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之美者,花茸、芸芰、蒼蘚也。」
這所謂的美。不是指長得好看,而是味道美,也美在溫平中正,多一分則過,減一分則損。而花茸就完全可以替代江米,糯而且粘,但花茸「久嚼即化,咽之生津」,所以吃了不用擔心像粘米一樣傷害脾胃。
花茸的味道好,對老人來說養生的效果也好,天生甘香不用糖蜜一類,更不會加重身體的負擔,所以對于姚太夫人來說,如果非愛吃又粘又糯的食物,花茸是眼下最合適的替代。
但是阿容又擔心一下子改了姚太夫人會不習慣,又跟廚房說了︰「四分花茸粉,五分粘米粉,再加一分椈葉粉。不要加糖,油也少放,用了黑麻子做餡,六分黑麻子。兩分芸芰粉,兩分椈葉粉。」
這天廚房準備的點心是冷團子,和好的粉先蒸熟了,放涼後再和制好的餡掐劑子揉成團子。廚房事先還擔心按照阿容說的去做,到時候姚太夫人會不滿意。
但是廚房的人也難做啊,一邊是頂著連雲山大師姐名頭的阿容,另一邊是素來挑剔的姚太夫人,最後廚房在阿容的眼皮子底下只能按她說的做,畢竟縣官不如現管嘛。
當做好的冷團子呈到姚太夫人那兒去的時候,姚太夫人一看就眉開眼笑︰「還是阿容姑娘會事兒,那些個藥師,怎麼都不讓我吃這東西,就連黃藥師也一樣。其實這就偶爾吃幾顆,有什麼關系不是,到底還是姑娘家貼心啊!」
「太夫人您嘗嘗看,今天我加了些東西,你嘗嘗味道是不是更好一些。」阿容特意具有暗示性地這麼說了一句,這算是屬于心理範疇了,用帶有暗示性的話引導,希望姚太夫人只覺得更加美味,而不是想到別的地方去。
且說姚太夫人吧,只要是粘粘糯糯的就喜歡,一听阿容的話就挾了顆冷團子進嘴里。咬了兩口姚太夫人就皺眉了,看著筷子上剩下的半顆半晌沒有說話、
就在阿容以為姚太夫人不喜歡的時候,姚太夫人看著阿容說道︰「這加了什麼,嘗起來就覺得甘爽,不像別的冷團子。要麼甜過頭,要麼淡得沒味兒。這個好,不膩也不淡,還有股子花香氣。」
「老夫人喜歡就好,這是芸芰粉做的餡,沒有加糖,加的是帶甜味的椈葉粉。太夫人嘗出來的花香氣,就是芸芰的香味兒,椈葉粉也帶著香,又甜得利落清爽,又不掩了黑麻子本身的香氣,捏成餡最合適不過了。」阿容解釋完後心說,看來這位姚太夫人沒嘗出皮兒上的變化來,那麼就可以把粘米粉慢慢減了,減到最後全用花茸。
這時候姚太夫人又咂了咂嘴,然後又說道︰「今天的粘米也不一樣,也是加了椈葉粉吧,感覺清爽得很,咽下去也不堵這兒。沒想到阿容姑娘不但是個好藥侍,還是個能做好點心的姑娘。可惜我那些孫子就沒一個合適的了,要不然就該把你領回家去。天天給我做點心才好。」
領回家去天天做點心……阿容撇了撇嘴心說還是別︰「太夫人抬愛了,您要是喜歡以後都這麼做。」
把點心改了就應該給太夫人再細細地問一道診,問以前用過什麼藥,平時都服些什麼丹藥,然後才能確定藥方,並且施針診治。
「調五髒和五行,清養為宜……」阿容最近看了不少上古丹方,這時候跳到腦子里的就是三份上古丹方。一份名為「長安丹」,一份名為「五行和生丸」,最後一份為「齊陽丹」。
只是三味丹藥有長有短,各有損益,阿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決定下來。上古丹方她不敢擅改,畢竟那些藥效的正與反,都是增減一分都不同的,在病患身上試藥,她還沒膽大到這份上。
「阿容,你怎麼在書房里,找什麼吶?」黃藥師一進書房,就看到自家徒弟在那蹲著,看起來像是有很大的苦惱一樣。
一看是黃藥師,阿容忽然有種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來的美妙感覺,連忙上書案上拿了三張藥方,遞到黃藥師眼前說︰「師父,你幫我看看,到底用那份丹藥才好,我總覺得各有長短,互有損益,不好下這個決定。太夫人身體底子不是太好了。用得要分外小心,還請師父給我支個招兒。」
听阿容這麼說,黃藥師就伸手把三張方子撈了過來,然後一張一張看了個名兒︰「長安,五行和生,齊陽,這三份丹藥都不好煉。我說阿容,你別老想著那些上古丹方,這些煉不煉得成倒在其次,關鍵是藥能不能配得齊。」
「師父,除了齊陽丹缺一味藥之外,長安和五行和生都是不缺藥材的,這兩味丹藥用的都是好尋常見的藥材。」齊陽丹缺的那味藥材,也可以尋出替代的法子,只是替代後的效果會略有差異,所以這個方子算是阿容第一個放棄的。
這時黃藥師又看了看方子,然後想了想說︰「長安吧,大道長安,這是最堂堂正正的益正氣和五行的丹藥。像齊陽丹和五行和生對于姚太夫人來說還是過了些,藥這東西向來是你壓得住它,它就溫和順從,但是如果你壓不住藥,就會被藥欺負。」
也是。藥是最欺負人的東西,所以才需要藥師來因癥施方,因患施藥︰「那我就去煉長安丹,對了,師父,我煉的大造化丹怎麼樣了,你已經試過了嗎?」。
說到大造化丹,黃藥師就坐了下來,又順手指了指座說︰「阿容,你也坐下,大造化丹這事兒。我還有話想問問你。」
「師父,怎麼了?」阿容並不認為是丹藥出了問題,畢竟那性狀味都和藥書上寫得近似,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你那天在藥房里是說過,大造化丹會出現毒性對不對,你再跟我細說說,把每一條都列清楚來。這幾天我尋思了藥方,確實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再一想起你說的話,就總琢磨著這事。索性咱們不急著煉丹,反正也是明天才能出丹,先說說大造化丹的事。」黃藥師這幾天為大造化丹,可謂是食不知味,寢不安眠。
一听黃藥師說這個,阿容從袖袋里找了找,翻出那天辯證藥性時寫好的藥材列表,然後起身坐到黃藥師邊上,沒半點不自在的湊近了說︰「師父,你看……這幾味藥,先投不對勁吧,這幾味藥後投更不對勁吧,到這兒該焙火的不焙火,該姜制的不姜制,這樣都會有小毒,積在一塊兒怎麼反倒成了大造化丹。師父,細想想,您覺得這可能嗎,我怎麼都覺得是一個玩笑。」
阿容的話讓黃藥師久久沒有出聲,而是看著阿容紙上的那些藥材名和後頭括號里的藥性藥效,與其他藥材的宜與忌,每一項都列得十分仔細。黃藥師這時候看下去,也深深覺得這樣不可能煉出來的是大造化丹這樣的丹藥,而且應該是毒藥。
「但是大造化丹已經沿用多年,且是當朝幾大家共同進獻的方子。說起來當初也有過和你一樣的疑問,舅舅甚至一直不肯煉這藥,最後還是哪家府里有位擅煉藥的夫人試了這丹藥,最後這丹藥才盛行起來。」黃藥師這麼一說就更覺得這丹藥有問題。這丹藥成丹以後,就多供奉于宮里和各王候府邸,這要是真有毒,將來毒死的可不是一個半個人。
這麼一想,黃藥師就渾身一哆嗦,這要真是有毒的,這上上下下得牽連多少人啊!
「那看來不是我一個人懷疑了,是大家都跟我有過一樣的想法,我還以為我這腦子和別人不一樣,原來師公都不肯煉這丹藥的。不過,讓一味可能有毒的丹藥被捧到了大造化丹這樣的地步,真可謂是上了神壇了,師父,這樣不好吧!」阿容也就這麼一說,真讓她把這事兒捅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隨便一想想都想得到,這事兒要捅出去,準得破個大天,阿容捏了捏自己的小胳膊,心說︰咱還是別螳臂當車了,不過這事要讓她默默地咽回去,她又有點過意不去。
嘆了口氣,阿容決定先把這事兒放心里,且留留。這捅天的活計兒,還是應該留給謝大公子這樣的人,她還是省省事兒少惹禍的好。
「這件事且放在一邊,你不要多問,也不要往外捅,眼下先把姚太夫人照管好。」黃藥師也算是久在各府里轉,這一味丹藥里會有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阿容一听,連忙點了點頭說明白了,心里也是想著,這樣正好,讓她管她也管不上,這可是個危及性命的。但真要讓她沉默,這卻也不是她慣來的作風,即不能往外捅又沉默無能,阿容還是打著讓謝長青「領悟」真相的主意。
正在阿容構思著的時候,忽然收到了一個晴天霹靂一樣的消息,那就是——郭藥師回來了!這消息是多麼的蕩氣回腸、余音繞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