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章清亭帶著喜妞,朱夫人特意多照應著她些。一時見廳中上香的人多輪不上,便上前招呼,「難為你帶個小孩子也來了只是這兒人多混雜,怕她禁不得委屈,不如到旁邊先略坐一坐」
章清亭謝過,暫且走到一旁,因听他們母子二人皆有些咳嗽,不免問起,「這可是受了涼?」
朱氏蹙眉輕嘆,「可不是麼?我們倆也不知是誰先病的?只一晚上工夫兩人都咳了起來。我倒好些,只孩子夜里咳得睡不安穩,這眼見著就瘦了下去。這麼點小,藥也吃不進去,這可怎麼著好」
她說著語帶哽咽,眼圈都有些紅了。
章清亭自己也是做母親的人,很能理解她的心情,「這孩子病了,磨的可是大人我給你說個土方子,我從前吃著倒好,你要有空,不妨試試。」
朱氏虛心求教,「那快請講」
「就找一根水靈靈的白蘿卜,洗干淨切了用三碗水煮熟,再加五六根蔥白,一塊生姜拍散了一起熬,待煎至一碗水時,連渣帶水的一次服下。若是小孩子怕辣吃不下,擱點紅糖光喝那水也行。」
朱氏點頭記下,「我晚上得了閑就弄弄」
趙玉蓮此時上過香過來了,要接過喜妞幫忙抱抱,「嫂子,你去吧」
章清亭道,「不了,我抱著喜妞一起去,讓她也給阿禮叔叔的爹娘上一柱香」
朱氏聞言一驚,再仔細打量趙玉蓮幾眼,忽地想起一事,她心下忖度著,做了一個決定。
等章清亭進了香回來,準備告辭之際,朱氏卻瞧著喜妞道,「你們要不要給她換個尿布?出來這些時了,也差不多要換了吧?我這後頭屋里就生著火,可暖和呢你在這兒弄好了,可比外頭強」
章清亭覺得奇怪,她身為主母,這不知還有多少客人要招呼,怎麼惦記上了這樣一樁小事?恐怕是有話要說吧
朱氏坦然正視著她,清澈的眼眸里完全不象是有惡意的樣子,反而有些求懇之意。她瞟了一眼趙玉蓮,「我瞧你家小姑倒是生得標致,跟上回見過一個藥鋪伙計可有幾分相似。不過人家可是男孩子,要不就真象雙生子了」
章清亭聞言大吃一驚,這夫人當真好記性,簡直是過目不忘上回趙玉蓮喬裝改扮,和大夫進來傳話的事情她們都是知道的,未料這夫人竟把她記得如此清楚,還把她給認了出來。可她認了出來,卻沒有聲張,反而邀她過去獨處,這是何意?
朱氏轉手就將自己的兒子交到趙玉蓮面前,「好姑娘,麻煩你幫我抱一下行麼?我帶你大嫂過去」
她若有絲毫惡意,斷不會把自己的親生兒子交到趙玉蓮的手里,這舉動旨在打消她們的顧慮了。
章清亭不是個沒有膽色,優柔寡斷的人,當下就道,「可是夫人提起,我正想著這事呢就是不好意思開口,如此那便最好了玉蓮,你到外頭去跟大伙兒說一聲,我很快就出來。」
趙玉蓮應了走了,晏小少爺自然又回到了女乃娘手里,朱氏很感謝章清亭的信任,帶她到了旁邊廂房,讓自己心月復丫鬟把守著才匆匆低聲問道,「夫人可是二爺的朋友?」
章清亭點頭,「他這些時,一直就住在我們家。」
朱氏半是赧顏,半是隱憂,臉上的矛盾之色顯而易見,斟酌再三著開了口,「他們男人家的事情我不懂,只是我這兒收拾了些婆婆的遺物想給小叔。今晚他要送喪發靈,不會回來。請您給二爺帶個話,請他明晚,不就今晚過來一趟行麼?」
章清亭猶豫了一下,「既是送靈,阿禮想必也是要去的。若是無緣無故不見了人,倒惹人疑心。」
再說,這黑燈瞎火的從晏府里拿走東西,萬一給人逮個正著,那才是有理說不清不是章清亭不相信朱氏,只怕是給人利用了,可就不美了。
朱氏當機立斷,「那能請您來一趟麼?我信得過您」
來是沒問題,只這種事情得問過晏博文的意思才行。章清亭想想道,「你就是給些遺物他麼?要不等我問問?」
如果是想用錢來收買人心,恐怕那是不可能的。
朱氏面現尷尬之色,「其實……其實我有幾句話想說,可又怕……」
瓜田李下,弄出誤會來。晏博齋這人本就多疑,是以朱氏做事極其小心。
章清亭當然明白,「那你要方便我就幫你帶個話吧?要是有不方便的就寫成書信。」
也好朱氏思之再三,提筆迅速揮就一箋,納于喜妞的包被之中,慎重托付,「全請夫人仗義了可婆婆的遺物,我還是會給二爺留著的,他若是什麼時候要用,只須打發人到後門,找趙嬤嬤傳話便是,那是我陪嫁來的人,不用疑她。」她還特意拿了自己一塊玉佩作為信物。
「夫人放心定不負使命」章清亭點頭答應,抱著女兒出了門。趙成材在外頭正等著著急,直到見她出來才安下了心。
眾人離開,卻並未走遠,仍在這附近等著發靈時再送一程。
時辰到了。
晏博齋就是再不情不願,也得作為孝子賢孫,走到棺材之前,當眾摔了香火盆,然後在頭前引著父親的棺材往外走。
在黑漆漆的棺材出門時,一直跪在地上的晏博文終于也動了。雙手高高舉起香灰盆,用力摔下,異常響亮的動靜听得晏博齋心頭一震。
是在向我示威嗎?我可不怕你
他沉默的前行。晏博文不急不徐的跟在一旁,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卻又不離得太遠。如行走的雪松,挺拔剛毅。那種風采和儀度,確實是讓前頭的晏博齋相形見絀。哪怕是晏博齋的衣衫再華麗,這些年官當得再大,派頭擺的再足,可那種從骨子里培養出來的傲氣他是遠遠不及這個弟弟。
越來越多的目光投到晏家這個被趕出家門的二少爺身上,人人心頭都是兩個字——可惜
知道有這個弟弟在背後,晏博齋簡直如芒刺在背
大家都在議論什麼?是不是都覺得我比不上他?晏博齋胡亂猜想著,從小人人都說,他是天之驕子,他是晏家未來的家主,而自己,只是可有可無的一個大哥。他越想心里頭越窩火,越窩火面上就越陰沉。晏博齋不想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他在這個弟弟面前,永遠是自卑的,抬不起頭來的
其實是他多疑了。大家是在替晏博文在可惜,因為他是從雲端跌落了泥里。但沒有人心里存著一較高低的念頭。晏博齋畢竟是太師府唯一的繼承人了,仍是高高在上的貴族,和這個貶為庶民的弟弟有什麼可比的?
可惜晏博齋想不明白這個道理,或者說,他畢生追求的,其實就是弟弟身上那種天之驕子的風範。可有些東西,真的是強求不來的。
但晏博齋不服強求不來,他就要把那個跟他比較的東西徹底毀掉
可腦海里,驀地閃現出一張臉,一張驕傲的,就是死到臨頭依然睥睨著他的,人到中年依舊美麗的女人的臉。
「我可以死但你得保證,永遠不去動我的兒子你知道,他現在就是一介庶民,根本斗不過你的如果你敢動他,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
還記得那個女人毅然決然的飲盡瓶中的毒藥時的樣子,一如既往的美麗,一如既往的驕傲,甚至連眼淚都沒有掉落一滴。
那一刻,反而是晏博齋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厲害其實他知道,自己是傾慕著這個女人的,從第一次見到她時,就震驚于她的美麗,她的驕傲。
看著她彈琴作畫、管賬理事……應付一切總是那麼從容優雅。比自己那個終日畏畏縮縮,蔫頭耷腦的親生母親強上何止千百倍?
他真的好想做她的孩子,可他不是只有那個人,那個現在跟在他身後的人才能親親熱熱的管她叫娘,才能無所顧忌的在她懷里撒嬌。而他,永遠,都只能無比恭敬的喊上一聲——「夫人。」
沒人注意到,晏博齋的眼中漸漸彌漫起一層陰郁之色。
讓自己再不用自卑,不再嫉妒的方法是什麼?晏博齋知道,那就是永遠不讓那個人存在答應死人的事情也能作數麼?他可不信這些鬼神報應如果有,那這世上肯定有人比他更該承受天譴
殺機,就在這一刻在心中瘋狂的再次涌現了
晏博文不知道,圍觀的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只是看著棺材,各自或在心里,或交頭結耳發表一下感慨而已。
寧亦安也悄悄來了。
夾雜在人群中,依然是輜衣小帽,毫不起眼,默默的送了一程又一程,她以為沒人看見,卻冷不丁在要出城,準備返回的時候,晏博文轉身,遙遙對她行了一禮。
陪著寧亦安來的女乃娘嘆息,「這麼好的年輕人,若是當年你們真有些什麼,也算值得哪象如今,枉擔了這麼些年的虛名」
(哈哈,開了個新作者調查,親們希望玉蓮MM跟誰呢?讓偶看看大家的眾望所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