性——即便,那個可能九死一生,等同于放棄他,放棄這個世界,甚至是,放棄她自己。
但蕭閑又怎會允許她將他摒棄在外,獨身一人去做這樣的選擇——即便那是她長久的心結,求而不得的祈願——蕭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只除了讓她放棄他,離開他。
除此之外,蕭閑不認為這世上有任何事能難倒他們,尤其是,當他們的力量結合在一起時。
「……傻瓜。」再落下一吻,蕭閑拉起被單蓋過關芷肩部,將懷中柔軟的嬌軀擁得更緊一些,熄燈閉眼沒多久,耳邊微小的提聲音讓他再次睜開眼。
起身將被單掖好,關芷連身都沒翻一個,嘟噥幾聲依舊睡得香甜,蕭閑悄無聲息地滑步而出,矯捷如夜色下潛行的豹,帶門的動作甚至沒驚起一絲微塵。
來到隔壁的會客室,關起門窗將之變成一個密室,蕭閑打開一個小小的儀器,微微藍色波紋從手上擴大到整個室內,遇到屏障再反射回來,數秒後發出平穩的提示音,顯示此處無窺測儀器和能量,保密級別為安全。
接通通訊,立體投影鋪展顯示,一團黑霧在其中顯像,與蕭閑前幾天用來隔絕窺探隱藏身份的霧如出一轍。
「二族老,有新消息嗎?」。
「少主,」二族老不再以閑兒稱之,稱呼上的改變顯示接下來的話題涉及族務,兩人的身份立場也無私情可言,「程家老三又被放出來,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蕭閑一愣,眼微眯,臉色沉了幾分,隨後調整過來。
二族老看在眼里,「少主?」他有意提高尾音。
蕭閑看了那滾動中模糊顯示出其中人形的黑霧,眼中看不出情緒,淡淡道︰「程翰是個障眼法,那邊把他用過了,自然就放出來了。」
「少主可曾因此打亂計劃?」
「關心則亂,總是難免。」
他提前在關芷身邊出現,別人或許難以知道,但「無」那邊必然明白關芷已經得知了他們想讓關芷得知的事情——通過威廉姆士之口,到關芷之耳——「無」根本就是有意放出這個煙幕彈的。
他們想知道,關芷得知內情後會有什麼反應,同時進一步加大對她的壓力——關芷今晚的反應,也顯示她內心斗爭的焦灼。
「各國方面呢?有何動靜?」針對各國中心的最高政治領袖群體,蕭閑剛放出一批專門的眼線。
「Z當局那群中央領導還在中南海,次級首長偶有個別離開又重返,但一至三號首長始終的視線內,沒有發現替身,沒有更多動靜,」二族老答道,「其他幾個超級大國也差不多,反倒是一些邊緣國家的首腦,好像有些坐不住了,小動作頻頻,但沒有觸及底線。」
「嗯,科研界號稱無國界,但終究不是鐵板一塊,以I博士為首的‘無’一系搶先勝出,卻把消息隱藏了那麼久,直到近期研究接近成熟階段才終于掩不住,干脆一舉放出,攪得天下共知,可惜影響力終究沒那麼大,那些不親近的國家開始動起來了——」
蕭閑淡聲道︰「那幾個大國的首腦不是不想動——腦袋掛在別人動念間的感覺不是好受的,看他們拼命示意下面人討好關芷的態度就知道了——不過他們是壓給關芷定心的人質,除非‘無’狠下心要撕破臉,否則是一定會想辦法穩下現在的局勢的。」
關芷的安靜總給人一種無害的錯覺,讓異能人那方即使知道她身懷法則異能,也大大低估了她的危險性——但論到對關芷和異能方面的研究,沒有任何一方會比「無」更深入︰越深入,越警懼,所以早就安排好足夠重的砝碼安撫關芷。
否則關芷一旦動起來,在所有人反應不及的短時間內造成的最大破壞,未必會比幾個超級大國同時爆發戰爭小多少。
當然了,關芷來到這個世界那麼久,「無」針對她做出無數設想和預案,不是沒有準備的,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人類此時幾乎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關芷即代表毀滅,也意味著希望,那些人既怕她,又想用她——
況且,還有異能人一方隨時想把關芷拉過去,正虎視眈眈著呢——但他們在幾個超級大國中的滲透太低,還不足以知道那些首腦們做出這種姿態背後的用意。
——幾個大國對一個人低頭,哪怕只是一個姿態和權宜之計,這種事也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甚至,不能讓圈子外的第二人知道。
「不過就趁著這兩天小國間的亂勢,生生制造出一種他們就要動手的假象,讓異能人那邊亂了陣腳,把消息提早告訴了關芷,」想到今天關芷的舉動,蕭閑心里閃過一絲心疼,「程翰這個人選太敏感,我……終究是被誤導了,讓他們得到了機會,給關芷增加了壓力。」
「自從潛心堂出來後,少主很久沒這樣失算過了」蒼老的聲音有種低沉,那話中的意思比直接的指責更為沉重,「少主可知此際的危險,可能累及族人?」
「我心有成算,」蕭閑道,「且並未公器私用。」
「少主之名,本就是最大的公器,以少主之身涉險,少主置族人何地,置使命何地?」
二族老咄咄逼問,只差沒說蕭閑色令智昏,關芷妖人禍主——正如關芷將蕭閑摒棄在外的動機︰他們兩人的結合,擋在路上的阻礙,不僅僅來自前方,也來自背後。
而無論蕭閑是什麼想法,必經磨難損傷︰最重要的是,關芷永不願做那個等待被選擇的人,于是她寧願直面選擇,把決定權交給渺不可知的命運。
「坐以待斃,為他人魚肉,難道就是我族天命?」蕭閑沉聲道,「二族老還看不清前路嗎?早在那個計劃成熟之期,我族與他們就已經不是同路人,否則研究成熟,作為計劃開啟者的我們,又怎麼會遲遲才得知——我無傷人之心,他們卻未必沒有忌虎之意」
「我族非噬人之虎少主慎言」二族老厲聲喝止,「少主所做的事,已經與他們背道而馳。」
「是他們先背離我族,我不過自保而已」蕭閑冷聲道,「二族老,醒醒吧無論你曾經與他們有如何深的情誼,今天已是各為其主」
黑霧翻滾,很是劇烈,顯得其中人極不平靜,半晌,二族老才道︰
「即便他們最終收回那些……也是命該如此,我族今天的聲名,本就是他們給的,況且基因研究的情況少主也清楚,千變萬化的可能沒人可以掌握,現在看來成熟的技術,或許上百年後又會爆發後遺癥——只要他們無法全然篤定安全,就萬萬不敢輕易對我族這顆種子下手……」
「天真」
蕭閑打斷,目如火炬,冷聲道,「原來這就是二族老的心里話,怕是沒有在人前說過吧——我竟不知,我族族人百年犧牲,在二族老口中竟是區區一句‘命該如此’就能斷送的」
不等二族老說話,他一揮手,「二族老失言,暫除族老之位,自行去司刑處領罰」
對族中的掌握已到關鍵,母親完全放手任他施為,而他的選擇,意味著不能讓族中出現不一致的聲音,二族老對族中忠心,更被使命洗腦太過,已經看不清眼前危局。
關上通訊,蕭閑並沒有立即回房,坐下來平復心情,沉思久久,黑暗的房間中不聞人聲。
隔壁房間中,被單早已被翻開,床中間凹下的位置微冷,關芷坐在床沿,收回精神力,手指按一下微腦,微腦無聲閃過一道紫紅的光,瞬時熄滅。
沉默良久,關芷回神,發覺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撫上小月復,怔愣片刻,眼中閃過黯然之色——
「……你才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