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心事(2)
李壽胳膊給弟弟抓著,嘴巴動了幾動,卻又閉上,到底什麼也沒說。
李富見狀,心涼了一半,眉頭深深地擰起,低叫起來︰「大哥,你到底做了什麼?」
看了李富半晌,李壽拍拍李富的胳膊,忽然笑起來,道︰「你擔心個什麼?別說我沒法子用自己的命去換張旺的命,就是能,我也不換。」李壽嘆了口氣,想回頭看看屋里卻忍住了,道︰「其實,我倒是有心拿命去換。但……爺爺已經年邁,爹娘也已逾中年,你不在家里,三兒雖說懂事,但畢竟年少。小四更不用說。小五……」提起已死的李善,李壽發了一會兒呆,苦笑道︰「棗兒是個女娃,別說當不得事,就算當得,我這個做大哥的也是不許。這麼一家子人,眼下饑荒剛過,我要出了什麼事,也就不用過了。」
李富听李壽這話說得明白,感覺心里才一點一點緩和回來。但沒听見李壽將這事說透,一顆心到底懸著不肯放下︰「大哥你知道就好。那你到底……」
抬手打斷李富的話,李壽道︰「你不用擔心,我什麼也沒許給張家。不管是錢還是人。不過……」李壽有些為難地看著李富,樣子很是踟躇,卻始終不肯開口。
李富隱隱有幾分明白,試探.道︰「大哥可是有什麼要我幫忙?」
李壽仍是一臉為難,但畢竟李富.已經說破,于是低聲道︰「我知道這事確實是為難你,但是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別人能幫我這個忙。」深深地看著李富,李壽堅決道︰「只是在我說之前,你可得答應我,雖說是做大哥的求到你了,但此事你若真的辦不到,斷斷不要逞強答應。」
「我答應。」李富連想都沒想,當即.點頭︰「是什麼事,大哥只管開口吧。」
李壽見李富答應的這樣快,不禁皺眉,道︰「若你之後.瞞了我什麼,以後大哥有難處,就是死了也不找你去。」
這次換李富皺眉,半晌才緩緩點了頭,鄭重道︰「我知.道了。若我辦不到,絕不勉強。」
拍拍李富的肩膀,李壽這才道︰「我今天去找張大.伯,不單單是拒絕讓香鳳沖喜,還和他約定了別的事。」
「什麼事?」李富心里一急,迫不及待地問。
李壽搖搖頭,示.意李富別急,讓他慢慢說︰「我今天去了張家,張家的破敗的那個樣子,我也就不多說了。我看著張旺躺在床上,骨瘦如柴,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始終是不能安心。後來,我又從張大伯口里知道,他其實已生必死之心,連最後一點家底都變賣了,就為了他們父子的後事。當時,我雖有心帶張旺求醫,但以我現在的情況,也是負擔不起。且我若是逞強,受苦的就是我們一家子。我沒道理讓你們一起為我遭這個罪。」
「那你……」李富的心提得高高的,生怕李壽做了什麼不可挽回的沖動之事。
李壽勉強笑一笑,道︰「我既沒錢買藥,又不想看他們死,更不能讓香鳳嫁過來沖喜,一時束手無策。絕望之中,我突然想起,我手里還有幾塊地,因為饑荒,原主死了,正閑置沒人種。想到這幾塊地,我便有了辦法……」
「什麼辦法?」李富忍不住問道。
「張大伯乞討過一陣,認識不少乞丐,知道他們的底細。其中有許多身體還算強健,也會干農活,只是因為沒有地才淪為乞丐。所以我和張大伯說,他可以找些能干活的人來種這幾塊地。那些人吃住我會負責,但是要簽賣身契,賣身給我。至于地里的事,眼下雖然晚了點,但有些莊稼本來就要晚下種,說來也不算遲,若是看顧得好,來年收成也會不錯。到時收獲的糧食除去那些人的口糧,其余全歸張家,也就算我的心意了。」顯是在心里已經過了許多遍,李壽一口氣說完,十分順暢︰「二弟,你看,我這主意怎樣?」
李富呆呆地听完,道︰「那張旺不是听說……活不了多久麼?」
李壽默然,半晌垂下頭,低聲道︰「我也就能做到這樣,若是張旺兄弟真的熬不過今年……就是殺了我也是沒辦法了。」
李富也一陣沉默,許久之後,才道︰「我猜的不錯,大哥是想問錢家的米行……借糧?」李壽既然答應了要供那些人吃住,住的方面尚好解決,但糧食方面,卻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不是借。」李壽連忙搖頭,從懷里掏出幾張契約遞給李富︰「你在錢家已是千難萬難,我怎麼能開口問你借?我是想,把幾塊地抵給你,換些糧食來。也不用什麼好米好面,只要這一年能讓人吃飽就行了。若是年景好,那些糧食我會算上息一同還你,若是不好,這幾塊地我就不要了。只是不知道這事你是否為難?」
李富沉吟一會兒,將契約拿到手里看了看,道︰「米行從沒做過類似的事,但若單憑這幾塊地的價錢說來,再加上兩家的人情,也不算太難。只是……」他看著自己的大哥,道︰「大哥確定要這麼做?若今年年景不好……」
李壽搖搖頭,道︰「我想過了,給張大伯種的那幾塊地,即使年景不好,堵上還今年的窟窿倒也夠了。再算上我們自己家那幾塊地,還有租給別人種的,也能對付。若真是趕上饑荒……」李壽閉了閉眼,淡淡地說︰「若真再趕上饑荒,這次家里大概沒辦法過去了。人都沒了,別的是,也就不用再多想了。」
李富听得心里一沉,強笑了一聲,道︰「那……那些乞丐?」
李壽道︰「那些乞丐來歷不明,頑劣難訓,大戶人家素來不願收他們為僕。若是平時,他們散漫慣了,有些厲害的,倒也不願意賣身為下人。但眼下饑荒剛過,糧食不多,我想,討飯肯定也不容易,應該會有願意的。總之,誰干活就給誰飯吃,誰干的多,我就讓誰多吃飯。時間長了,總會有辦法的吧。若真的訓不來,中途逃了,那也是天意。」
李富在一邊听著,竟漸漸佩服起來︰「大哥想得周到。」他也心知,事已至此,成與不成,就看老天的意思了。一邊將李壽給自己的契約收了,一邊端起腳邊的酒碗,李富與李壽踫了杯,將余下的酒喝盡,抹嘴笑道︰「這事以後若成,大哥種糧,我賣糧,倒真是大大的好事。」
李壽怕家人擔心,這事並沒和別人說,此時將心里的事和李富說了,也覺得渾身暢快,因此也笑了起來。不過笑了一會兒,李壽突然問︰「二弟,剛才娘說的那事,你心里真的沒有打算?」
李富臉色一暗,將碗放下,低低道︰「哪里有什麼打算。眼下我的事,我也是做不了主的。」
李壽心里一痛,忍不住將李富攬到懷里,重重地按在自己的胸口。心里嘆息,這個弟弟雖說在外歷練了幾年了,但到底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不管怎樣,有事要回來說,家始終是你的家。」
「是麼?」李富閉上眼,喃喃道︰「還是家麼?」
李壽又痛又怒,道︰「你說的什麼話!娘怎樣待你,你沒看到?」
「就是因為我看到了。」李富推開李壽,別開頭,道︰「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客人。大哥,若是李家人,應該是和你們一起喝碴子粥,吃地瓜野菜。而不是像招待客人一樣……」
「娘是怕你在外面吃苦,難得回來一趟,想給你好好補補。」李壽皺眉打斷李富,笑道︰「你要是天天在家,依娘節儉的個性,估計地瓜都難得吃上。」
李富想了想,淺淺地笑了下,沒再說什麼,但看臉上的表情,終是心結難解。
李壽嘆氣,道︰「你腦子也不想些正用的,什麼家不家,客人不客人的,到底你我流一樣的血。就算有天翻臉了,骨子里你也是我兄弟,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你不想認都不行。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