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棗兒離開雲家當夜,雲朝陽讓冬生帶著禮物去接大少夫人回來,冬生套了輛車,搬了不少禮盒上去,回來時東西不見了,人卻沒有回來。
李棗兒離開雲家第二日,冬生又套了車,帶了不少禮物從雲家出發,回來時,車里空空,照例沒有人。
李棗兒離開雲家第三日,冬生再去,結果一如前兩日。
雲家頓時議論紛紛,說李棗兒不識抬舉,收了那麼多禮,竟還端著不回來。
雲大財聞訊,找了雲朝陽去問,什麼寬慰的話也沒說,只關了門,冷冷地問︰「書呢?」
雲朝陽低頭道︰「棗兒還未能拿出來。」
雲大財道︰「去找她回來。」
雲朝陽道︰「孫兒到如今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只知她性子烈,怕是,不肯回來了」
雲大財陰惻惻地看他半晌,道︰「人不回來,書也得回來若是都回不來,你也就不用回來了」
雲朝陽身子似乎微微一顫,低低應了聲「是」,默默地退出來。
梅普送他出來,到了門口,樂呵呵地道︰「大少爺放心,少夫人一定會回到大少爺身邊的,畢竟,大少爺送的禮,可著實不輕吶」
雲朝陽勉強笑了笑,道︰「那就借梅伯吉言了。」
李棗兒離開雲家第四日,雲朝陽親自帶了禮物出去,回來之後,將自己關在房里,喝了個爛醉。
李棗兒離開雲家第五日,雲朝陽強忍著宿醉的不適,讓冬生套車,正要出門時,忽見碧蕊走了過來。
「大少爺。」碧蕊十分有禮。
雲朝陽看了冬生一眼,皺了皺眉,攔到車前,詢問地看著碧蕊,「什麼事?」
碧蕊微微一笑,「大少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雲朝陽轉身,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說吧。」
碧蕊跟過來,笑了笑,「大少夫人未歸,碧蕊知道大少爺心情不好,但碧蕊不得不問,不知道上次碧蕊和您說的事,大少爺考慮的如何了?」
雲朝陽道︰「人我已經找好了,只是不知道你有幾分誠意。最近你似乎很得大娘的歡心,畢竟,比起朱珍珍,你溫婉可人,比起賢貞,你算是冰清玉潔。若我幫了你得償所願之後,你和大娘一起來對付我,我不是白忙一場?」
碧蕊道︰「坦白說,大少爺,我恨你將我送給二少爺。不過,畢竟我已經跟了二少爺,二少爺看在我還有幾分姿色,總算還對我不錯。可……」她捏了捏手帕,咬牙道︰「憑什麼連那種地方出來的都有了名分,偏我還是個丫頭」
深深吸了口氣,碧蕊僵硬一笑,仰了仰頭,「我之所以想和大少爺聯手,是因為十分清楚大少爺的心意,您其實非常想離開雲家吧?如果大少爺可以幫我做成這件事,等我得到了那個位置,我一定也會幫大少爺達成願望的。大少爺你看,我說的都是實話,畢竟,大少爺離開,對二少爺有無盡的好處。二少爺好了,我自然也就好了。」
听完,雲朝陽沉默了好一陣,似乎是在考慮,許久之後才慢慢抬起頭,「我當初實在是小瞧你了,你真是個聰明的丫頭。」咬了咬牙,「好,我答應你。你什麼時候……」
碧蕊十分有把握地道︰「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了,大少爺因想念大少夫人,醉生夢死,最是沒有防備的時候。不如……就明日吧,明日晚上。」
雲朝陽沉吟一下,「不,明日下午。晚上……實在太不顯眼了。」
碧蕊眼楮一亮,「我果然沒說錯,大少爺果然心狠。」她一笑,道︰「若不是知道大少爺對少夫人情真意切,當日賬本之事,我還許真的以為,都是大少爺設計的呢。」
雲朝陽苦笑道︰「你真是高看我了,這等沒有好處的事,我做來何用?」
碧蕊道︰「就是因為想不出好處……」見有人靠近,她一甩頭,福了福身,「不耽擱大少爺了,碧蕊送大少爺。」
雲朝陽上了車,冬生駕車出了雲家,「少爺,今兒個怎麼走?」
雲朝陽道︰「依例。」
冬生便向背書似的說︰「那還是老樣子?在李家門口繞一圈,然後把東西放在新宅子?最後去買酒?」
雲朝陽揉著額跡,「嗯」了一聲,「沒別的東西了吧?」
冬生道︰「沒了,今兒過後,咱就不用‘送禮’了,是不是該去接少夫人回來了?」
雲朝陽嘆口氣,無奈地道︰「你閉嘴,吵得我頭疼。」
冬生一下子沒了聲音,擔心地看了雲朝陽痛苦的表情,默默地駕了車,在李宅周圍晃了晃,然後到了李壽幫雲朝陽找到的那間新宅子門口,招呼齊勤芳和小蓮過來搬。
小蓮和齊勤芳都是極本分賢惠的,雖然覺得雲朝陽日日往這里搬東西很是奇怪,卻都沒有多問。
雲朝陽沒有下車,等東西都搬完了,問道︰「小蓮,最近大哥有來過嗎?」。
小蓮搖頭,「大舅爺沒有來過。」
「別人呢?」
小蓮道︰「誰也沒來過。」
「那就好。」雲朝陽交代道︰「這幾日把主屋收拾收拾,大概過幾日……會有人住進來。」
「是。」小蓮應,想問是不是客人,但見雲朝陽的臉色不怎麼好,就收住了,有些擔憂地道︰「大少爺不舒服嗎?怎麼看起來這麼憔悴?」
雲朝陽抹了把臉,笑了笑,道︰「沒事。」對冬生道︰「走了。」
冬生依言而行,駕車一路來到鎮上最大的酒鋪,「少爺,家里有的是酒,為什麼要出來買?」
因為家里人多眼雜,不好兌水
「你今天真多話。」雲朝陽說,跳下車,正要往鋪子里走,忽听冬生「啊」了一聲,十分惶恐。
奇怪地看過去,在見到那抹雅致的身影時,身子如遭雷劈一般地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冬生見自己主子沒有動作,只好硬著頭皮迎了過去,「見過兩位夫人,大……大少夫人好……」
來人正是李棗兒、香鳳和秋展萍。
那日李棗兒回了娘家,沒哭也沒鬧,不過誰也沒理,將自己關在房里一天一夜,出來時雖顯憔悴,卻神色如常,吃喝談笑一如往日。
旁人或許感覺不到,但親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往日那雙清澈靈動的眼楮仿佛被霧氣蒙住一般,變得氤氳莫測,深不見底,不知藏了多少心事。
甚至有時候完全感覺不到她的情緒。她勾唇,卻感覺不到她高興;她蹙眉,卻又不像憂愁;她靜默,不知是傷是怒。
李家人又急又驚,然是非所以李棗兒只字不提,他們雖然隱隱猜到定然與雲朝陽有關,但細節不明,全然不知從何下手。
輪番的又問又勸,李棗兒倒也好脾氣,往往顧左右而言其他,進退應對點滴不露,實在教人無可奈何。
想去問雲朝陽,李棗兒又打死不讓。
最後李吉還是李吉發了話,李棗兒的家務事,讓她自己處理。
只是周氏見李棗兒整日在家,連鋪子都不管了,實在怕她悶壞了,于是香鳳和秋展萍帶了李棗兒上街,想讓她散散心。
哪知就這樣巧,竟就這麼遇上了。
看見雲朝陽,李棗兒面部表情地轉身就走,香鳳也被她拉著,有心想問,又不知怎麼開口。卻是秋展萍沖了過去,皺著眉頭,單刀直入地問︰「雲朝陽,你和棗兒到底怎麼了」
雲朝陽被問的一愣,目光勉強移動,落到秋展萍身上,「怎麼,棗兒沒說?」
秋展萍冷笑道︰「棗兒要是說了,你還能好好的活到現在?大哥他們都急死了,可棗兒就是不說。我不管那麼多了,今兒既然踫上了,不說明白你就別想走」
雲朝陽深深看了李棗兒一眼,對秋展萍道︰「四嫂不用問了,總之是我做錯事,惹棗兒生氣。」
「這麼說,是你的不是?」秋展萍大聲道。
雲朝陽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給棗兒賠禮?這都幾天了你……」話到嘴邊收了回去,雖是李棗兒自己回的娘家,但听到別人耳朵里就不一定是怎麼回事了,于是扯了雲朝陽到一旁,壓低聲音,卻是氣呼呼地道︰「你什麼意思?不打算接棗兒回去了怎麼?」
雲朝陽閉了閉眼,「四嫂,我一定會來接棗兒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秋展萍完全不明白雲朝陽的意思,只是生氣,「現在不是時候,那什麼時候才是?我可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把話說清楚,我回頭就告訴大哥他們,到時候就是棗兒有心護你,都是不能夠了。」
雲朝陽苦澀地舌忝了甜嘴唇,「四嫂,你似乎很關心棗兒。」
「什麼話」秋展萍道︰「那是我妹子,我怎麼能不關心?」
「可我听棗兒說……」雲朝陽打量著秋展萍,道︰「你似乎不太願意她插手李家的家事。」
「李家的事,有娘張羅,娘不管,還有大嫂,大嫂不管,那便我管,這才是正理。她是已然出嫁,總和娘家攪和在一起,看在別人眼里,那算怎麼回事。」秋展萍道︰「你別給我打馬虎眼,你到底什麼時候接棗兒回去?」
雲朝陽道︰「既然她是雲家的媳婦,四嫂你又操的是什麼心?」
「你這小子,倒一肚子歪腸子,原來在這里等著我呢」秋展萍叉起腰,道︰「那我就告訴你了,一事歸一事,我是李家媳婦一天,李家的事就輪不到棗兒說話。同樣的,我一天是李家的媳婦,棗兒就一天是我妹子,誰想欺負她,那得看我同不同意你說,你是接棗兒回去,還是讓我回去告訴大哥,讓他來處理?」
「既如此……」雲朝陽看著只比李棗兒高一點點的秋展萍,有些好笑,有些感動,「我求四嫂一事可好?」
秋展萍一愣,「什麼事?」
抿抿唇角,雲朝陽道︰「四嫂不是想知道我和棗兒怎麼了嗎?不知明天下午四嫂是否有空?可否到妹夫家里一趟?當然,四嫂一個人來似有不妥,那麼就請大嫂一起吧,只是千萬別讓棗兒知道。」
饒是秋展萍再聰慧,也猜不出雲朝陽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你這是什麼意思?」
雲朝陽低下頭,似乎無限苦惱,「棗兒古怪精靈,有時候我實在難以猜透她的心思,此番我雖是知道她生我的氣,卻實在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所以……」
「原來如此。」以為自己听懂了,秋展萍雖然還對棗兒不太了解,但見她負氣回了娘家,卻對整件事情只字不提。有這樣古怪的性子,事情或許真如雲朝陽所言。便道︰「那好,明天下午我和大嫂到你那里走一趟,你把事情說給我听听。」
雲朝陽深深一揖,「我心急如焚,請四嫂明日下午務必前來一敘。」
秋展萍道︰「放心吧,雖然我是女子,但還是知道一諾千金的。」
「那麼,多謝四嫂。」
再次一揖,雲朝陽走到李棗兒面前,動了動唇,到底什麼都沒說,叫上冬生搬了幾壇酒,連道別都沒有,就駕車離開了。
香鳳不可思議地看著,喃喃地道︰「他就這麼走了?」問秋展萍,「你剛都和他說什麼了?」
秋展萍看了眼李棗兒,笑道︰「沒什麼,我就是叫他早點來給棗兒賠禮,他答應了,說很快就來接棗兒回去。」挽住李棗兒的手,「對了,棗兒,我听說這鎮上有家鋪子的胭脂很好用,不如你帶我去買?」
李棗兒一笑,並不戳破秋展萍的謊言。
她是了解雲朝陽的,他若是有心接她,早就接她回去了,更不會見了面,連一句話都不說就這麼走了,他……
自嘲一笑,是啊,她是了解他的,他打定主意做一件事的時候,是義無反顧的。
他就是這樣愛她的。
如今,他這樣對她,或許,只因為,他已經,不再愛她了。
突如其來的假設伴著不能預期的強烈心痛同時襲來,這感覺是李棗兒不熟悉的,她沒有防備,又隱忍許久,此時再也忍不住,伏在香鳳懷里放聲大哭。
原來,情之一字,事到臨頭,縱然打定主意要瀟灑,要拿的起放得下,也必須要實實在在地痛過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