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流夜也不知道下了多少血本,才能讓他那個皇帝老子改了讓蘇一一做秉筆女官的主意。蘇一一嘴上雖然不說,心里還是十分感念的。這日他又來,便積極主動地奉上了一張銀票。
「十萬兩」姬流夜看了面額,忍不住挑眉,「你如今出手倒越發闊綽了,看來這一陣子一一銷金樓日日座無虛席啊」
「那是自然,若非如此,也枉為我夜夜奮筆疾書了。」蘇一一揉了揉眉心,如今這十萬兩銀子,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麼,「這幾天趕了兩出戲,腦袋里都快成漿糊了。趕明兒行了別師禮,我就回去。」
姬流夜怔了怔︰「回哪里?」
蘇一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回長樂去,你當初還是在長樂被我救下的呢不過,這救命之恩,你已經在南陳的時候還了。所以,咱們兩不相欠,你也不用耿耿于懷,念著我的救命大恩。」
姬流夜听得此話,心里卻微微地一涼。知道她還記著那日他說的「你未嫁,我沒娶,就不會完」之語,故意地撇清兩人之間的關系。一時間之間竟忘了說話,只管看著她的臉發呆。
「當然,救命之恩是你已經報了,可我捐助的情份,千萬莫忘了。若有一日得登大統,一一制藥在大周的地位,便如南陳的大陳魁。」蘇一一輕易地勾銷了當年的救命之恩,又覺得白白浪費了日後勒索的本錢,有點心疼,急忙再補了一句。當然,這才是最實在的。
「我既應了你,自然不會忘。」姬流夜見她心心念念,仍是她的一一制藥,臉色頓時便不大好看,一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還有件事,我更不會忘。」
蘇一一眨巴了兩下眼楮,干干地笑了兩聲︰「其他的事,你忘了也就忘了罷。貴人事多,只把緊要的記著就行了。」
「那可是頂頂緊要的。」姬流夜雙目灼灼,把她的下巴捏住。臉上的神色雖是十分不虞,手里的力度倒是握得極輕。
稍稍一掙,自然是可以掙月兌的,只是姬流夜的臉色,很是不好,蘇一一有點不敢,也有些不忍,只得順著他的意,看向他的臉。
「兩年之內,不許嫁了」姬流夜盯著她的眼楮,一字一頓地道。
「二十年之內不嫁也使得。」蘇一一苦笑,「我又不是非嫁人不可的。姬流夜,你知道我的要求,你既達不到,又何必苦苦相逼?別說兩年,就是二十年,也還是這樣的答案。」
姬流夜恨道︰「那你就二十年不許嫁人」
蘇一一覺得啼笑皆非︰「你就見不得好啊,恨不能讓我嫁不出去,就成了老姑娘我可不想真的成了君如玉第二,沒有個知心人陪在身邊,終是寂寞的麼如果沒遇上也就罷了,若遇上了我可不想錯過。」
听她淺嗔薄怨,姬流夜也覺得自己這狠話放得有些滑稽。但她那番話,卻更是刺心,偏又不能反駁,只得訕訕地收回了手︰「你記著與我的兩年之約。」
「放心,我還不想十七歲嫁人呢」蘇一一毫不含糊地應了。在她那個時代,十七歲還不到結婚的法定年齡,說明身心發育,還不完全。
姬流夜心里卻沒有底,有些懊悔使盡了解數替她說情,如今倒好,一得自由連京城也不呆了,準備快馬加鞭回長樂去
若是當個女官,也能時常在京里相見。這一去,她什麼時候才回來?
「你的一一制藥,就不管了麼?」姬流夜懷著希冀問。花費了這麼多的心血,怎可能棄之不顧?興許只是離鄉太久,所以才急著回去吧?
「怎會不管?」蘇一一稀奇地瞪大了眼楮,「我的一一制藥都開了這麼多的分店,難不成個個都需要我親自坐鎮?如今這里的一一制藥,已經成了規模,又有尤七叔坐鎮,我還用得著操什麼心嗎?」。
「但……這是總店。」姬流夜瞪視著她。
「總店在長樂呢,不過是因為地方小,所以生意不及京城罷了。」蘇一一笑嘻嘻道,「明兒我拜別了許先生便要走了,今日便與你辭行了罷。日後你來長樂,我再好好款待你。」
「那你在長樂多呆些日子,恐怕最近不得空。」姬流夜嘆了口氣,「你也五年不曾返家,這次回去便多住些時候吧。」
蘇一一古怪地看著他︰「那是自然的,我久已未曾吃過我娘的玉米餅子了。」
姬流夜心里一暖,頓時憶起了那時蘇一一總是藏著幾個玉米餅子給她的情形。雖是粗糧,那時候卻覺得再香也沒有的了。
「叫你母親多做幾張,等我過去的時候要討來吃的。」
蘇一一吃吃地笑︰「現下兒做了,等你去時早就發霉了,哪里還能進口?你放心,不拘什麼時候來,想吃的時候,我娘總是會親自下廚做的。堂堂五皇子別說是想吃玉米餅子,就算是龍肝鳳膽,也要施展了手段去討了來做給你吃。」
「我不要吃龍肝鳳肚,倒是看上了你這只小香豬。」姬流夜也自覺好笑,隨即轉過了話頭。
「它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好意思吃她麼?」她斜斜地橫了一眼,仿佛是怕他下手一般,抱起了小香豬。
淺淺的檀香味,是兩人都極熟的。姬流夜忽地想起,笑道︰「是啊,你救了我兩回,我才救了你一回,你對我還有著救命之恩呢,往後我得涌泉相報。只是我欠你的實在多,無以為報,不如以身相許罷?」
蘇一一轉眸笑道︰「好啊,既許了我,可不能再許旁人了」
姬流夜瞠目結舌,還沒有想到話來回,就見蘇一一笑得捧月復,忍不住沒好氣道︰「捉弄我就這麼可樂麼?我只是把自己許了你,可沒說別人不能把她許我。」
「那倒也是,五皇子前程遠大,不知道多少大家閨秀爭著想把自己許了你呢」蘇一一扁了扁嘴,心里很不舒服,站起來把他推了一推︰「夜都深了,你再不回去,可不大容易進宮門,總不會又想在這里將就一夜罷?我還要收拾一些東西,省得明天忙著辭行,不及收拾。」
「我幫你收。」姬流夜既知她要回長樂,哪里舍得就這樣回宮去?當下想也不想,就挽著袖子要替她收拾,「你的細軟在哪里?尋個匣子裝著。」
蘇一一朝他白了一眼︰「我從來只會隨身帶著銀票,那些細軟又硬又不好放置,你覺得我會收著那些玩意兒麼?」
「總有些釵環之類……」
「我戴的都是蘇一一未曾出品的新樣子,自然出過一次風頭,便即刻發賣了。難道我會笨得不賣銀子,卻自己收著衣錦夜行不成?只要有銀子,想戴什麼沒有?」
姬流夜無奈地攤開了兩手︰「那你要收拾什麼?」
「我歷年做的文章,那些書稿都要仔細收著的,下回一一制藥再在哪里開業,買一贈一的時候我就不用現寫了。到時候,拿刀裁成條狀,不就是蘇才女的親筆了麼?」
「你……」姬流夜啼笑皆非,「你也不怕自己太掉價了,才女墨寶竟然成了贈品」
「所以啊,我當然要提價,不甩下千兩銀子的買賣,我是不送的。」蘇一一義正辭嚴,拉開了兩個柳條箱,「這里不單是我自己的,還有旁人的呢旁人的就不要了,一來我收的這幾個沒能成名,自然不值錢。二來畢竟是人家的東西,我拿著送出去也怕人家會打上門來。我的也不用全收著,只揀那些能裁開的當贈品的收著就行了,其他的都付之一炬。」
姬流夜覺得自己一口氣堵在喉嚨龍,簡直順不過來。這人腦袋里想的盡是些什麼啊
「既然你想要銀子,不如直接把這些字賣了不就成了?」
蘇一一解釋道︰「賣這些字,不過是賣一張是一張。但是作為一一制藥的贈品就不同了,可以帶動一一制藥的產業,興許就成了一一制藥的忠實客戶了呢這後續的好處,可是說不盡數不清的。所以,賣字這種活兒雖然顯得更清高些,但我寧可把自己的字當作贈品。」
姬流夜啞口無言,果然坐下替她理起了歷年的字來。只是那些蠅頭小楷的文章,他也不舍得燒了,都撿在一處,準備帶回宮去收著。
蘇一一則開始揀書,泰半都扔在一邊的大箱子里,準備讓梁炳乾拉到一一制藥去。另有小半卻收進了藤條箱里,準備隨身攜帶的。
姬流夜以為是什麼諸子百家的聖典,湊過腦袋看時,才發現竟是坊間收集來的話本小說,頓時哭笑不得。
「你把這個倒當作寶貝?許先生要知道你扔了這些典籍,盡帶這些不及流的東西回去,大約要氣得錘胸頓足了。」
「路上旅途寂寞,悶的時候看這個消遣是最好不過的了。你總不能讓我昏昏欲睡之際,還要誦讀之乎者也罷?我已被荼毒了五年,盡夠了。」
姬流夜只得由她,依舊低頭去揀那些稿子。忽然看到一疊宣紙,裝訂成冊。一般的書籍,只有兩三個巴掌那麼大,這一疊卻是兩尺寬的宣紙訂的,忍不住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