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田福生送走了。章清亭才收起笑容,掉下眼淚,「你知不知道,玉蘭她不是失足落水的!」
「什麼?」趙成材心里一緊,「難道是孫俊良那個畜生推她下去的?」
章清亭大力搖頭,使勁壓抑著哭聲,「玉蘭她……她是自己尋死!」
趙成材臉都白了,「你怎麼知道?是她自己說的?」
「玉蘭根本就沒醒過來!」章清亭悲憤交加,「那孫家簡直就不是人,方才我跟小蝶給玉蘭擦洗,瞧她身上瘦得跟皮包骨頭似的,大傷小傷,或青或紫,竟無一處完好!還有……」
還有一些私秘密處的傷,章清亭根本說不出口,只好把話題跳過,「玉蘭落水的地方是個斜坡,我把那孫俊良推下河時,他是可以站得住的,不可能掉到河中間去。除非……除非是玉蘭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才故意往河中間走!」
「孫家……孫家竟把她逼成這樣!」趙成材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指節都磕出了血也渾然不覺,「這日子真沒法過下去了!」
章清亭垂淚道,「唯今之計,就是得趕緊想法子,讓孫家給玉蘭一封休書,再不能把她送回去了!」
趙成材點頭,「再怎麼著,我也絕不會再讓玉蘭回到那個狼窩里去了!後兒初六,衙門開始辦公,我去翻翻舊案子,請教下婁大人,一定要讓玉蘭跟那畜生斷絕關系!這幾日,就辛苦你費神,好生看護她。」
章清亭搖頭,「我這兒談不上辛苦,倒是玉蘭那兒,就算是孫家真寫了休書,玉蘭將來該怎麼辦,這也得好生籌謀一番。你別嫌我多嘴,你家那兒最好先別給你母親透風。」
趙成材詫異,「玉蘭都這樣了,難道娘還能把她送回去?」
章清亭身為女子,想得比他更加細致,「你要知道,玉蘭要是真的收了休書,就成了被離棄的婦人了,她還這麼年輕。往後不知要招惹多少是非!老人家大多守舊,要是你母親硬說什麼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什麼的,要勸和不勸離,你站那一邊?」
趙成材稍稍冷靜了一些,作出了決定,「要玉蘭嫁給姓孫的,本來就是大錯特錯了!那姓孫的品性惡劣,兼之家中公婆凶殘,若是讓玉蘭再回去,那就是錯上加錯,錯得離譜了!若是玉蘭被休棄了,哪怕日後再不適人,我來養活她一輩子!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再跳進那個火坑里去!」
章清亭點頭,「你要有這決心,我就來幫你!姓孫的若是敢上門搗亂,我來應付,但你母親那里若有什麼,你去應付!別弄得咱們辛辛苦苦,她倒在後頭自挖牆腳,那可不僅是我們難做。更是害苦了玉蘭一輩子了!」
趙成材同意,二人自去細心照料趙玉蘭。
到了第二日下午,趙玉蘭才悠悠的醒轉過來,一見著大哥大嫂,那是淚如雨下,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趙成材瞧妹子這樣,心知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陪在一旁把眼淚往肚子里咽,「玉蘭,沒事了!哥再不讓你回去了!」
等趙玉蘭痛痛快快哭過一場,才道,「姓孫的一家都不是人!若是……若是還得讓我回去!我真寧可一頭撞死算了!」
她自成親當日起,就開始伺候孫家三人,稍有不順,動輒打罵,整天整天的不給飯吃,還時常放惡狗來嚇唬她。趙玉蘭在他家那是噤若寒蟬,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錯,從白日苦做到黑夜,那一家三口還不滿意。尤其是孫老太,格外的挑剔,她那根本是以折磨人為樂趣!
他們家時常掛在嘴上的話就是,頭先一個媳婦就是這麼給折磨死的,也沒人敢把他們怎麼樣!這嫁進孫家來,就是他們家的人,生死全由他們說了算!
趙玉蘭哭訴,「一進門,他娘就查嫁妝有多少,全虧嫂子送了套金首飾。他娘才不言語。又听說嫂子店里生意做得紅火,上回還送那麼些鹵水來,本來還略強一點。可誰料家里店又出事了,他娘當即就把我趕到柴房里去住,非說我們家人身上都有窮氣!半步也不許我離開。初二我想回家拜個年,誰料他們家死活不許,反倒又把我打了一頓,在外頭關了一夜,我當時真就不想不活了!又怕連累家里人,一直不敢。到了初四,他娘說我是新媳婦,要打發我和姓孫的上親戚家走動收紅包,才出了趟門。回來的路上,我才跳的河……」
她伸出生滿凍瘡的紅腫雙手,「你們瞧,我這手上都這樣了,他娘還非說我吃得多了,連手都長肉!你們听听,這還是人說的話麼?」
章清亭看得心中難受之極,她知道,趙玉蘭的一雙腳上也全是凍瘡,著實可憐。
趙成材氣得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如此虐待妻子。簡直是令人發指!」
趙玉蘭問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哥!孫家人可說了,要是他們家不同意,我是絕無可能離開他們家的,這是真的麼?」
這話問得趙成材還真有些不敢答,古有律法,從來只有男子休妻,甚少有妻子可以主動離開丈夫的。只得先溫言哄著,「玉蘭你別擔心,哥一定幫你想辦法!」
趙玉蘭略略放下些心,卻瞧著周遭有些不對勁。「嫂子,你們怎麼搬到店里來住了?」
章清亭拍拍她的手,「你呀,就安心養病吧!別操這麼多心!」
趙玉蘭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怯怯的問,「真是成棟,偷了店里的秘方?」
章清亭不答,趙成材垂下眼,點了點頭。
趙玉蘭眼淚又落下來了,「那嫂子……你可怎麼辦?這麼好的店,怎麼能說沒就沒了呢?你們,你們還是別管我了!沒的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章清亭輕按著她的肩,「傻丫頭!反正都這樣了,你放心,嫂子會有辦法解決的!倒是你,快點把身體養好了,到時嫂子還有活派你干呢!」
趙玉蘭哭了,「嫂子,我在孫家常常做夢,老是夢到又回來了,還跟你一起在店里干活,那些日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
提起這店,章清亭忍不住也哭了,「你才多點大?現在就說什麼這輩子最開心,日後……日後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趙玉蘭拼命搖頭,眼淚落得更凶了,「嫂子,我知道你心里難受!這個店是你……你那麼艱難才弄起來的!成天忙……忙成那樣,你都沒叫一句苦……一句累!你……你那麼個講究人,成天……成天就跟我們似的,弄得灰頭土臉的,吃……吃也吃得不好,喝也就是喝杯白水,連口茶……都沒工夫泡!不論來了什麼客人,好的不好的,全都得笑……笑臉相迎,人家來砸場子了。你又得……得沖到前頭……你弄這個店,沒白天沒黑夜的,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居然給成棟……成棟就這麼毀了?實在……他實在太不象話了!」
章清亭被趙玉蘭說動心事,哽咽難言!
這個店,她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辛苦,忍了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想她當年,那樣嬌生慣養的章大小姐,居然這麼樣低三下四的跟些販夫走卒賠著笑臉,一文錢一文錢的做著生意。這其中的艱辛難以言喻。
絕味齋關門了,章清亭氣病了。等病好了,事情已經這樣了。她跟自己說,沒關系,還有胡同,我還可以從頭來過。
可是曾經付出的這些心血呢?真的可以忽視嗎?章清亭自己不敢去想,她怕一想起來,自己就會怨天尤人,氣憤難平。卻不料趙玉蘭卻是真正的看到了她的付出,一點一滴的都記在了心里。
看著這姑嫂倆抱頭痛哭,趙成材才驚覺,自己還是對她們了解得太少了。他是認真的在為章清亭做著一切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但他卻還是沒有象妹子這樣細膩的體貼入微,走進章清亭的心。
直到趙玉蘭點破,他才發現,娘和趙成棟這麼一弄,讓章清亭所失去的東西,是無法單純用價值來估量的。
絕味齋就象是章清亭煞費苦心栽下的一株小苗,從選種到種下地,到扶植著它一點一點的長大,展露枝葉,初具雛形,章清亭不知耗費了多少的用心。可就這麼一下,被娘和成棟連根拔起,毀得干干淨淨。
眼看著章清亭哭得如此傷心欲絕,趙成材才明白,娘和弟弟到底傷她到底傷得有多深。
夜深了,趙成材還是睡不著,一個人站在院子里想心事。
章清亭瞧著不對勁,過來詢問,「你快進屋睡吧!明兒就要上衙門了,要是再病一個,那家里的藥罐子可都不夠用了!」
趙成材象是第一次見到章清亭般,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著她。有欣賞,又隱含著令人扼腕的嘆惜,暖暖的,卻又含著淡淡的憂傷。
章清亭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你怎麼這麼看我?我臉上有東西麼?」
趙成材搖頭一笑,「你很好!真的很好!」
「怎麼忽然夸起我來?」章清亭有些赧顏,岔開話題,「要說好,我倒覺得玉蘭是真好!自己都這樣了,還總惦記著別人的委屈。」
「玉蘭是很好,但你也好!」趙成材說出沉思良久的話,「娘子,我們和離吧!我明兒就去衙門里問問,看要怎麼辦。」
章清亭意外了,「你怎麼?怎麼忽然……」
趙成材真誠的看著她,不帶一絲虛偽,「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娘和成棟實在是錯得太狠,傷你太深了!而我呢,居然還想讓你再給我個機會,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異想天開了?」
他自嘲的一笑,「你若是覺得如此,就跟我實話實說好了,免得我痴心妄想。」
我……我還沒那意思,章清亭說不出話來,怔怔的望著他。
「你是不是怕太傷人,所以不肯說?你這人,外表似乎挺厲害,其實心地最軟了。」趙成材努力笑了笑,看著她的眼楮,「我是真的喜歡你,也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娘和成棟傷害了你那麼多,我之前還想自欺欺人的說那也許不太要緊,反正你還有地,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還是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是,傷害就是傷害。一旦造成了,就不可能把它完全抹去,即使傷口長好了,還是會留下疤痕。你要是和我在一起,就得不斷的再去面對這個疤痕,我要這麼對你,會不會太殘忍了?」
趙成材自己搖了搖頭,「人不能為了一已私欲就這麼自私的,所以,娘子,我要跟你和離。不是休棄,是和離。這是你應得的,也是我早該給你的,自由。」
「當然,就算是和離了,要是你有什麼事,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也會為你盡力去做的!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但是我真的會盡全力!這回找官府建新胡同和讓他們買套院子的事情我一定想方設法給你辦好,再不讓薛子安有機會來破壞。明兒就要去衙門了,我還得好好再想想到時怎麼跟婁大人說,你先回去休息吧!」
章清亭默然無語,進房了。在窗前,卻又忍不住悄悄回頭張望。
淡淡的月光灑在趙成材的臉上,是無比的堅毅和執著。他冥思苦想著,眼楮里不時閃過智慧的火花,仍舊是那個平凡的秀才,卻似乎有些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章清亭也象是初次認得他一般,費神思量。
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以前的趙成材跟她就象是同一個屋檐下住著的兩個陌生人,然後慢慢彼此靠近。想起自己開店時,遇到麻煩時,大雪天里發脾氣時,趙成材一路扶攜著她走過,心里不是不念著他的好的,可還是只把他當作了朋友相待。哪怕在知道趙成材對她有了別樣心思,章清亭也沒過多的往心里去。
可是今天,章清亭覺得自己的心情不一樣了。
趙成材方才的通達讓人覺得眼前一亮,幾乎要為之刮目相看了。
他真的開始變得成熟了,象個真正的男人般穩重可靠了起來。
章清亭不想承認,可她心里清楚,在趙成材對她說出那番話時,她的心,真的動了。
(PS:謝謝親們的打賞和粉紅!親親!玉蘭啊,姐姐來解救你出苦海了!什麼,姓孫的還要來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