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心事(1)
一頓飯做得十分豐盛。李富難得回來一趟,周氏自然很是花了心思,平時舍不得吃的干肉切成厚厚的片,層層疊疊擺了一大盤,雞蛋也拿出來好幾個,扯把蔥炒了滿滿一海碗。其余更不用說,但凡周氏眼里覺得好的,無不端到桌子上。
一家人團團圍坐,李德心最寬,只盯著好吃的。周氏和香鳳兩個說著話,時而忙進忙出,卻還每每分神去罵李德,生怕他吃多了,李富沒得吃。李富倒是不在意,將肉都推到弟妹面前,自己端著酒碗和李吉他們坐在一處。李康雖然年紀不大,不敢多喝酒,但也少少倒了一點在哥哥們身邊坐著,爺幾個一邊說話一邊喝酒,興致頗高。
李棗兒咬著筷子,注意力並未都放在吃食上。雖然也饞,但到底是大人,不像李德那般狼吞虎咽。心里又惦記著李壽的事,多夾幾口也就罷了,只顧伏在桌子上听著男人們說話。
只不過李吉素來話少,幾個小輩說話,他並不插口,只是時而提點。李平安性子老實,也想不到別的,只覺得自己兒子要娶媳婦了,又高興又感慨,幾杯下肚就喝得高了。幾個兄弟忙著勸酒說笑,一時也沒說什麼正經的。
倒是周氏插了空問了句實在的,她問李富道︰「小二啊,說起來,你也不小了。那錢掌櫃可是給你定了哪家親事沒有?」
李富听周氏問這個,倒是難.得愣了一下。他平日想的,不過是米行里的事,侍奉錢氏夫婦的事,以及怎樣幫忙李家的事。成親一事,他還真的沒放在心里過。于是便道︰「娘,我才十五,早了吧?」
周氏嘆了口氣,道︰「說早,可能早了.點。但你這個年紀成家的,也不在少數。若你在家里,雖然咱家不富,總也算過得去。娘怎麼的,也會找個你看著喜歡的。只是眼下你的婚事,是錢掌櫃做主,娘使不上力。雖說錢掌櫃對你不錯,但到底隔著血脈,若真為了什麼……選了個性情不好的……」周氏搖搖頭,沒再說下去︰「只盼著你自己個兒留個心眼,凡事多留意。」
李富點點頭,笑著安慰周氏,道︰「.娘放心。兒子都明白。」心里卻苦笑,就算留意又怎樣?以他眼下這身份,還能反了天去?更何況,錢掌櫃確實待他不薄,論人情論權勢,他哪里還有違背的余地?只盼著老天垂憐,若哪日錢掌櫃真的想起這事,那些待嫁的姑娘們,都是溫文良善的罷。
想到這兒,李富一時有些黯然,一口干了碗里的酒,.直覺熱辣之氣像一團火,由喉入胸入月復,又輾轉而上,沖入頭頂,連雙眼都覺得有些發燙,忍不住咬緊了牙。
「二弟。」李壽就坐在李富身邊,周氏的話他听得清清.楚楚,見李富這樣,一手按在李富的肩頭上,一手向屋外一比,道︰「外面喝去。」
李富也有打算與大哥單獨談談,當下點頭答應,.和周氏說了一聲,兩人各端了一碗酒出了屋子。
到了外面,兄弟.兩個坐在院子的門檻上,都沒說話,悶聲不吭地喝了一會兒酒。
屋里這時漸漸地靜了,喝高了的李平安已歪倒在炕上呼呼大睡,周氏和香鳳忙著帶幾個小的收拾東西。在外面只見屋內人影重重,偶爾听得有碗筷踫撞聲,水聲,女人低低的說話聲,夾雜著時高時低的笑語,也分不清笑的人是誰。
端著酒碗,李富道︰「大哥,大嫂這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只要香鳳願意,她就是我的女人。」李壽放下酒碗,扭頭去看李富,面對自己的兄弟大大方方地笑起來,道︰「你以為我會將她給人?」
李富听李壽這麼說,心下放松許多,也沒有被猜中想法的尷尬,反而笑道︰「我還真以為你會這麼干。畢竟小時候,除了自家兄弟,你就和張旺最親。」
「你就這麼瞧不起你哥!」李壽佯裝瞪了眼楮,接著笑了笑,「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酒,道︰「不過,要是幾年前,我還真就興許這麼干了。」
「嗯。幾年前嫂子還不好看,大哥看不上眼也是正常的。」李富笑道。
李壽一巴掌刪過去,笑罵︰「長能耐了,消遣上你哥了!」
李富將李壽的巴掌擋開,嘿嘿笑了兩聲︰「這不是替大哥高興麼。」
「少給我說好听的!」李壽板著臉,眼里卻滿是笑,道︰「咱家幾個兄弟,自小數你最機靈是沒錯。但你再機靈,我也是你哥,你肚子里那點心思,我還能不知道?你不就是好奇你這個木頭大哥,什麼時候開竅了,想明白這事了不是?」
「弟弟不敢。」李富說著不敢,卻端了酒碗擋著臉,偷偷地笑。
「你還有不敢的!」李壽說完,搖搖頭,嘆了口氣,道︰「其實,說白了也沒的什麼。當初我為了給香鳳出氣,連累了張旺。雖說我是無心,但到底……」李壽頓住,緩緩低了頭,愣愣地看著粗瓷的酒碗。
天色已晚,李富看不清楚看自己大哥現在是什麼表情,他只能看見大哥的手漸漸握成拳,放開,又握住。
有傾,李壽緩緩抬起頭,抹了把臉,道︰「那時我就明白了,有時候做事,雖然自己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但事情卻未必遂心。到了最後,也許傷害的,是那個本來與事無關的人,就好像張旺。我當初已經做錯過一次,這次,又怎麼能因為自己良心難安,就將香鳳往火坑里推?有什麼意思?」猶豫了一下,李壽又道︰「別說我實心喜歡香鳳,就算不喜歡,我也不會那麼做。我……我並不單是為了自己。」
「我知道。」李富頗有些激動地看著李壽,道︰「大哥,香鳳來咱家起,我就當她是你媳婦,是我嫂子。你不答應這事,就算是為香鳳也好,為你自己也好,誰也不會說什麼。要是有人敢說三道四,那也沒什麼。咱家兄弟,還怕了誰不成?只是……」李富有些懷疑地看著李壽,回頭看了看已經安靜下來的屋子,不知不覺住了嘴。
別說兄弟多年,年齡相近,單說李富這幾年一直忙著米行的事,雖不能稱識人度勢,但至少能看個眉眼高低。李壽言語間雖是已經鐵了心不讓香鳳去沖喜,但也處處透露出對張旺的內疚。照這種情況,以李富對李壽的了解,他今天去張家,絕對不可能僅僅只是為了拒絕張大柱。
越想越是心驚,李富猛地抓住李壽的胳膊,不安地問︰「大哥,張旺的事……可是到此為止了?你……你還有沒有做些別的什麼……」李富不敢想下去,剛才大哥說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他該不會是做了什麼,想把事情一個人承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