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煉藥房里配好了藥。阿容就蹲在爐子前頭思考,但絕對不是思考火候和前後藥,而是思索要不要把藥方改改。她現在已經改藥方改上癮了,要知道這是個不好的習慣,每一個成方能留下來,都必定是經過很多次試藥和實踐的,在一定程度上來說,這是前人智慧的結晶。
所以阿容明白,自己這習慣太要不得了,她不比前人聰明,只是腦子里那些現代醫藥知識作祟,老讓她生出改藥方的念頭來。
「不改不改,正反藥我沒試過,萬一出了差錯,浪費了藥材不說,還操心。」有時候,人得管住自己的,因為它有可能把你引到歪道上,阿容在心里默念了幾句,然後升爐開始準備煉藥。
這時候她才考慮正反藥的先後順序,先反藥。還是先正藥,至于先煎藥和後下藥,這些都是有成例的,壓根不用多想︰「反藥先下,正藥就抵消反藥的作用,正藥先下,反藥下去也會阻礙藥效……」
忽地她又搖了搖頭,記起某本藥書上的一句話︰「正反藥,同升湯,文火焙,猛火降。」
她想著就念了出來,可是她又不太確定,眼看著升爐快要結束可以投藥了,但是她又不敢下藥進去,怕自己記錯了。
恰在這時候,後頭傳來一句︰「《嚴子論方》,正反藥,同升湯,文火焙,猛火降,如除穢丹、百步丹等皆在此列。」
回頭一看,黃藥師和謝長青進來了,後頭還跟著鐘藥師,阿容看了不由得撇嘴,又來圍觀了,幸好她已經被圍觀成習慣了︰「我記得前面還有一句,可是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內容。公子可記得?」
「先投藥,後投湯,要成丹,需有方。」謝長青的記憶明顯是比阿容好,這偏到幾乎沒有人知道的藥書,竟然也是張嘴就來。
一邊的黃藥師看了眼直,心里琢磨著一件事,那就是自家這徒弟說不定到頭來要便宜了別人。
這會兒阿容可沒工夫管黃藥師想什麼,而是琢磨著那句「先投藥、後投湯」,把這句話作正反藥煉制的首句,一定要它的道理。阿容覺得如果不能琢磨出這其中的意思,那麼肯定會失敗。
「干焙!」阿容猛地想通了,然後看著手里的藥方滿臉喜色︰「師父,我想明白了,正反藥多出一味伏生粉來,伏生粉和毒存性,可要中和正反藥。伏生粉文火干焙後再投湯,以伏生粉湯加正反藥就可以把除穢丹煉出來。師父,我說的對不對?」
直到現在,阿容還以為是黃藥師讓她自己好好想,看看能不能想到正路上去。她哪里知道黃藥師也沒底。所以黃藥師「嗯啊」了兩聲,就這麼糊弄過去了,惹來旁邊的鐘藥師好一通白眼。
得了黃藥師的點頭,阿容才歡喜地去開爐,抽了爐底的炭,勻成了文火,再將伏生粉均勻地投入藥爐里,緩緩地就見伏生粉漸漸地有了微黃的色澤。伏生粉有香,香氣一出來後就入水,不一會兒伏生粉就化作了小半爐的淺淺黃色湯。
這時候再依據先後次序投藥,一正一反地投進藥爐里,伏生粉的湯也漸漸地改變著顏色︰「師父,藥的又變得澄澈了。」
大約是有些藥材可以吸附掉水里的雜質,所以伏生粉就被當成雜質吸收進藥材里了,阿容這下明白為什麼要先下伏生粉了。伏生粉焙火過後,藥效最為明顯,這時被吸附進正反藥里,正好把兩種完全不相融的藥材的藥性融合在了一起,病患服下後,一沖一緩正好不傷根本,所以這份丹藥才行得通。
許是見阿容滿臉的若有所得,鐘藥師看過藥爐里的湯汁後說︰「阿容這是又想到什麼了,在這又發上愣了。」
「《齋山藥記》里有一句,正不抑反,反不壓正,可見丹成。」阿容這時候慶幸自己看的書多了,要不然這會兒讓她解釋,她估模著只能說推理出來了……
「你看的書也太雜了,這本藥書我都沒听過。回頭拿給我看看。」黃藥師覺得如果得了時間,應該好好給阿容梳理梳理,要不然這記得太博雜遲早還得出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自己鑽進死胡同里去了。
除穢丹的成丹是在次日,經過一夜的溫爐養藥,成丹烏黑發亮,像一顆巧克力豆,不過那只是觀感,聞起來就像很難吃的藥。更重要的是,這藥不能吞服,要嚼服,阿容當時想改藥方就是因為這些藥要煉在一塊,味道肯定十分精彩。
這除穢丹頭回煉出來,當然得有人試藥,黃藥師當仁不讓地拈了兩顆就往嘴里放,只一進嘴還沒嚼呢,就猛地睜開眼瞪著阿容,那真叫一個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見這狀況阿容極其無辜地眨了眨眼,說︰「師父,良藥苦口利于病,良言逆耳利于行,您不用這麼瞪我。」
「良藥苦口利于病,良言逆耳利于行……阿容。你就是說道多,什麼事兒到你這兒都能說出幾分大道理來。」鐘藥師看著阿容搖了搖頭,如是說道。
于是阿容意識到自己又說了句大實話,是很有道理,卻在衛朝沒有的大實話!
等黃藥師運功試藥結束,立馬灌了顆芳香類丹藥進嘴里,這才止住了那惡心,這才說道︰「拿去給病患服用吧,記得先封了天合、曲海兩處穴道。」
天合和曲海一主嗅覺一主味覺,黃藥師上了這當,當然不會再讓病患上一遍。
這師徒倆煉出來除穢丹都是不怎麼放在心上的。阿容是就關注丹藥本身,黃藥師是只關心徒弟,至于除穢丹會帶來什麼,倆師徒各自忙著還沒閑工夫想這個。鐘藥師搖了搖頭隨他們去,她也不點破。
而阿容捧著藥出去,看著病患把藥服了又想著去廊下診治病患。今天謝長青沒有過來,據說是去涇河來的一行病患,謝儀溫也陪同幾名重癥病患一道過來,做兒子的當然要去迎接。
「咦,今天連雲山又來了不少藥侍啊,看來可以輕省一點了。」阿容一出門就看到了廊下病人見少了,而穿著藥侍衣袍的人明顯多了起來。
正在她覺得自己可以稍稍休息一下的時候,就有一名青河城藥館的小廝過來搭話︰「盛藥侍,黃藥師大人正找你呢,說是青河城藥園的一些藥材長勢不是很好,讓你有工夫就趕緊去一趟。」
「噢,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看看。」青河城產瀘風櫸、青輪葉這兩樣常見藥材,因為青河城的環境極適宜這兩樣藥材的生長,所以連雲山就在這邊設了一個藥園。
這和在外的藥山不同,是由藥館負責打理的,阿容去青河城藥園時,發現這里頭亂得可以,不過一想也可以理解,這會兒藥館外頭都同工夫打掃,哪還有空來整理藥園。
這時候瀘風櫸和青輪葉才剛冒芽,倒是都長得挺過好的,只是葉子有些黃,但這樣不見太陽的天,她覺得這樣也很正常。這樣一想她就又到四下里看了看,沒發現什麼藥材是長勢不好的︰「都沒問題啊,為什麼要說長勢不是很好。」
怕自己遺漏了,阿容又看了一遍,還是好好的,于是就動手想要收拾一下藥園,但是才收拾沒多久,就發現牆根下種滿是剛冒出尖尖的紫紅色小芽葉。
看見這些紫紅色泛著油潤光芒的小芽葉。阿容不由得蹲了下來,隨手取了一顆芽子就往嘴里放︰「紫渚尖,難道是說紫渚尖長得不好,三月了才這麼點,確實長勢不好,早應該是三葉一茬了,竟然還在冒芽。」
紫渚尖……阿容咂巴著嘴里淡淡的甘甜味,然後說了句︰「紫渚尖很吸肥,又霸道,看來瀘風櫸和青葉輪會變黃和紫渚尖有關系,得早早移開,要不然會壞了藥田里的藥材。」
正在她這麼念叨著的時候,管理青河城藥園的藥女和藥童走了過來,因為阿容來得急匆,壓根沒穿上藥侍衣裙,只著了暖和的便服而已,加上剛才一通亂轉亂折騰,早就髒得有些亂糟糟了。
那藥女、藥童見了即就是臉色一沉︰「什麼人,藥園也是能隨便闖的。」
「不是來偷藥的吧,前兩天我們才抓著一個,師兄,要不然去報官吧,手居然都伸到藥園里來了,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園子,哪是你說來就能來的。」那藥女如是說道。
這兩位說得阿容臉色也是一沉,站起身的同時尋思著大師姐應該有什麼樣的派頭,然後緩緩地看著那兩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連雲山的規矩是與百姓方便,廣開至善之門,這不問因由就說個偷字,也叫能與百姓方便,我看是與百姓為難吧!」
「我們連雲山開得是藥館,又不是善堂,只為病患開至善之門,可不是為偷兒!」那藥女就拿著「偷兒」的名聲不肯放嘴了。
「對,不是善堂,所以不收容那些只會渾水模魚的人,你們倆現在跟我回藥館吧!」現在藥材這麼緊缺,這倆守藥園的心思還不在藥材上,阿容想著,要麼回去說說,看這里的藥園能不能換人來管理。
如果她知道最後這差事會落到自個兒頭上,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勞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