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阿娘吃了那一頓飯,之後好幾天,我都總是忍不住要感慨一下我周圍各色人等的聰明才智,而後,又總會一不小心生出一種其實我就是個炮灰的悲涼感。
這讓我很挫敗,于是一連幾天,我都很沉默,也多不願動彈。
我想,我這個人除了糾結以外,偶爾也是需要安靜下來自哀自憐一番的。
阿因卻不懂事,硬是要在我難得深沉嚴肅的時候,將陌哥哥給我送的雪狐抱到我面前,還說,「公主與其整日無聊著,不如抓緊時間和它培養培養感情。」。
我斜斜瞟了阿因一眼,「你是哪只眼楮看我在無聊的?」。
是以,六哥來的時候,我正在和肉肉培養感情。
肉肉是我剛剛為小雪狐起的名字。
說起這個名字,也很是讓我糾結了一番。
我最初是在「肉肉」和「毛毛」兩個名字之間徘徊不定的。因為小雪狐它有那麼多的肉,又有那麼多的毛,我覺得,我不論是叫了其中哪一個,都有些厚此薄彼的感覺,很是對不起另一個。
阿因說,「那就叫肉毛,或是叫毛肉?」。
我听了,皺眉,「不妥。如此,我覺得太霸道了些,憑什麼它可以同時擁有兩個名字?這樣,我會覺得很對不起它其他的同類。」。
阿因點頭,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只是她卻再想不出解決的方法,便也只能放我繼續糾結。
我糾結許久,終于靈機一動,決定叫它肉肉。以後它若是生了個女圭女圭,那就叫毛毛。如此,便是兩個名字都用到了。
我覺得,我這人很公平。
然後,循著這一個想法,我又忍不住感慨,生女圭女圭是萬能的。許多看似復雜的困境,都可以因為有了個女圭女圭,迎刃而解。
我終于恍然大悟,為什麼皇家會有這麼多的女圭女圭了。
當我這麼感慨的時候,阿因立時就笑翻了。
我心中頗怒,想我心思深沉,這正是嚴肅的時候,她卻要笑場,著實是很不給我面子的。
阿因卻一邊抱著肚子笑,一邊指著門的方向,笑得話都說不穩,「公主,您能不要在六皇子出現在奴婢面前時,管他叫女圭女圭嗎?」。
我順著阿因的手往門外看去,果真,六哥此時正進了大門,一臉意氣風發地往我走來。
我渾身忍不住縮了一下。
如此高大的……女圭女圭……好恐怖!。
我狠狠甩了甩腦袋。
當我沒說……
六哥是來找我出宮玩耍的。
我有些興趣缺缺。
六哥見狀,忙道,「你之前不是說陸籍她很想念我嗎?那我不太好讓她想太久吧?」
我听了,忍不住一笑,「她都想這麼久了,再多想些時候也沒有什麼差別。再說,她的人生還這麼長,分一點出來想念你,不礙事的。」。
六哥唇角一抽,無語,只幽怨地看著我。
我有點受不了他譴責的目光,低下頭。
六哥微頓,小心問我,「你不開心?」。
我抬頭看他,「你回憶一下,最近有發生什麼能讓我開心的事嗎?」。
六哥漂亮的眼楮微沉,「因為吟妃?」。
他說著,冷哼,「你何必理會她?墨夷近幾日為她調養,她這時也好得差不多了。她那婢女自去了宮正司,便再沒有音信,想是被人給滅了口。咱們父皇可是個厲害人物,他心里焉會看不清?」
我托腮,嘆,「那明明是看得清,卻偏偏不想要看清呢?是不是會很難過?」
「之之,你怎麼了?」六哥狐疑,問我,「是不是父皇和你說了什麼?」
我搖搖頭。
六哥恍然,「你是在為父皇至今不來哄你而生氣?」。
我看了看六哥,沒話。
他肯定是認為我在生氣,氣當日阿爹冤枉我,對我疾言厲色,卻到這時也不來哄我。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阿爹來過。就在阿娘和我用膳那天晚上,除了豐于公公,他誰也沒有帶。
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
那一晚的阿爹……我心中微澀,我想,他其實是真喜歡吟妃的。
阿爹來時,我確實正在生氣,連阿娘都知道找我過去說一番……勉強算得上是安慰的話,他卻沒有動靜。
我不大想理他,直到他高大的身影走到我面前了,我才略略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卻對我笑得藹然,柔聲問,「之之還在生氣?」。
我皮笑肉不笑看他,「這麼明顯,不難猜吧。」。
阿爹輕嘆,將我攬過,「不要生氣了,阿爹道歉?阿爹白天不該凶你,也不該冤枉你。」
我悶悶低頭,「凶都凶了,冤枉也冤枉了。這本來也沒什麼,如果阿爹果真有懷疑是我。可是阿爹,你知道不是我,你還要凶我。」。
阿爹微滯,半晌,將我攬得更緊了些,低嘆,「之之受委屈了。」。
我听得阿爹話中透著微微的無奈,心中頓軟,終是道,「也不是委屈,只是白天的時候,確實是被嚇到了。」。
我說完,便听得阿爹低低笑了起來,他放開我,道,「這里是九黎皇宮,是阿爹的天下,之之還有什麼可怕的?」。
我道,「我怕阿爹有一天有了更疼愛的人,然後,之之便不重要了。」。
阿爹臉色微沉,我以為我這話說得明目張膽地無禮,他會生氣。不想,他沉了良久,卻只是嘆了一口氣,道,「之之,你還小,你不懂。」。
我想,我真不懂。但是,我不懂的是他這句話。
他都能把我嫁出去了,卻還不能證明我長大了?。
他是見過哪家的小孩還小、還啥也不懂,就要嫁人的?。
當然,這話我沒說,我只是靜靜低著頭。
阿爹也不再說什麼,又坐了一會兒,我陪著他聊了幾句。他見我心不在焉,終于嘆道,「如果你們之中總要有一人犯錯,那朕確實是希望那一人是裴語卿。對你凶,只是不想你站出來替她承了什麼。」。
那一晚,阿爹說這話時,眸光柔和中微微混雜的澀意,讓我的心終于徹底軟下。那一刻,我竟不由自主猜想,若是被證實下毒之人是我,阿爹私下里,眼中怕就是這種神情了。
這個想法讓我在一瞬間,明白了一件事。
——因為有了感情,所以不願相信;即使到了不得不信時,也終是信得苦澀。
阿爹走時,我送他到門口,我抱了抱他,低道,「阿爹,我不生你的氣。只是,你就是心里有了別的疼愛的人,也不能將阿娘的位置擠了。」。
阿爹的身形微微一震,最後拍了拍我的肩,也沒有說話,便離開了。
方才,六哥同我說,吟妃的婢女應是被人滅了口,那一瞬間,我腦中閃過的身影和那一晚的阿爹重合了。
我雖是不能理解,吟妃的年歲和我一般,阿爹他……
只是,我心中對阿爹的細細微微的心疼真切又清晰,我想,其實潛意識里,我已經理解他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我知道,阿爹雖是一個帝王,但是他的感情不比世間任何一個男子少。正如自我出生,他便從不讓我隨著哥哥們喚他「父皇」,他只讓我喚他「阿爹」。
我想,即使只有兩個字,也有許多別人不能揣度得到的感情。
我搖了搖頭,對著六哥道,「我不生阿爹的氣。」。
六哥笑睨著我,「想了這麼久?這話說得很勉強吧!」。
我一笑,「不勉強。」。
後來,我還是和六哥出了宮。
我們到時,陸籍已經在我們常聚的茶樓等我們了。她一雙眼楮水汪汪的,見到我和六哥,整張小臉都興奮起來,直朝著我們揮手。
我坐到她旁邊,見她的笑容這麼璀璨奪目的,忍不住就問,「你這是在高興什麼?」
陸籍听了,笑一僵,然後反問我,「你這是在不高興什麼?」。
我猛然被堵,這姑娘,眼神兒可是越來越好了。我斜斜瞟了她一眼,笑,「你最常不高興什麼,我這回就是在不高興什麼。」。
陸籍黑亮的眼珠子一轉,驀然拍案而起,「你爹娶小妾了?!」。
她因為太過激動,聲音拔高,立時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六哥拉了拉她,她方才憤憤坐下,又咬牙切齒地問我,「那你打算怎麼辦?我那兒還有各種道具,你說一聲,我立刻給你拿過來!」。
陸籍刻意壓低嗓門的模樣,特別像是正在和我商量著什麼傷天害理的大計劃。其實,她說的那些道具也就是瀉藥啊,裝鬼長袍子一類的,說得難听一些,連我都覺得……太小打小鬧了!
我嘆氣,為她。
陸籍卻誤以為我這是無能為力下的嘆氣,安慰地模了模我的手,又轉頭看向六哥,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眼見六哥額角一抽。其實,我在心里也忍不住想要替他抽一下。
他打算怎麼辦?他是皇子,他父皇寵個妃子,還輪得到他去想怎麼辦?這不滿意爹爹有別的女人的,通常都是女兒,兒子一般不想這麼許多。
難得六哥還能極為配合地皺了皺眉,又裝出豁然開朗的樣子,巴巴地看著陸籍道,「我打算帶著她離家出走一兩天,讓我們爹爹看清楚我們的憤怒。不如,你收留我們兩天吧?」
陸籍立刻就苦了小臉兒。
我心中暗笑,陸籍騙我和六哥她是左相家門房的女兒,這時若是將我和六哥帶回去,不就穿幫了嗎?。
六哥這是故意的。
陸籍皺著眉頭,模樣看起來極是苦惱,應是一時將自己逼到了死角,找不到出口。
我心下一軟,便道,「不妥,離家出走是大罪,使小性尚可,鬧大了便不能。」
陸籍听我提醒,整個人霎時如醍醐灌頂,一雙眼珠子又閃亮閃亮了起來,一拍桌子,「小玉說得對!」
六哥笑著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
陸籍見六哥放松,連忙開始轉話題,拉著我便道,「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哦,什麼好消息?」我其實很懷疑,陸籍說的好消息究竟和我有沒有關系,甚至是,和我們有沒有關系。
陸籍神秘一笑,道,「赫胥皇帝的雪貴妃死掉了。」
果然。
我忍住撫額的沖動,訕訕道,「人家死了貴妃跟我們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