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籍閃亮的眸子霎時一暗,有些掃興,幽怨道,「你不覺得善惡到頭終有報是個好消息嗎?我是覺得我們做人不應該太囿于自我了,有時也應當為人間正道興奮一下的。」。
還人間正道呢……
我扯了扯唇角,「我又不認識雪貴妃,我怎麼知道她的死是正義得到了伸張還是人間正道的損失啊。」。
「你不知道雪貴妃?!」陸籍大驚,黑亮的眸子定定盯著我,像是在看什麼怪物。
我被她一看,心中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努力回想了一番,又再一次確定我確實不認識這個人,我訥訥道,「她很有名嗎?」。
陸籍眸微眯,「你家不是做對外貿易的嗎?九黎和赫胥通商頻繁,你怎麼會不知道赫胥那個赫赫有名的雪貴妃?」。
我抬手擦了擦冷汗,「我家是和赫胥往來頻繁沒有錯……」。
赫胥還把他們的公主嫁到我家了呢,就前幾天,差點沒把我害死……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雪貴妃這號人物啊……這要讓人情何以堪!。
我訕訕看向六哥。
六哥一笑,對陸籍道,「家里娘親對小玉管得嚴,不讓她听這等族中大事,所以她確實沒有听過雪貴妃。倒是陸籍你,雪貴妃在赫胥雖然聲名遠播,但是她病逝的消息也不過是剛剛傳到九黎,何以你會這麼快就知道了?」。
陸籍臉一僵,瑟瑟道,「你也知道,我家做門房的。門房嘛,除了守門就是磕瓜子兒八卦了,人生最大的價值就是迅速接收、立刻轉手各種小道消息。」。
六哥听了,也不道破,只對著陸籍笑得燦爛,感嘆,「你家門房做得好成功,這算是朝政大事了,都能被你迅速接收、立刻轉手,真是堪稱典範啊!」。
陸籍訕訕一笑,「左相家的門房嘛,是得做得成功一些,怎麼說,我們也是全天下門房的領軍人物啊。」。
六哥笑著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六哥這才對著我道,「雪貴妃是赫胥當今康帝最寵愛的女人,傳言,她從初初入宮起,便得盛寵,一路呼風喚雨,整整三十年。她沒有子嗣,康帝寵愛卻一直長盛不衰。兩年前,雪貴妃曾病危,命懸一線,康帝大怒之下斬殺十二名太醫,以作警示,終激得太醫們潛力迸發,將雪貴妃的命延續至今。只是太醫醫病卻不能醫命……據說,雪貴妃身死之後,康帝為她罷朝三日,三日之後方才發喪。」。
斬殺十二名太醫……我心中震撼,忍不住問,「那既然這樣,康帝為什麼不將她升成皇後?反倒讓她當了三十年的貴妃?」。
「這就是她可惡的地方了!」陸籍義憤填膺接過話頭,「雪貴妃仗著康帝寵愛,明目張膽害死了前魏皇後,更差點害死了現在的赫胥太子皇甫頡倉。可是,我就告訴過你,人間正道自在人心,不論那雪貴妃如何得寵,赫胥朝廷都不能容忍她晉為皇後。」。
我看向六哥。
六哥點頭,「是。傳言,二十七年前,魏皇後和雪貴妃同時懷上龍胎,雪貴妃卻在生產時難產,母與子只能保一人,康帝寵愛,便是保了母親。而魏皇後卻順利生下了太子皇甫頡倉,雪貴妃心中嫉妒,便設計毒害方生產完的魏皇後,魏皇後當場中毒身亡,雪貴妃甚至強行奪過那時尚未滿月的太子皇甫頡倉,就要生生摔死。是魏皇後的貼身女婢冒死救下,並一路逃亡送到魏皇後的父親魏相手中。彼時,魏相位高權重,其長子魏將軍手握三十萬大軍,這才保住了太子。」。
我听了,心下頓時生怒,「殺人償命,她為什麼還能活得好好的?!」。
六哥嘆道,「雖然魏皇後娘家勢大,只是當時,康帝力保,並有太醫證明雪貴妃是喪子心痛,因此得了失心瘋,一切所為都是在神志不清之下釀成,並非有心。」。
我听得氣血上涌,一拍桌子,「這康帝,真是個昏君!發妻親兒被害,他還要包庇!」
陸籍沖著我嘿嘿一笑,「看,我就告訴你,這是個好消息吧!」。
我眯著眼,看陸籍,狠狠點頭,「確實是值得我們為人間正道興奮一下!」
陸籍奸笑,對我勾了勾手指,「那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好了。」。
我心中一動,將身子靠過去,她附在我耳旁道,「據說,雪貴妃的死和太子皇甫頡倉有關。」
六哥極快接過話,問,「據誰說的?」。
「我大哥……听左相大人說的。」。
「你大哥?」六哥挑眉,「不是你爹是門房嗎?」。
陸籍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下意識皺眉,訥訥道,「我們一家都是門房。」
「原來這門房也能世襲的啊。」。
「是啊是啊。」。
我這時卻沒有心情听陸籍蹩腳的掩飾,雪貴妃和魏皇後的故事听得我心中沉沉的。我想,若真是皇甫頡倉動的手,那手也不是那麼容易動的吧。
我下意識看向六哥,卻見他這時也正看著我,目光有些深遠。他見我看她,問我,「你在想什麼?」。
我想了一下,道,「我在想雪貴妃和吟妃有沒有血緣關系。」。
六哥笑了出來,道,「你放心,即使吟妃和雪貴妃真有血緣關系,昭帝卻不是康帝,鳳皇後也不是魏皇後啊。」。
昭帝,就是我阿爹。
六哥微頓,又加了一句,「再說,你覺得咱們太子是能被人摔地上的嗎?」
六哥最後那句話,將我從內到外由表及里說得心服口服!。
太子哥哥被人摔地上……
那人是要對人生有多絕望才能自暴自棄到這種地步啊?。
敢去摔心狠手辣的太子哥哥……單單只是想到這里,我就忍不住渾身抖了一下。
陸籍笑著拍拍我的肩,「看,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善惡到頭終有報,所有的小妾到最終都會變成真正的浮雲!」。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一瞬間,因吟妃而起的不快終于消散了大半。
我們這邊喝著茶,酒樓里卻突然起了騷動,我循著聲望去,卻見是幾個衣著光鮮的男子正在對著兩名女子吵嚷。
那幾個衣著華麗的,一看就是紈褲子弟。
而那兩名女子,一著素白三繞曲裾,覆深色面紗;另一人似乎是她的婢女,著湖綠襦裙。
吵嚷中,我听得大概意思,似乎是那幾位公子想讓那素白女子揭下面紗給他們瞧瞧看花容月貌。
我忍不住感慨,「出門戴面紗,這不就是擺明了在給自個兒找麻煩嗎?就是明明白白在身上掛了塊牌子——‘我很寂寞,快來招惹!’」。
我這麼一說,六哥和陸籍都望著我直點頭,深以為然。
然後,我們很淡定地繼續喝茶。
那邊吵嚷卻不斷,我被吵得有些煩了,六哥便找來小二,扔給他一錠金子,「爺煩了,去叫他們換個地方吵!」。
小二捧著手上的金子,眼光乍亮,就像是手上捧著的是星星,一瞬間,晃花了他的臉。他花了片刻,還未離開,那邊那幾人卻已經動起手來。
兵刃相接的聲音立時便在酒樓中激起一片混亂和恐慌。
兩名女子被包圍在一眾男子之中,那身著素白曲裾的女子應是不會武功,這時動起手來便處處被那湖綠女子護在身後,而那湖綠女子雖是身手利落,但對方人多勢眾,她還要保護別人,以致處處制肘,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打斗里,我听得其中一男子冷道,「哼,給你臉不要臉,爺想看看你的花容月貌,你卻偏生這般忸怩,就不要怪爺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而後,卻是那湖綠女子一聲嬌叱,「放肆,我家主子的面貌豈是你能覬覦的!」
她這「放肆」一出,聲勢俱在,讓我就這麼不由自主回想起我上一次那個放肆,在人群里,連阿因都不听我的……
想到這里,心下悲憤莫名。想我一個公主,竟不及人家一名婢女說得有氣勢。
我這廂糾結了一會兒,再抬頭,卻見其中一名紫衣的男子已經將那素白女子強摟入懷,伸手,便將她的面紗扯下。
那女子霎時驚得花容失色。
我亦然。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來,聲音不知何時已經拔高,「阿因,過去救她!快去!」
我說著,抬腳便往那一團混亂去。
手卻被人從後拉住,我轉身,只見六哥皺眉看著我,搖頭,「不要多事!」
我大急,便道,「她是代旋!」。
六哥一听,臉色頓變,而後,我的手一松,六哥已經不見。
我站在原地,看六哥飛身入戰局,出招便是往那制住代旋的紫衣男子而去。
陸籍這才追至我身邊,問我,「代旋是誰?」。
我苦笑,「我四嫂。」。
是,代旋就是我四哥上官啟的遺孀,也難怪她出門要面紗覆面了。
陸籍大驚,「那是親戚啊,你還在冷眼旁觀什麼!」她說著,便拉了我朝那一團混亂去。
有了阿因阿延和六哥的介入,局勢瞬間便被扭轉,六哥護住四嫂,冷冷看對方一眾男子落敗。豈料,他們願打卻不服輸,這時眼見落敗,那先前輕薄四嫂的紫衣男子一聲令下,頓時,竟從樓下突然涌上了約近二十名家僕。
紫衣男子對著六哥冷笑,那嘴臉,分明就是一副他就是要人多欺負人少的意思!
六哥冷冷一瞟,也不畏懼,將身後的四嫂交給我,道,「你們離遠一點。」
我點頭。
他這才回身,而後,便又打做一團。
我與陸籍扶著四嫂往後退開去,只在一旁看六哥帶著阿因阿延與對方拼斗。
他們雖然人多,但皆是不堪一擊,局勢已定,我也不擔心,只在一旁笑看著。
豈料,我看得正得意,眼前卻忽然一花,努力定楮,卻見那紫衣男子竟不與六哥糾纏,趁亂飛身到了我身前,劈頭便是對我一掌。
我一驚,慌忙躲開。然而我這一躲卻是壞了事,他便趁機將四嫂拉了去。
陸籍反應卻快,上前便拉住了四嫂的手。紫衣男卻突然左手往腰間一模,我只覺眼前寒光一閃,劍芒已往陸籍面門而去。
我大急,「小心!」
來不及思考,我已撲上去,雙手伸出就去握那紫衣男揮劍的手。
哪知,我方握住,去只听得四嫂大叫,「公主小心!」
然後,我只覺身體被人用力一甩,我就飛到了空中。
我閉上眼,以為我要狠狠撞上什麼東西,卻不料,預期的痛感沒有,我只感覺身體在急劇往下落。
我直接被那紫衣男甩出了二樓!
我死了!
一瞬間,大腦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讓我下意識大叫出聲,「阿娘!」
還未叫完,我卻只覺身體驀然一暖,一輕,而後被一股結實的力道一帶,我輕輕落地。
驚魂還未定,便听得一聲怒罵劈頭蓋臉而來,「上官玉之,你能不能愛惜你自己一點!別人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命便不是命了?!」
這聲音。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寸,瑟瑟抬頭,對上眼前整張臉都黑盡的墨夷。
他這時狠狠盯著我,我心中沒由來就猛然一陣驚恐。霎時,我毫不猶豫,瞬間紅了眼,指著樓上,就抽抽噎噎道,「不是我自己跳下來的,是他,是他把我甩下來的,我被嚇死了!」