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娘」寧亦安驀地听聞女乃娘說了這麼一句,當下大急,也不知怎地,耳根子竟覺得燒得很,扭頭急匆匆的就拖著她回去了。
可這一夜的心,再也不能寧靜。
若是當年真有些什麼……
韶華正好的女子不是沒有過渴望的,渴望著有一天,能有一位英俊多情的公子肯相信她的清白,帶她離開這里。
可年復一年,庵堂外的竹子黃了又青,青了又黃,始終沒有這樣的人物出現過。于是,她開始準備認命了。畢竟都這個年紀了,再想找適合的男子,就更不易了。
庵堂也不是不好,除了生活清苦一些,也尚能忍受。只是寂寞呵真的是好寂寞夜半醒來,連說句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可是,他出現了。他已經受過懲罰了。他對自己還是覺得歉疚的。他能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認出自己。
女子將被子拉上蒙住了頭,遮住了漆黑夜里燒得通紅的臉,但心,卻跳得更快了……
炕邊隨侍睡在外頭的女乃娘悄悄回頭瞧了一眼,在心里嘆息一聲,嘴角卻勾起心疼的淡淡笑意。
在這冷冷清清的鬼地方呆了快五年了她都一把年紀了,沒所謂,只是替小姐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她是粗人,沒念過多少書,不懂得什麼大道理。可她知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個小姐是她從小女乃大的,主僕之間情份當然非同尋常。她不忍心,真的不忍心見到自己精心呵護養大的,如花似玉的嬌小姐就這麼在庵堂里熬得年華老去,紅顏變白發。那太殘忍,太殘忍了
女乃娘心里模模糊糊生出個念頭,小姐既然是為了那個男子弄成這樣,那個男子是不是就該為她的小姐擔責任呢?瞧著那男子容貌氣度都是好的,從前又是那樣身份,和小姐也算般配了。而且瞧小姐這意思,分明就是動了心。
唉都淪落到如此地步,再講什麼是非恩怨都沒意思了,能找個看得上眼的人好好過日子才最要緊
晏家的墳地,就在京郊,是皇上指定的地方。伴著皇陵,地位尊崇。
下葬落土,每一項都有皇家派來掌管禮節的官員指導,一絲不苟的完成著。晏博文不用操心這邊,畢竟是有規矩有方圓的。晏博齋再如何的膽大包天,也不敢在這些事上偷工減料,他還要在朝堂之上混下去,就不能讓人以此抓到把柄。
反正沒資格插手,晏博文便跪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著父母的棺木落下,掩埋,送進陪葬品,放下斷龍石後全然消失不見。
祝嬤嬤的棺材也運來了,只是相形之下顯得寒酸得可憐,雖是陪葬,但因是下人,葬在更遠的地方。只淺淺的點了一口穴,就由晏府的家丁幫著胡亂安葬了事。
晏博文知道他盡不了力,他只是看著,用墨黑幽深的眼楮看著這一幕一幕,把它們全都刻在腦海里,提醒自己永永遠遠都不要忘記。
天越來越陰沉了,鉛灰鉛灰的象漸漸被濃墨一層一層浸染的紙,說不出的蒼涼與凝重。
驀地,臉上一涼,有細小的雪花落了下來,預示著又一個冰天雪夜的到來。
安葬的速度時顯加快了些,那也就意味著某些善後的禮儀就省略了些。但沒有人提出置疑,雖然死者的哀榮需要照顧,但卻沒有活人願意抵御寒冷來慢條斯理的受罪。
這就是所謂的孝道晏博文帶著譏諷的眼光掃過周遭,可以做無數表面風光的事情來給人看,可也能為了一場即將到來而未到來的風雪而馬虎行事。這其中的界限就看有沒有影響到自己的利益了
到天完全黑下來之前,終于完成了所有的安葬。晏博齋松了一口氣,只覺得肩頭頓時輕松了。終于把這兩座壓在他頭上多年的大山搬開了,從今而後,他們再不能左右羈絆自己的腳步,也徹底堵死了晏博文回家的路
站起身來,冷冷的瞟了那個弟弟一眼,他想了想,叫來了邱勝。
囑咐了幾句之後,管家笑得很是虛偽的來到晏博文的面前,「二公子,您看這已經落葬了,您就回去吧這雪眼看著就大了,我們老爺看了可著實不忍心呢逝者已逝,請節哀吧」
晏博文抬起眼,面無表情的看了那個從前對自己關懷備至,現在卻是連話也不多說半句的大哥一眼,站起了身,「好」
這下輪到晏博齋愕然了,他還以為這個弟弟肯定會在這里跪上一晚,那他就有足夠的時間來做某些事情。而等到天光大亮的時候,他連借口都想好了,父母逝後,悲痛欲絕,在他們墳前自刎謝罪。
可晏博文偏偏說了個好字,還對邱勝說,「現已天黑,城門早就關了,可否容我在你們下處的外面,無論是馬廄或是屋檐下暫避一宿?明日一早,定當離開」
這……他居然還要跟他們廝混一晚?那要動起手來,恐怕就更不方便了。
邱勝忙去主子身邊回稟,晏博齋當著外人,神色不變,還極其溫和的說,「當然可以只是馬廄草棚怎能住人?給他也安排一間客房吧好好照看著,可別出了岔子。」
晏博齋扭頭陪著那些司禮的官員離開了,心中暗自氣悶,如此一來,就白白浪費一個絕好的時機看來現在這個弟弟,可跟從前大不一樣了,他想要對付,還得多花點心思才是
邱勝皮笑肉不笑的打發了兩個家丁去招呼晏博文,因得了晏博齋的吩咐,卻也不敢造次。
在這京郊,有一座莊觀,乃是皇家所建,專門用于達官貴族的停靈。讓他們或是入陵寢,或是遷回老家前都有個停放的去處。陰陽兩宅修得寬敞無比,又有專人照看,極是便利。
晏博齋當然是高床暖枕,自有好去處。晏博文只要有個地方安歇即可,即使是將他安排在最偏遠的地方,也毫不介意。
到得夜半三更之際,听四下寂然,一條黑影悄悄的推窗跳將出來。
屋頂上已經覆著一層不薄的積雪,在夜色里白皚皚的反著光。
黑影四下張望了一下,沒有選擇上房,然後幾個縱躍,來到了上房門外,從後窗之中跳了進去。他身手極快,而且這麼冷的天,眾人不是在睡夢之中,就是圍著火爐火炕,就是原本應該打更巡夜的僕役們,也要偷個小懶的。是以那黑影竟一路通行無阻,未遇任何阻礙。
溫暖如春的房間里驟然帶進來的一陣寒意,還是讓那火炕上許久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的人立即驚醒了,「誰?」
話音未落,一只冰涼的手已經搭上了他的脖子,壓低了聲音道,「別嚷是我」
晏博齋心頭大駭該來的終于來了
他想努力顯得更有氣勢一點,可咽喉被扣,聲音仍是情不自禁的弱了下去,「你……你想干什麼?」
黑夜里,別的看不清,只有一雙眸子仍是閃閃發亮的。
晏博文緊盯著他的眼楮,「我只問你一句話,爹娘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
晏博齋臉一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只問你,有,還是沒有?」
「哼你憑什麼來審問我?」鎮定下來的晏博齋反而有恃無恐了,晏博文如果想要殺他早就動手了這個弟弟,到底還是心慈手軟的。想通此節,他反而咄咄逼人起來,「你都不是晏家的人了,有什麼資格過問晏家的事?」
晏博文搖了搖頭,「你錯了爹當年是把我趕出了家門,卻沒有把我從族譜之中除名我姓晏,就永遠是晏家的人。」
此話在晏博齋的心頭勾起一抹極其不好的記憶,臉色更冷,「即便如此,那你也給貶為了庶民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這兒跟我說話?」
「我站在這兒說話不是因為我和你的身份,而是因為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大哥就算你我都不願意承認,這也還是事實」
「事實?那又如何?」晏博齋斜睨著弟弟,「你捫心自問,從小到大,你有真的把我當作你的大哥麼?你不過是把我當作你身邊的一條狗一個可以任意使喚的下人而已你……」
晏博文突然松開了放在他脖子上的手,轉身就往外走。
晏博齋怒了,「你憑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晏博文反將了他一軍,「你最好聲音小點,難道你想讓人都來看看我們晏家兄弟是如何的反目成仇嗎?我是沒什麼可在乎的,可你呢?」
晏博齋啞然了。
是的,他不能不在乎他現在位高權重,還得在朝廷之中樹立他的光輝形象他不能在明面上做任何有悖德行的事情。兄弟鬩牆當然也是其中的一條。尤其他現在居于上位,而晏博文落在下風的時候。他更得保持自己的儀表風度,起碼在有外人的地方,必須保持住
晏博齋收斂了脾氣,剛想說點什麼,外頭伺候的小廝卻已經听到里頭動靜了,出言詢問,「老爺,有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