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過慣了迎來送往生活的紅姑娘們,確實沒有一個會怵場。越是台上人多,她們便越加的賣力。白娘子和小青在《千年等一回》的歌聲里一出場,便讓人摒息靜氣。一一銷金樓高達三層的大廳里,坐了不下一千余人,竟鴉雀無聲。
白娘子衣飄袂舉,仿若飛仙。小青上襖下裳,顯得干練精神。兩人的身量,也只差了小半個頭,並肩留著側影,幾可入畫。
更有那玩世不恭之徒,先還懶洋洋地摟著身邊的倌人調笑,這時也呆呆地張大了嘴,竟仿佛被點了定身法似的,連兩只眼珠子都一瞬不瞬地瞪著那個半人高的戲台。
背景是杭州的西湖,多半在大周境內,還有小半在北劉,因此這兩國的人對西湖的美景,即使沒有親眼見過,也是听得極熟。可是被蘇一一這麼用潑染手法搬上戲台,卻更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疑真似幻,竟覺得是一場最美麗的夢。更何況,不僅這幾個人物扮相美,連情節,也與這世上的傳說故事不同,一折折地演下來,別說貴婦人們緊緊的攥著手里的帕子不放,就連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也忍不住連連發出喟嘆。
直到音樂聲歇,觀眾們卻還沒有回過味來。只覺得白娘子和那許仙,甚至是那既嗔又嬌的小青,在心里生了根。一閉眼,便是這三人纏綿悱惻的唱腔,翩然若飛的舞步。正心旌神搖地不可自拔,這時候,卻又是一段鏗鏘有力的鑼鼓聲敲響了起來。
英姿颯爽的花木蘭,穿著一身鎖子鎧甲。英氣勃勃里又添上兩分柔媚,讓看慣了柔媚之相的大周人,忍不住眼前一亮。剛剛迷惘的眸子,又再度清亮了起來。
蘇一一很滿意地收看著觀眾們的神色,心里又盤算開了一出《西廂記》。這回,要不把沈細細主僕兩個綁到一一制藥的戰船上,她就不姓蘇了
是晚一一銷金樓關門拒客,大宴兩套戲班子的成員。沈細細和薇朵,也被眾人著實地吹捧了一回,又頻頻勸酒,饒是見慣風月,喝慣大碗酒的,這時候也喝得兩頰通紅。
「原本還想把這出《西相記》跟她倆講講的呢,看來今兒是不成的啦」蘇一一倒沒去湊這個熱鬧,回了一趟國子監,把才寫了三分之一的本子拿過來。回來的時候,就見到眾女釵環橫陳,鬢發散亂的香艷場面。若是被哪個男子看到,大約是要「但願長醉不願醒」了。
梁炳乾笑道︰「還不是你自己下的令,說是什麼慶功宴麼?姑娘們這幾日也辛苦了,這才放膽一醉,一會兒就讓她們各自睡去。你的本子,明兒再給她們瞧罷。」
蘇一一雙手一攤︰「也只能這樣了啊,總不能強灌醒酒湯罷?這樣千嬌百媚的姑娘們,就算是我舍得,炳乾哥哥也一定舍不得的。」
梁炳乾听她調笑,明知道只是隨口,卻還是要忍不住分辯︰「不是的,我可沒有被她們迷住,我喜歡的人,不是她們這樣的。」
「其實,她們也都是可憐人呢……」蘇一一輕嘆了一聲,「有哪個好人家的女兒,會甘心情願把身子賣給了這些樓子院子的?看著她們在人前光鮮亮麗得緊,背後也不知道要灑下多少珠淚了。」
「我不是嫌棄她們,我只是……我真的不是。」梁炳乾急忙搖手,「我只是不會隨隨便便地喜歡上一個女孩子而已。」
蘇一一笑著點頭︰「炳乾哥哥倒是真人君子,我可錯怪你啦這個本子就放在你這里,你和芍娘先看著,只寫了三折戲,後面還有差不多七折的樣子,更加精彩。明兒我不得閑,恐怕過不來,那兩出戲也不用連著演,一天隔著一天輪著來罷,也讓姑娘們好生歇著。」
梁炳乾仔細地收了本子,方笑道︰「你放心,明天我跟芍娘就去萬花樓談談。」
「先把沈細細和薇朵的心給留下,才能跟人家談。價錢大些倒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她兩個要自己樂意。」蘇一一急忙提理。
「你當我是那等強取豪奪的人麼?」梁炳乾哭笑不得,「在你的眼里,我就是個奸商了罷?」
蘇一一吐了吐舌頭︰「那可不是,若是奸商,等我認了第一,你再認第二不遲。」
梁炳乾怒瞪了她一眼,前一句把人貶到塵埃里,可是下一句,卻又覺得她分明是在捧你。當真是又苦又甜,一時之間在心里輪回了兩遍。
芍娘喝了有七分醉,勉強叫了一聲「小姐」。蘇一一笑著讓人扶她去歇下了,對著一個醉鬼,什麼事都交待不來。倒還是梁炳乾甚有節制,他酒量雖不甚好,卻依然雙目清明,想必根本不曾飲多少酒。
雖然當初把一一制藥全權交給梁炳乾,只是信他這份心性。但時至今日,蘇一一卻為當初的決定慶幸不已。
「我這就回去了。」蘇一一笑著又囑咐了兩句,開口告辭。
「等一下,我送你。」梁炳乾急忙把本子進屜鎖好。
「不用,這麼一點兒路……」
「你已經遇過兩回暗殺了,天又這麼黑,我可不放心。」梁炳乾堅持己見。
「放心吧,我已經傻過了一回,又不真是視死如歸,你當我真拿我自己這條命不當命麼?我身邊另有人跟著,哪怕是來個兩三百人,也能讓我月兌身。」
「是什麼人?」梁炳乾驚愕地問,「是你師父麼?」
「他老人家喜歡游戲人生的,哪有那麼大的閑心當我的保鏢呢如果我被殺了,估計他也不過是替我報報仇,就算是沒白收我這個徒弟了。」蘇一一笑著搖頭,心里卻牽掛起了那個總是對著她搖頭嘆息的陳三。
「那又是誰呢?」梁炳乾很不放心。
「是孟氏兄弟,我見過他二人的功夫,雖比不上我師父,但兩人聯手,大約堪可與我師父戰成個平手。要知道,我師父的功夫,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的呢」
「那當然,陳三大俠的名聲……」梁炳乾本來是想趁勢夸上幾句,在生意場上,這些話早已說得極熟,想也不想,便月兌口而出。可是看到蘇一一忍笑的眼眸,呆了一呆,才啞然失笑,「說順嘴了,其實我又不是江湖中人,自然沒有听說過你師父的名字。不過,听你四哥說,仿佛是天地間有名的高手。」
「那是自然,我拜的師父哪會差啊你也不用不好意思,陳三這個名字,本來就是假的,誰知道他老人家真名叫什麼呢」蘇一一得意地揚眉,又有點小小的幽怨,「只可惜我這個徒弟,學了十分之一都不到,才會總被逼得這麼狼狽。」
「我雇人保護你」
「已經有人了……」蘇一一笑道,「我走啦」
梁炳乾送至門口,見她並不坐車,卻翻身上了馬。一襲宮裝,衣袂飄飄。誰說那白娘子像仙子?在梁炳乾的眼里,蘇一一才是個真正的仙子呢
身後兩騎緊緊地跟了上去,梁炳乾知道這大約就是蘇一一嘴里的孟氏兄弟了。悵然地嘆了口氣,他看著自己的雙手,苦澀地笑了。
早知道,他也去跟著學兩手功夫,好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去保護她。
蘇一一快馬一鞭,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馳。自從她在南陳遇伏,姬流夜人沒回京,就已經讓人傳令,孟氏兄弟堂而皇之地成了蘇一一的保鏢。平時在國子監也就罷了,只要出來一步,他兩人便跟在她的身邊。
「咱們不會一直淪落成保鏢罷?」劉孟海愁眉苦臉。
劉伯韜只是冷哼了一聲,親兄弟也沒能看出來,他這是什麼意思。是對姬流夜的分派有意見,還是對自家兄弟的抱怨不爽?
「大哥?」劉孟海剛要問個仔細,卻見劉伯韜的唇畔浮出了一抹笑容,頓時驚得差點從馬上摔下去。再抬頭,才見蘇一一已經對著他們揮了揮手,自馬上躍起。那只什麼爪子只這麼在黑夜里劃過,她的人就如一只大鳥般地躍過了護城河和圍牆。
「大哥,難道你覺得保護蘇小姐,竟是一件美差不成?」劉孟海百思不得其解,雖然不想承受老哥的白眼,可心里的疑惑,如同骨鯁在喉,吐不出來實在難受。
「有什麼不好?」劉伯韜惜字如金,難得用了一個反問句,然後一提馬韁,便疾馳而去。繞過街的那一邊,在國子監對面的宅子里,就是他們如今的棲身之地。
劉孟海愣了一愣,忽地冒出來一個念頭,把自己雷得七葷八素。急忙追上去,在劉伯韜下馬之前,就截住了他問︰「大哥,你不會是喜歡上了蘇小姐吧?」
劉孟韜只覺得心髒處有一記鈍響,仿佛自己藏得極其隱秘的心思,竟是被看破了的慌亂了起來。
「大哥,蘇小姐是五公子的人。」劉孟海不管不顧地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你瞎想什麼」劉伯韜罵了一句,頭也不回地進了宅子。他們兄弟倆的臥房,正對著國子監。門口還有崗哨,若是蘇一一出來,自然會告知他們。
經歷了兩次生死劫,蘇一一也開始出入小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